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生中犯的最大错误不是给丈夫戴绿帽子,而是和他在政治上搅到一起。高阳公主的丈夫房遗爱在贞观朝属于魏王李泰一党。贞观十七年(公元643年),魏王李泰和太子李承乾因为争位双双被废,不久李治被立为太子。所以,到高宗时期,房遗爱在政治上就成了失势派,被贬为房州刺史。
房遗爱是公子哥出身,宰相的儿子,公主的丈夫,本来也是娇生惯养的,到了地方之后,他不大受得了艰苦的生活,就满腹牢骚,和一群跟他一样失意的皇亲搅在一起,整天讲怪话。这一帮人除了高阳公主夫妇外,还有辈分较高、野心勃勃的荆王李元景、当年同属魏王阵营的巴陵公主驸马柴令武,胆大脑小、因事贬官的丹阳公主驸马薛万彻等,整天在一块儿发牢骚,其实倒也没有什么真正的举动。
尽管如此,他们还是被人告发了。告密者是什么人呢?就是房遗爱的哥哥房遗直。
高阳公主想要房玄龄的封爵,可是爵位归长子继承,她的丈夫不是长子。于是,高阳公主一不做二不休,就诬告房遗直非礼她,想借此扳倒他,让自己的丈夫继承爵位。房遗直终于被逼得忍无可忍,他担心这小两口闹过了头会累及房氏一门,只好向高宗告发房遗爱等人的政治阴谋。房遗爱组织反政府小团体,高阳公主结交和尚、道士,经常搞些什么望气、算命之类的不轨行为,两人的活动叠加起来,这不就是想谋反吗!
皇亲国戚参与谋反,事关重大,唐高宗立刻委托宰相长孙无忌调查此事。长孙无忌一经核实,反状确凿。房遗爱原来就是当年魏王李泰阴谋夺嫡时的心腹,他的出现难免会勾起长孙无忌内心的新仇旧恨,长孙无忌肯定会坐实他们的谋反之罪。
国有常刑,这些人本来也是难免一死,但是,长孙无忌并不满意这样的处理结果。
长孙无忌要借此机会把这个谋反案扩大,将所有政治反对派都罗织进来,借此机会一网打尽。结果让他也没有想到的是,收获会如此之大。在此之前,高祖李渊的第十五个女儿丹阳公主的丈夫、驸马都尉薛万彻,因犯罪被贬到偏僻的宁州(甘肃省宁县)为刺史。
地方的刺史,有事的时候会来长安向朝廷报告。薛万彻每到长安,一定会找好友房遗爱杯酒欢谈。身为驸马都尉的薛万彻内心对长孙无忌的专制肯定是不满的。酒喝大了,说出了心里的秘密计划。“当朝廷发生变故,请司徒荆王李元景作为盟主。”
荆王元景是高祖李渊的第六子,也就是太宗的异母弟弟。由于丹阳公主的关系,他也是薛万彻的内兄。而且荆王的女儿,是房遗直的弟弟房遗则的妻子。由于和荆王是亲戚,房遗爱过去也和荆王相处得很融洽。
荆王是高祖李渊之子,太宗皇帝驾崩后,他也有自己的想法。由于外戚长孙无忌垄断朝权,他内心早生不满。他常常会在酒喝大了的时候说些狂妄之语,暗示自己的野心。他曾经说:“我昨天晚上梦见双手抓住了日月。”
此时太宗皇帝的第七女巴陵公主的丈夫、驸马都尉柴令武也被拉了进来。当时柴令武是卫州(河南省汲县)刺史。由于当时巴陵公主生病,柴令武以照顾病人和寻访良医为借口,长期留在长安。柴令武的母亲,也就是高祖的第三个女儿,已故的平阳公主。柴令武由于巴陵公主的关系,是高宗李治的内兄,同时也是堂兄弟。他也是自认命运不佳的不满分子之一,对长孙无忌的独裁也颇有怨言。
当这样几个平日里有密切往来的人凑在一起,他们只是喝酒、悲叹和愤慨,他们喝多了,骂娘的时候,骂得最多的人就是长孙无忌。
由于房遗直发觉他们的情形,事情爆发,而房遗爱又立刻招供。虽然说,他们还没有具体的行动,可在长孙无忌看来,对反对自己的人要丝毫不留情面。长孙无忌也在等这样一个机会,借此打击自己的政敌,用以警告朝堂内外其他人。
接着,一大批对李治的统治构成威胁的,或是与长孙无忌有过节的宰相、将领、宗室、驸马,无论是否真的参与过阴谋,都被牵扯进高阳公主的谋反案中,被贬往地方。这就是永徽年间轰动一时的高阳公主谋反案。
长孙无忌当时上纲上线地处理谋反案,其中不乏有为李治考虑的因素,借此帮助李治稳定政局,杀李恪的用心正在于此。但是他的这番杀戮,隐隐露出了震主之威。看到长孙无忌收拾勋贵就像碾死一只蚂蚁那么容易,高宗皇帝能不心惊吗?君臣之间的裂痕,应该就是在这时候出现的。
房遗爱招供后非常恐惧,他想用一个更有价值的线索来挽救自己。他选择的对象是吴王李恪。自从太子李承乾被废,及另立太子的事件以来,朝堂内外很多人都在议论,吴王李恪内心非常怨恨长孙无忌。房遗爱也正是看中了这一点。
吴王李恪也是太宗的儿子,他母亲是隋炀帝的女儿,血统非常高贵。李恪本人也英武果敢,有乃父之风,当年深得太宗皇帝的喜爱,曾经一度要立他为太子,后来因为长孙无忌的反对才没有实现。长孙无忌在心中,一直将其视为李治的潜在威胁。
吴王这次虽然没有参与房遗爱的行动,但因为这样一段不愉快的往事,长孙无忌还是把他拉了进来,以谋反罪将他处死。
吴王一向人望很高,又行事低调,怎么也不会想到被长孙无忌陷害。李恪临死前大骂:“长孙无忌窃弄威权,构害良善,宗社有灵,当族灭不久!”与其一同被杀的还有荆王元景,高阳、巴陵二公主以及房遗爱、柴令武、薛万彻三位驸马。
长孙无忌借此大兴冤狱,就算那些袖手旁观之人,也能感觉到那种扑面而来的寒气。这也让高宗皇帝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来自舅父的震主之威。就算此时的长孙无忌还没有成为篡权的奸臣,皇帝也不由得会往这方面想。
皇帝也不好混,因为你实在看不透,那些笑容和语言的背后,包藏的是热乎乎刚出炉的忠心,还是冷冰冰刚磨好的钢刀。
这次大逆未遂事件,所有主谋者都被处死,长孙无忌想剔除的人也受到最为严厉的惩处。毕竟是李唐宗室之人,高宗心有不忍。他流着泪对侍臣们说:“荆王是朕的叔父,吴王是朕的哥哥,两位公主是朕的姐姐,有没有免他们一死的机会?”
