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钱的捧钱场,没钱的捧人场。自王公以下的各级官员,拎着包,提着取款机给李义府送礼,赠送迁葬所需物品。赶来迁葬的车马,彩旗招展,从灞桥到三原绵延七十多里的道路上,人欢马嘶,场面相当壮观。
高宗皇帝实在看不过去了,下诏让那些御史不要哭了(御史节哭),搞得跟自己的爹娘死了似的。史料记载,当时发展到“蠕媚刍偶,僭侈不法,人臣送葬之盛典无与伦比者”,成了唐王朝以来王公大臣们从未有过的“大腕的葬礼”。
在这次典礼上,李义府收礼收到手抽筋,赚得盆满钵满。这也超出了他的想象,他能想象到祖宗们会发挥余热,却没想到会如此火爆。李义府又开始得意了,这就是魅力,个人魅力在起作用。
高宗皇帝不能再拢着袖子装病猫了,不然发展到最后,天下人只知李猫卖官,不知他这个李皇封官。
就拿卖官这件事来说,价格提高之后,就会让买官的人陷入痛苦的深渊。为了谋取一官半职,他们过着穷困潦倒的生活,一点一滴地积攒,甚至要向亲朋好友,或放高利贷的人借钱。
也有些人送了钱,却没有得到理想的职位,或者是送的钱太少,没有得到任何消息。时间久了,难免会有人怀恨在心,于是有人秘密上奏。如果是以前的高宗,可能脸上会露出不愉快的表情,不予理睬,或者是应付一声“知道了,”就不再过问。如今高宗受武后强烈牵制,对武后的一些做法也心生反感,对于恃宠而骄的李义府,态度上已和过去大不相同。虽然李义府是第一个上书拥护武氏为后的人。
高宗已经忘了当初最盼望武氏立后之人,是他这个皇帝。等到武后在文武百官面前显露峥嵘,抢了他这个皇帝的风头,他又把心中的这份不快记在了李义府的头上。认为之所以会有帝弱后强的局面,都是李义府造成的。
高宗决定敲山震虎,他喊来李义府说:“有人举报你的儿子、女婿干了不少违法之事,我还在为你遮掩,你最好警告一下他们,让他们收敛一下。”
李义府听到高宗的话后,脸色大变,平常那种面带微笑,看起来非常温和的表情突然消失了,他满面怒容,犹如一只弓背龇牙的怪猫。李义府睁着一双猫眼打量着高宗,一直以来,高宗对李义府还是比较宽容的,这次绕着弯子说他,就算是给了他莫大的面子。
可李义府却不领皇帝的情,怒道:“是谁在皇上面前说我的坏话?”
高宗没想到自己的一番好意却换来驴肝肺,李义府这句话有些顶撞的意思,高宗道:“你只需要告诉我这些是不是事实,不需要问是谁告诉我的?”
李义府无言了,无言有时候是一种无声的对抗。平日里跳脱好看的笑容被活生生地拍死在脸上,成了一只恶心的苍蝇。李义府见高宗皇帝生气了,赶紧赔上笑脸。他以为靠着自己迷死人不偿命的笑容能够舒缓君臣之间的尴尬。
李义府笑了,可高宗皇帝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高宗皇帝等着李义府给他一个解释,谁知道李义府从座位上直接站了起来,把衣服袖子甩得啪啪作响,转身扭头便走,把高宗当场就晾在了那里。
就是自己的舅舅长孙无忌当年也没敢当着自己的面如此飞扬跋扈。也许为了虚张声势,李义府根本没有正眼看高宗一眼。他故意放慢脚步,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高宗气急败坏,浑身发抖,半天说不出话来,只是直喘气。
从此以后,高宗皇帝开始对李义府不太感冒了(上由是不悦)。同样是猫,你拿我当病猫,我也就只能拿你当死猫了。
如果一个皇帝在大权没有旁落的情况下,把一个活人看成一只死猫,那么这个人的路基本上算是走到了尽头,既然是尽头,那么机会很快不请自来。
李义府请阴阳术士杜元纪为自己望气。“望气”属于玄学。判断阴阳宅吉凶,最简单的方法是利用晨昏日出日落之时,观察宅舍顶上岚态状况,这就是望气之术。
善于“望气”之人,都有气功的底子。练功时瞄准目标的远处,半阖双目入静,似看而非看,做到天人合一。等到两眼看得发干发涩,就可以看到一种冉冉升腾的岚雾,这就是大自然的环境之气和阴阳宅内气相沟通的气,也称之为晕。
