赣第德经过了这么多的灾难还是跟句妮宫德成了婚,和他的朋友哲学家潘葛洛斯,哲学家马丁,谨慎的卡肯波,还有那久历沧桑的老女人,又从爱耳道莱朵的黄金乡带回了这么多的钻石,我们料想他一定会快活了吧。但是他叫那些犹太鬼子缠上了,不多时他什么都没了,就剩了那小田庄;他的夫人一天丑似一天,脾气也越来越怪僻,越不好伺候;那老女人乏成了病,脾气更比句妮宫德不如。卡肯波在菜园里做工,带了菜蔬到康士坦丁去卖,也累坏了,成天咒他的命运。潘葛洛斯也是满肚子的牢骚,因为他不能在一个德国大学里出风头。就是马丁,他认定了就是到别处去也不能见好,所以耐心的耽着。赣第德,马丁,潘葛洛斯三人有时继续讨论他们的道学与玄学。他们常在田庄的窗户外望见河里的船,满载着发判到远处去的大官,总督们,法官们,都有。他们也见着新来补他们遗缺的总督们,法官们,不久他们自己又叫发判了出去。他们也常见割下脑袋,绑在木条上送去陈列在城门口示众的。这一类的景致随时供给他们谈话的资料;他们一不辩论,就觉得时光重重的挂在他们手上,无聊极了。有一天那老女人对他们发一个疑问:——
“我们倒要请问你们,看来究竟是那一边更坏些,愿意叫黑鬼海强盗强奸到几百次,坐臀割掉一半,愿意在保尔加里亚兵营里挨打,愿意吃鞭子,上绞,剖肚子,小船上当苦工——换句话说,愿意受我们各人受过的苦恼呢,还是愿意耽在这里,什么事都没有得做?”
“这是一个大问题。”赣第德说。
这一谈又开辟了不少的新思想。马丁特别下一个结论,说人生在世上要不是在种种分心的烦恼中讨生活,他就懒成这厌烦的样子。赣第德不十分同意,可是他没有肯定什么。潘葛洛斯承认,他一辈子苦恼也受够了,可是因为他曾经主张过什么事情都是十二分的合式,他现在还是这么主张,虽则他自己早已不信了。
不久他们又见到一件事,更使马丁皈依他的厌世的原则,更使乐观的赣第德心伤,更使潘葛洛斯迷糊:一天他们发见巴圭德和杰洛佛理在他们田庄登岸,狼狈得不可比况。他们俩早就化完了赣第德给他们的钱,闹翻了,又合在一起,又闹,下牢监,脱逃,末了杰洛佛理和尚入了土耳其籍完事。巴圭德还是****的老买卖,可是什么好处也没有。
“我早见到,”马丁对赣第德说,“你的送钱帮不到他们的忙,只是加添他们的苦恼,你是曾经在几百万的钱堆里混过来的,你和你的卡肯波,可是你们也不见得比巴圭德和杰洛佛理快活多少。”
“哈!”潘葛洛斯对巴圭德说,“老天居然把你也给送回来了,可怜的孩子!你知道你害得我少了一个鼻尖,一只眼,一只耳朵,你瞧这不是?这世界真是怎么回事!”
这一件事更使他们推详了好久。
在他们邻近住着一个有名的****僧,他在全土耳其尊为无上的大哲学家,他们就去请教他。潘葛洛斯先开口。
“老师父,”他说,“我们来请求你告诉我们为什么天会得造出人这样子一种怪东西来?”
“干你什么事了?”那老和尚说,“你管得着吗?”
“但是,神圣的师父,”赣第德说,“这世上有奇丑的恶哪。”
“有什么关系,”那和尚说,“有恶或是有善?比如国王他派一只船到埃及去,用着他管船上的耗子舒服不舒服?”