长孙无忌决定的事情,高宗又岂能奈何?太宗的十四个孩子中,长兄、二兄、四兄、五兄都已经不在人世,其中二兄楚王宽,在太宗即位前就病死了,其他三人都是为了天子的宝座惨死,眼前又有三个兄姐即将死亡,高宗不由心生恐惧。
在权力面前,没有谁是绝对安全的,包括他这个当皇帝的。无忌如此无忌,那他这个皇帝要做到有所顾忌,不然早晚也要吃大亏。
高宗皇帝的想法与武昭仪不谋而合,冷眼旁观这一切。武昭仪仔细地揣摩着长孙无忌定罪的手法与套路。虽然说是冷眼旁观,和以前为太宗侍女,大大小小的事都能看到的不同,现在她是皇上的宠妃,在后宫过着不与外界接触的生活。如果想要掌握更多更为广泛的消息源,她必须将自己的权力触角伸展得无处不在。
当年,太子李承乾与魏王李泰争夺帝位,以及齐王李祐的大逆事件等,由于在太宗身边,武昭仪比一般人更早知道了结果,而且所定的刑罚,她心里也是认同的。可是这次由长孙无忌自导自演的权谋大片,阴冷、血腥的程度更让她感到不寒而栗,就连与事件毫无关联的吴王李恪,以及江夏王李道宗都被裹挟其中。
武昭仪急于想知道隐藏在背后更深层的原因,唯有如此,他才能认清长孙无忌这个权力独裁者的本来面目。如果自己按照既定的方向往下走,必然会遭到长孙集团强大而凌厉的攻势,那样的话,她会死得更惨。她能做的,就是在风暴未起之时,筑造自己的铜墙铁壁。
眼下的她没有更好的选择,只能被动地接受高宗皇帝的庇护,除了皇帝,她不知道还能相信谁。而高宗皇帝也没有一刻得以安宁,他也在为自己全面夺权做着准备。后宫之中,除了武昭仪,他又能将恩宠无条件地赋予谁呢?
无论是王皇后,还是萧淑妃,每个人背后都有一个强大的家族势力。只有武昭仪,还没有形成抱团难撼的权力背景。
高宗皇帝颁诏升任李为司空,同时兼任宰相职务。谨小慎微的李这次却很干脆地接受了皇帝的任命,这与他永徽元年(公元650年)为了避免和长孙无忌冲突,而坚决推迟左仆射的做法,形成了鲜明对比。
这时李如此爽快地接受高宗的授权,是出于两方面考虑:一是为大唐江山考虑,二是为自己身家性命着想。长孙无忌已经开始清洗异己,虽然自己始终抱着置身事外的态度,可毕竟自己是太宗皇帝钦定的辅政大臣,他不能坐等长孙无忌的屠刀指向他,他要挺身而出主动出击。
高宗在任命李做司空后,还在努力提升他的地位,特命画工再度为李画像,并亲自作序,先追忆一番李为东宫旧属时的往事,重提太宗提拔他的本意,提醒他记得自己的责任:“朕以绮纨之岁,先朝特以委公,故知则哲之明,所寄斯重!”最后又对他大加褒奖:“茂德旧臣,惟公而已,用旌厥美,永饰丹青!”
高宗这么做,有他自己的想法。昔日凌烟阁画像的二十四功臣之中,只剩下长孙无忌和李仍在用事,称李为“茂德旧臣,惟公而已”,高宗显然是想树立李的威望,故意冷落一下长孙无忌这位元舅兼托孤大臣。
其实这些年李的存在对长孙无忌一直是个心病,就算他长孙无忌是群臣的带头大哥,但李至少也能捞取一个二哥当当。李的存在,始终是对长孙无忌的牵绊。只不过在长孙无忌尚未骄狂的时候,或虽然骄狂但打击时机还没成熟的时候,老于世故的李是不会站出来和长孙集团做无谓的摩擦的。
毕竟长孙无忌是先皇最亲密的战友,是高宗皇帝的亲舅舅,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但是现在,李已经明显地感觉到高宗皇帝对自己的这个舅舅已经心生芥蒂,铲除长孙无忌的时机正在悄然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