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闵是住进医院后的第二十一天走的,离他二十一岁的生日还有整整半年。他走得很平静,几乎没有表现出任何的痛苦。从住进医院到最后的那一刻,他都没有让韩洁告诉他父母,他对韩洁说他不想看到父母伤心的模样。最后那几天里,韩洁一直陪在他身边寸步未离。
胡闵走时,韩洁没有哭,她的泪已经流干了。在将胡闵的尸体搬到医院的太平间后,韩洁在他枕头下找出四封未封口的信。其中一封是留给她的,而另外三封,一封是给韩清雪,一封给他父母的,一封是留给他哥哥胡天赐的。
韩洁打开胡闵留给她的信,纸上写着歪歪斜斜的字:
小洁,我走了,希望你不要难过。谢谢你!在你为我付出那么多,为我而令你几乎付出了你所有的一切,我感到内疚,我也无以为报。除了对你说声谢谢外,我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不要奇怪我怎么会知道你在默默为我做的那些。我只是偷听了你们的对话。现在,你为了我连房子都卖了,也没有了钱,你一个人以后的生活该怎么办?你实不该为我付出那么多的!
小洁,有件事,我很想亲口对你说,可我又不敢说。
你知道吗?其实在二十一年前,也就是你在一个多月大而我却还未出生时,你妈和我妈为我们订了娃娃亲。这些都是我妈告诉我的。
当时你妈说,等我们长大了就将你许配给我,可最终她还是没有实现自己的承诺。虽然在我知道后有些怨恨她,但现在,我不再怨恨了,我真的不再怨恨任何人了。并且,直到我生命的最后一刻,我终于明白,原来在我心里,你和韩清雪同等的重要,我无法取舍。请原谅我的不能对你的感情从始至终,请原谅我在我的心中还有一个韩清雪的存在。我不能欺骗你。在我感到伤心难过的时候,是韩清雪在我身边陪伴着我走过那一段苦涩的路程,有了她的陪伴,我拥有了一段快乐的人生。
我已经想通了,而且也看透了一切。我们的人生就像一次旅程,只是每个人所行走的时间路程与地点都不一样。虽然我的旅程很短暂,但我还是看到了我想要的某些东西,我也遇到了许多令我开心的事,遇到了许多关心我的人。我没有觉得遗憾,希望你们也不要觉得有遗憾。
还有一件事,我想请你帮忙。希望你帮我完成我那篇未完成的《渴望重生》,那是我今生的心愿,只可惜我未能完成。
记住我的话,不要伤心,不要哭泣。勇敢面对生活,微笑面对人生。
胡闵绝笔
××年×月×日
落款日期是胡闵住院的第二十天,信中字迹有些潦草。韩洁看到后面时,泪水蒙住了双眼。等她坚持看完最后一个字时,再也忍不住大声哭出来。
韩洁是在胡闵走后的第二天早上才打电话通知他父母的。王珍在得知胡闵已经永远地离开了的消息时就晕了过去。所有认识胡闵的亲戚朋友在得知他去世的事后,无不感到震惊与惋惜。
办完胡闵的后事之后,韩洁将胡闵留给他父母及他哥哥的信交给他们。
爸妈:
当您们看到这封信时,我已不在人世了。答应我,不要为我伤心难过。请原谅我不能跟您们见最后一面,不是我不愿看到您们,我是怕看到您们为我伤心难过的模样。
这二十一年来,我欠爸妈的实在太多。从小到大,爸妈什么事都为我着想,而不懂事的我总是惹您们生气。
记得小时候,我最喜欢跟在妈后面转。妈去哪,我就哭着闹着要跟去。有时妈不愿带我去,我便躺在地上耍赖,手乱抓,脚乱踢,还要大声哭泣。长大后,再次回想小时候自己躺在地上耍赖时的样子,感觉挺滑稽的。
我一直放不下心的就是爸妈的身体,尤其是妈常年腰酸背痛,更加令人担心。我走之后,您们一定要照顾好自己,不要太过操心劳累。
除了担心爸妈的身体之外,还有一件事也很令我担心。
我知道,大嫂和爸妈的关系一直都不好。大嫂是个喜欢钻牛角尖的人,一点小事都喜欢和别人争得面红脖子粗。也许,大嫂之所以总是找着各种借口跟妈吵,可能就是因为我的存在。她觉得我对她的“威胁”很大,认为我会抢她的一切,跟她抢家里的“财产”。其实她想错了,我从未想过要要争夺什么。我心里想得最多的就是想拥有一个和睦幸福的家庭,至于家里的产业,我从未想到哪天会属于我一个人。
也许,我走后,大嫂就不会再为某些小事而与妈争吵。
我不再恨任何人,真的。虽然以前有过一些错误的想法,虽然曾经怨恨过某些人,但真正到生命的最后一刻,我才真正明白,人死后其实什么也不能留在世上,又何必留有怨恨在人间呢?
我不怪什么人,上天注定的命运,躲不过,逃不掉。虽然这二十一年来,我没有同龄人拥有同样的欢乐,但我也拥有过快乐,虽然很少,但毕竟还是拥有过。我拥有过爸妈对我的关心和爱护,拥有过爸妈给过我的温暖,也拥有过爸妈给过我的快乐。这些我从未忘记过。只可惜我无法再拥有了。
爸妈,我有些累了,我想休息一下。您们自己要保重身体,千万别太劳累。
爱您们的小闵
××年×月×日
哥:
我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会有这么一天。当你看到这封信时,你已经不能再看到我了。有些话本来想亲口对你说的,但我已经没有机会了。这封信中有我想对你说的一些话。
哥,我从没怪过你。在我心里,你一直都是我哥哥,其实我有很多话想跟你说的,但总找不到机会。我只好这样对你说了。
在我很小的时候,你有时会因某些事把我弄哭,那时我很怕你,怕你动手打我,同时心里也很讨厌你。长大后,我不再想小时候的事,你也没有再为某些事而骂我打我。
记得以前,我们之间有很多话说的,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发觉跟你没有了共同语言。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改变了一切,我很想找出一个实实在在的原因,但却总是找不到。
虽然你结婚后,依然像结婚前那样依赖着爸妈,依然要爸妈养着。但我没有怪过你,我知道那时的你年纪并不大,只能算是一个大孩子,还没有能力来支撑着一个家庭。但小侄子出生后,你不应该还那样什么事都依赖着爸妈。妈为你付出了多少你知道吗?为了小侄子,妈不光要做农活,还要去外面上班,下班后还要回到家里做农活。妈常常喊腰痛,我知道那都是她干活累的。
现在,小侄子也大了,你也成为一个真正的男子汉了。爸妈老了,许多事都做不了了,作为他们的儿子,我们应该为他们分担劳累。但,我想我已经不能为爸妈做任何事了,所以一切的重担全都要落在你一个人身上。你是我大哥,你很坚强的,你能挑起家庭的重担。
我累了,我想自私地休息一下。不要怪我。
我走后,我希望你能照顾好爸妈。爸妈年事已高,身体又不好,一切重担就全托你一个人了。如果真有来生,我还是愿意做你弟弟。
小闵绝笔
××年×月×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