初修习“望气术”,最好选择水泽之地,因这种地方水汽充足,岚气变化比较明显易望。缠绵于绿水青山的山巅峰腹之间的气,必是生气和旺气,此种地方一般可以立穴建造。
而寸草不毛之地的大气升腾,则为凶气合死气,除非存心谋害他人,或者准备私人养个僵尸当宠物玩玩,可以考虑选择这种地方。
李义府请的这位气功大师(术士)一通捣鼓,下了个结论:李义府宅第之上有不祥之气,弄不好就会中头彩,摊上大险大难。要驱走这种不祥之气,需要20万缗钱。
李义府笑了,原来鬼和自己的兴趣爱好差不多,看来钱真是个好东西,阴阳通吃。李义府开始变本加厉地搜刮民脂民膏用来打发那些阴间的厉鬼。
那时正值李义府的母亲去世,但他仍旧在天刚亮的时候,化装后悄悄地和杜元纪离开洛阳,到了洛阳之北四华里出北邙山。北邙山上有许多东汉王族和贵族的坟墓。李义府和杜元纪登上一个古坟,看看四周的云势。他几乎每天都如此,根本没把丧母的事情放在心上。
不久,坊间便有了李义府占卜天变地动、秘密造反的流言。
当时,长孙无忌的孙子长孙延正想方设法谋取官职。
李义府就派儿子李津去找长孙无忌的孙子长孙延(长孙延原本流放岭南,勉强保住的性命,不久前才遇赦回到洛阳),索取贿款。
几天之后,长孙延果然谋得从六品的司津监的官帽戴。这让他非常开心,看来坊间流传的那些话都是靠谱的。李义府卖官,童叟无欺。本来五品以下的官职是不必报知皇帝的,然而涉及的是长孙无忌的后人,那就大不一样了。
上帝要一个人灭亡,必先使其疯狂。这时候的李义府已经走到了疯狂的边缘,无所顾忌。很多坏事都赤裸裸地暴露在日光之下,毫无遮掩。李义府从来就不是低调之人,他的性格原本张狂,第一次见李世民便可以吟诵“上林多少树,不借一枝栖”的诗句,公开发牢骚抱怨自己怀才不遇。
怀才不遇,尚且如此;如今得势,可想而知。
李义府的行为方式完全符合狂人的标准,没有最狂,只有更狂。同年四月,大臣杨行颖将李义府批发“官帽”的事奏了一本。高宗这时候正坐等机会发泄心头之恨,李义府就这样因为自己的百无禁忌,自动撞在枪口上被下了大狱。
虽然如此,李义府还是相信在紧要关头,武后还是会伸出援手,他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这次李义府错了,武后本来还想设法营救他。可是看见高宗皇帝脸上决绝的表情,她知道,从高宗皇帝到满朝文武大臣对李义府的怨恨,已经超出了自己的想象。虽然她也知道,李义府行为恶劣,可毕竟是他第一个站出来力挺自己的人,是他成就了自己今天的荣耀。武后是个恩怨分明的人,对于那些和自己为敌的人,报复的手段极为残酷;但对于那些在自己陷入困境时伸出援手的人,她也会竭力保护。
可是这次,她觉得自己实在无能为力了。李义府这次触怒的是高宗皇帝,如果自己非要干预的话,搞不好会危及自己。
这年夏天,高宗下令将李义府除名,长流嶲州(今四川省西昌市);几个儿子和女婿要么流放振州(今海南省三亚市)、要么流放庭州(今新疆奇台县),分散到天南地北,想串联都够不着。
李义府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很多官员也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在任何时候,允许出现问题;但在任何时候,认识不到问题的严重性往往是致命的。
李义府刚倒台的时候,东台(以前的门下省)侍郎薛元超便奏请破例让流放中的李义府骑马,而按照唐律,流人是不允许骑马的。
薛元超本来是想拍拍武皇后宠臣的马屁,怎知高宗是真要动李义府。马屁拍到了马腿上,自己也被一脚踢飞,被发配到了外省去。
李义府始终找不准自己的人生定位,充其量他当年就是高宗和武后放出去的恶犬,兔死狗烹。老老实实做人、踏踏实实干事的人在官场上都很难混,何况是如此疯狂的赌徒。
高宗皇帝没要他的命都已经是他李义府祖上积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