“那么这样说来,我们该怎么做呢?”潘葛洛斯说。
“关住你的嘴。”和尚说。
“我来是希望,”潘葛洛斯说,“和你讨论点儿因果关系,谈谈可能的世界里最好的一个,恶的起源,灵魂的性质,以及先天的大调和。”
听了这些话,那和尚把他们赶了出去,关上了门。
他们谈天的时候,外边传着一个消息说康士坦丁有两个大臣和解释经典的法官都给勒死了,他们的好多朋友也刺死了。这变故那儿都传到了。赣第德,潘葛洛斯,马丁他们回他们小庄子的时候,见一个好老头儿在他们前一座橘子棚底下呼吸新鲜空气。潘葛洛斯,他那好管闲事的脾气正同他爱辩论是非,过去问那老头新绞死那法官的名字是什么。
“我不知道,”那位先生说,“我从不曾知道过随便那一法官,或是大臣的名字。你问的什么事我根本不明白;我敢说参预官家行政的人有时死得可怜,也是他们活该;可是我从来不过问康士坦丁有什么事情;我唯一的事情就只把我自己管着的园里的果子送了去卖。”
说了这些话,他请客人进他屋子去;他的两个儿子和两个女儿献上各种水果酿来敬客,都是他们自己做的,还有的麦酒,橘子,柠檬,波罗[菠萝]蜜,榧子仁,真毛夹咖啡,不搀杂南洋岛产的次种。吃过了,他那个女儿过来替他们的胡子上花露水。
“你们这儿的地基一定是顶宽,顶美。”赣第德对那土耳其人说。
“我就有二十亩地,”老头说,“我同我的孩子自己做工;我们的劳工保全我们不发生三件坏事——倦,作恶,穷。”
赣第德一路回去从老人的谈话得到了深刻的见地。
“这位忠厚的土耳其人,”他对潘葛洛斯和马丁说,“他的地位看来比我们那回同吃饭的六个国王强得多。”
“富贵,”潘葛洛斯说,“是绝对危险性的,按哲学家的说法。因为,简单说,爱格朗·马勃国王,是叫乌德杀死的,阿刹罗是叫他儿子给绞死了,身上还带了三枝箭伤;那打伯王,杰路波阿的儿子,是巴沙杀死的;爱辣王是辛礼教的;阿席阿是建乌杀的;阿塔理亚杰乌达杀;乾霍格,乾贡尼,才代其,都是做俘虏的;你知道克鲁沙,阿斯梯阿其,大连亚斯·雪腊古司的提昂尼素士,伯鲁斯,潘苏士,汉尼保,朱古塔,阿理费斯德斯,西撤,本贝,尼罗,屋梭,维推立斯,朵米丁,英国的立卡第二,玛丽王后,爱多亚第二,亨利第二,立卡第三,查理士第一,法国的三个王,还有亨利第四大帝!你知道——”
“我也知道,”赣第德说,“我们该得栽培我们的园子。”
“你说得对,”潘葛洛斯说,“因为当初上帝把人放在伊甸园里,他是要他动手做工的;这可见上帝造人不是叫他怠惰的。”
“我们来做工吧,”马丁说,“再不要瞎辩了;这是唯一的办法使得日子还可以过。”
这小团体人就来合作这健全的计画[划],各人按各人的能耐做。他们那块小地果然出产了丰厚的收成。句妮宫德,果然是丑得不堪,但是她学会了一手好点心;巴圭德做绣花,那老婆子看管衣服等等。他们各人都做点儿事,杰洛佛理都在内,他学会了做木工,人也老实了。
潘葛洛斯有时对赣第德说:
“在这所有可能的世界里顶好的一个上面,确是有一种事理的关连:你想,要是你不为了爱句妮宫德从那爵府里给踢了出来;要是你没有被人当作异端审判;要是你没有去过南美洲;要是你没有杀死那男爵;要是你没有丢掉你从爱耳道莱朵得来的一百只红羊;你就不会住在这儿吃蜜饯香橼跟榧子仁儿。”
“你话都对,”赣第德回说,“但是我们还是收拾我们的园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