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近年关,火车站羊山羊海,售票大厅乌压压挤满羊排队买票,偶尔见到个别加塞插队的羊被后面羊踢出去灰溜溜骂几句。我们规矩地跟着排队,排到将近午夜才到窗口,我们说买四张卧铺,售票员说已售完,我们说硬座也可以,售票员说硬座也售完,我们问那有什么车?售票员说有高轨车,于是我们买了四张高轨车票。
高轨车是羊群里速度最快的列车,比起普通快车来快了两三倍,当然票价也很高。这条线路开通不到一年,我们不知道,这回是头一次,我们买了四张距离开车时间最近的票,二十分钟后走进了站台。
高轨车的外形像个子弹头,这也是它速度快的一个原因,车厢里面干净宽敞,和普通列车完全不同。列车员像飞机上的空中小姐一样漂亮,她看到斑点羊脚上缠着纱布,黑母羊找座位气喘吁吁,就接过去和小羊护士一起搀扶斑点羊坐到座位上。座位是分开中间过道两个一排,可以调节角度和方向,斑点羊和黑母羊坐在前一排,我和小羊护士坐在他们后面,我坐在靠窗位置,小羊护士坐在过道位置方便照顾前排的斑点羊。漂亮的列车员帮助斑点羊将座位靠背调个低角度,黑母羊学着也将靠背调低,这样半躺在椅子上舒服些。我和小羊护士觉得座位角度合适没有调节,列车开动的时候十分平稳,车厢内有暖气,同时有一丝凉爽的风流动。小羊护士疲累终于歇口气,她拿出两张薄薄的毛毯给我和斑点羊盖在身上就昏昏睡着了。
列车在城市与山区的变换中快速行进,由于在夜间,车窗拉上了窗帘,车厢内灯光也不明亮,多数羊都昏沉沉似睡非睡。我撩开窗帘一角望了望,窗外时而漆黑一片,时而闪过几束亮光,除了车轮与轨道摩擦发出有节奏隆隆震动的响声,车里车外显得那么平静,令人心底平和,与日前城市里的喧闹相比实在舒畅得多,精神一下子得到放松,不久我也睡着了。
我不知道斑点羊和黑母羊是否入睡,也不知道列车开到了哪里。天快亮的时候,我被咣当几下晃动晃醒,小羊护士也醒了。我以为是中途到站,撩开窗帘看到外面没有站台,远方是晨曦中的城市高楼,街道上有一些早起的羊和车,远远过来从我们这趟列车底下穿过。这是一座公路与铁路的交叉桥,列车此时正好停在这里。对于普通列车中途停车的情况十分常见,但是没想到高轨车也这样。在前面经过的中途站点,高轨车的停车很平稳,我睡觉时没有感到晃动,这次停车居然把我晃醒而且列车停在半路桥上,那一定是紧急刹车,发生什么事吗?
果然,十五分钟后列车仍未启动,这个时间早已超出任何一个中途站点的停车时间。车厢内一些羊开始躁动喧哗,询问列车员,列车员说不清楚,劝大家安静勿躁。又过一会儿,列车播音广播说,由于前方突降暴雪,前方道路被暴雪掩埋,列车暂时停车,须在此等待前方清除积雪后开车,并为此突发事件向全体旅客道歉,请大家谅解耐心等候。接着播音喇叭里响起一段舒缓温馨的音乐。
听到这个消息,车厢里的情绪稍微安静下来。我们第一次遇到这种状况,以前乘坐普通列车遇到中途临时停车的时候从未得到过任何解释和道歉,那时候车厢里只广播一句话:现在是临时停车。即便如此,那时候车上的羊没有任何躁动,他们不认为列车是为他们服务的,他们有权利知道原因,当他们的权利受到损害的时候更有权利要求道歉甚至补偿。我觉得这一点是高轨车的进步,同时也是羊群社会对文明要求的觉醒产生的效果,社会本身不仅仅包括技术和经济,社会的进步自然也不该仅仅是技术上和经济上的。这虽然是件小事,可通过这点小事,我感觉到了羊群的变化似乎前景美好,我为这样的变化感到高兴,忽然觉得自己多年来为羊群画的圈没有白画。我听着广播里舒缓的音乐,嘴角露出微笑。
小羊护士看到我笑她也笑了,可我想她不知道我笑什么。我每一次笑小羊护士都会跟着笑,据说笑是会传染的,就像连锁反应,尤其是在相爱的情人之间。我觉得美丽的表情莫过于从充满爱意的心底自然流露出来的微笑,而幸福的事莫过于身边有个默契的爱人相伴,即便不说一句话,即便不用知道因由,两个人也会心意通灵,保持一样的态度。小羊护士就是这样陪着我,她说我的笑容是世界上最美的笑容,而我也认为她的笑容是世界上最美的。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列车在我和小羊护士的微笑中徐徐开动,越开越快,桥梁和街道以及城市里的高楼大厦一一从车窗外划过。天光大亮,车厢内的灯都熄灭了,列车员推着流动货车开始叫卖早餐,斑点羊问了问价格,价格高得离谱,一小把不用两羊元的青草居然卖到五十羊元,尽管这样仍有许多羊买来吃。眼看销售一空,斑点羊赶紧叫黑母羊掏钱买了四份,我们一起吃起来。
不久,列车进入一片山区。山上的树林高高疏疏并不稠密,枝条光秃秃落满白雪,铁轨两侧枕木和地上也落满白雪。列车呼啸经过,两侧的落雪被强烈快速的气流扬起,天空瞬间白茫茫,扬起的落雪向后飞散又飘落,宛如绽放的烟花。不,等等,不是宛如,根本就是实实在在的烟花,五彩缤纷,在连续两声巨大的震响之后,伴随着一股火焰高高窜起,然后噼里啪啦纷纷扬扬四处飘落,雪白的山地上随即落满了烟灰、油污、车体碎片和鲜血。
这就是后来为羊群所周知的冷山列车事故,我们的列车撞到前面一趟列车,我在这次事故中是名幸存者,小羊护士、斑点羊和黑母羊也幸存下来,幸亏车票难买,我们买的票在最后一节车厢,列车碰撞后我们这节车厢没有断裂,只不过被震出轨道,甩到路边发生侧翻。我们手脚皮肤分别受了一点磕碰的皮外伤并无大碍,小羊护士和黑母羊还为没有伤到头脸高兴了一阵,苦的是斑点羊,除了胳膊和脸被划破,原来的脚扭伤更加剧痛,时不时哼哼唧唧叫几声。
列车碰撞爆炸之后很快得到救援。由于事故地点处于偏僻山区,我们被暂时安排住进附近的村子里,村里没有医院,离村子最近的县城有两家比较正规的医院,但因为伤者太多医院没有能力全部救治,这样只有伤势较重的羊被转送过去,我们四个伤势较轻仍然留在村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