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求甚解的旅行是多么快乐,就像没有丝毫家仇国恨的游子踏在回家路上,轻盈到只有想要飞翔的心情。
不记得具体是什么时候,偶然在某本书或杂志上读到,说陶渊明喜读书不求甚解,不由得大是欢喜,颇觉深得我心。像我这样的懒人,热爱着一切无所事事的方式,当下便将“不求甚解”引入到了个人的人生观,无论什么,都可不求甚解,不必纠缠根底细要。
写过“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陶渊明,在其《五柳先生传》里说:“好读书,不求甚解;每有会意,便欣然忘食。”这样的欣然,我觉得,我是深深懂得的。我们又不是做学问,何必非要把什么都搞得太明白呢?
所以,我就这样为自己的懒惰、不肯钻研找到了一个美好的借口。而我的旅行态度,也可以算是人生态度的一种,甚至在一些宏伟壮丽的博物馆里,我都不肯戴上耳机去听讲解,觉得是累赘,哪怕那副耳机是免费的。当然,如果手头上有一本书,我倒是愿意让眼前的景致去和文字一一对照,去求一番“甚解”。毕竟在我看来,文字是可以有想象的。
回想每次旅行之前,我都很乐于去做功课,做功课的同时,似乎就已经神游了一番,景点和景物似乎都在想象中过了一遍。我觉得,只要规划好路线,确定了交通和住宿,知道哪些地方可以找到值得尝试的美食,就完全可以放心地出发。毕竟对我们这样时间有限、不可能随行随住随时改变计划的人来说,做好线路规划是非常必要的。在这样的状况之下,做功课时我就会完全跳过那些博物馆、城堡、教堂、峡谷、湖泊、山川等所有详细的介绍说明,通常只是瞟一眼,心里对自己说:反正都是要去的,到了再去了解好了。
最随性的还是那次去西藏,行前我们完全没有准备,也不知道要去哪里,连住的客栈都是跟着同一架飞机的小伙伴们去的,随后的半个月,都是客栈的小伙伴们约去哪里就去哪里。最后看看该回去了,于是就买机票回去。回想起来,那天去山南的路上,看到路边有座“敏珠林寺”,就坚持着要拐进去看看,只是因为那个寺名里有个“敏”字。同伴们纵容了我的任性,一起踏进了这个当时没什么人提及的寺庙。正是午后四时,天光正在暗下来,完全没有游人,也没有门票,甚至连喇嘛都不怎么见得到。我们随意走着,寺庙里有些什么已经全然不记得了。行至大殿,在渐渐来临的暮色里,我抬头看那些神像,突然发现,原来佛的眼睛都是半睁半闭的啊。我立时想,对世情万物,不就应该是这样的态度?何必一定要睁大了眼睛去企图看透?何况,就算睁大了眼也不一定能看透呢。我当下就怔住了,和佛像长久地对视着,看它半睁的眼睛,安详又睿智。我们若是如此,此生必定会拥有更多的安详与睿智。那样的“会意”,令我记到现在,时时提醒着自己要“半睁半闭”,直至与“不求甚解”相遇。
而彼时,我甚至没有读过任何一本佛教的经典。
虽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可是在旅行路上,我就是这么一直不求甚解着,从来不愿意去研读任何相关的历史政治背景,只愿意从一些趣味性十足、能够带来阅读快感的读本中获取信息,或是像在敏珠林寺里那样更加偶然的、神奇的“会意”。不管对错,不想是非,这样的会意,于我个人而言,有着非凡的意义。
唯一一次十分乐意戴上耳机老实地从头听到尾的,是在维也纳的美泉宫,因为和14岁的少年一起,我不可以再像其他时候那样任性,至少我得和他做些更深入的讨论。在那座辉煌美丽的宫殿里,我们戴着耳机,听着对每一间房间的中文讲解,并对这座与茜茜公主紧密联系的宫殿以及她那不太幸福的爱情故事有了大致的了解。而对我来说,因为这样的讲解,也令我对美泉宫的“会意”有了局限,似乎收获的也就是这些语音了。所以我更愿意像在印度焦特浦尔的蓝堡那样,坚持不要那副沉重的耳机,手中拿一本书,慢慢从山脚走至山顶的城堡。看到那些繁复的精密的雕花,心中默默感叹:在这看似荒凉的所在竟然修建了这样易守难攻又美丽到极致的城堡……那些曾经的岁月痕迹与故事,都随着书本上的文字和想象一起无边地翻飞着。用这样的方式将自己和这古老城堡的前世今生结合在一起,我竟感觉到了无尽的满足和幸福。我又一次地确定着,这就是我想要的旅行。
不求甚解的旅行是多么快乐,就像没有丝毫家仇国恨的游子踏在回家路上,轻盈到只有想要飞翔的心情。那些久远年代的美丽的建筑、教堂、城堡、清真寺,为什么一定要搞得一清二楚呢?只是单纯地为它们的美丽和有限所知的背景故事沉醉不也是旅行的快乐吗?而如果在日后,偶然得到更深层的“会意”,岂非更加欣然?
其实,带着一路困惑的游走是多么的有趣,就像我们在尼泊尔,一路都在想,为什么那么多的寺庙里都有性爱的木雕?他们不怕孩子们看到吗?而既然全民都信印度教,为什么又有那么多的狡诈?……我们一路疑惑着,却一路都没有想要去真正搞明白,直到要离开的前夜,去北京饭店吃川菜,和饭店老板聊天说起这个。在加都生活了很多年的饭店老板神情复杂地给我们的答案:正因为他们全信教,骗了人,去河里洗把脸再祷告一下,就算赎罪了。我们都哈哈笑起来,对这样的答案,很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