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往往在世人不留意的时候悄悄流逝。胡闵在厂里上班已有几个月了,从有些凉意的春天到炎热的夏天来临。他努力想写的小说《渴望重生》已开始拟稿。他利用晚上下班或者晚上不加班和偶尔的休息时间,将脑中闪过的那零碎的思路拼凑起来,经过过虑再将他自己所认为的“精华”写在稿纸上,他没有告诉别人自己在写小说。每次同事问他在写什么时,他回答说在写日记,他们只是笑笑,说没想到你这么好学,上班这么累还有力气写字,看来你并没有被白天累倒啊。胡闵也只还他们一个微笑,说我只是怕自己把老师教的那几个可怜的字给忘了,所以才逼不得已胡乱画几笔,哪能算什么文人啊。然后他们不再说什么,呦喝着玩纸牌玩纸牌,之后几个人又凑在一起玩纸牌去了。
这一天,厂里晚上不加班,胡闵独自一人又跑到附近公园里去了。几个月以来,他已比较熟悉附近的环境了,在来后的一个月,他在闲逛中“发现”了离厂不远有一座公园,于是他经常在晚上不加班或在休息时,来到公园的草地上坐坐,那软绵绵的草地让人坐下去,感觉很舒服,比之坐在软软的沙发上更具另一番感觉。只是看着到处有一对对的相拥相抱的情侣时,胡闵才感到自己有些形单影只,一种强烈的仿佛被世界遗弃的感觉。那一刻,他特别想念韩洁,想到如果自己也能跟韩洁这样坐在一起,即使彼此不说一句话,那种感觉也是很美好的。
胡闵在想着美好的一面的同时,他并不知道,韩洁在不久后将面临着一次严峻的选择,他也不知道,那个甚至可以说是无法选择的选择给韩洁及他自己带来多大的痛苦!
胡闵和韩洁出来都将近一年。这年春节,胡闵没有回家,但韩洁回去了。韩洁是在电话中告诉他的,她在回去之前给胡闵打过一次电话,问他回不回去,胡闵告诉她不想回去,他说过年车票不好买,可能要等年后再回去。虽然胡闵有些想家,有些想念父母,但他却不想回去,过年的时候没回去,年后也没回去。
春节过后,胡闵没再跟韩洁联系过,韩洁也没有打电话给胡闵。
从春季到炎夏,从炎夏又到秋天,时间仿佛流水般消逝着。转眼间,一年过去了大半。胡闵记得几个月前和韩洁通过电话后,几个月过去了也没有联系过。
胡闵记得那次通电话是在六月份。如果不算春节前的那次电话联系,那次是他们新的一年里的第一次通电话。那天,韩洁主动打电话给胡闵,在互相问候了几句后,韩洁突然问了一个令胡闵感觉怪怪的问题,至少在他印象中,韩洁从未问过关于这方面的问题。
韩洁问他:“小闵,你现在有女朋友了吗?”
胡闵从韩洁说话的语气中察觉到她问这个问题时有些紧张,虽然他看不到她的表情,虽然她将说话的语气表现得很平静,似乎是很随意的问话,但胡闵还是能感觉得到她问这话时有多紧张。
当时,胡闵并未感觉到韩洁所问的问题并非随口问问,而是有目的性的、试探性的问题。只是当时的胡闵并未想太多。可当他得知一切真相时,一切都已成为一个永久的遗憾。
胡闵不知道韩洁为什么会突然问这个问题。胡闵记得,韩洁从小到大从未问过自己这样的问题,并且他们也很少谈过关于这方面的问题,对像这样的一些敏感的话题,他们总是避而远之。所以,当韩洁问出这句话时,胡闵虽然觉得有些怪异,但他没有想太多,还是如实告诉她,自己没有女朋友。
其实他心里很想说:“我喜欢的人是你。”但,这种话,他永远都无法说出口。
还没等胡闵说完,韩洁的声音再次传过来:“小闵,你有喜欢的女孩吗?”她又补充一句“我的意思是说,从你还没出来的时候甚至从更早的时候起,在你心里有过自己喜欢的女孩吗?”
这次,胡闵真的犯难了。他有,当然有自己喜欢的女孩,但在她面前,他能说出来吗?如果现在跟自己说话的不是她,而换成另一个女孩,如果那个女孩也用同样的话问自己,那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告诉她。可现在,问这话的对象却又是自己最怕说真话的人,他当然不能告诉她。
韩洁依然没有等胡闵开口。“假如,我是说假如。假如一个女孩很久之前就喜欢你,但你又不知道。如今,由于某些原因,她要嫁人了,但她嫁的人是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她也不愿意嫁给他,你会帮她吗?帮她逃离吗?”
韩洁的反常令胡闵不知所措,他不懂韩洁为什么会突然问这些与己无关的问题。说实话,如果真的碰到这种事,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如果真的有这种事,那要看我喜不喜欢那个女孩了。如果我喜欢她,我想我会劝她不要嫁给别人。”说着,胡闵轻轻地笑了笑,接着说:“不过,我想我不会碰到那样的事,那种事跟我无缘,所以我不用担心会遇到那样的尴尬,再说也不可能会有那样痴情的女孩喜欢我。”胡闵语气略带轻松地对着话筒说。他想问韩洁为什么突然要问这样无聊的问题,但他没有问出口,他说完那些话后,感觉到电话那头没有声息,也可能是外面那并不大的嘈杂声淹没了对方的声息。
很久,电话那头还是都没有声音传来。胡闵以为她已经挂掉了,或者是电话掉线了。他对着话筒轻轻地“喂”了一句,过了几秒钟,那边才迟钝地再次传来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小闵,不好意思,我有事得出去了,以后有时间再给你打电话吧,拜拜。”还没等胡闵反应过来,韩洁就先挂掉了电话。
胡闵拿着带着急促的“嘟嘟”声的话筒,那声音仿佛是一个人因紧张而发出的喘息声,仿佛是一个人遇到一件恐怖的事情时,找不到解决的方法时而发出的惧怕无助的求救声。
胡闵许久都没能将电话放下来,他觉得韩洁还有话没有说完,但他却并没有去想太多,因为他还有事要做,他的小说才刚刚开始,他需要集中精力去完成他的第一部小说。对于他来说,那就是他的精神支柱,那是他未来的事业。
自从那次通过电话后,几个月过去了,胡闵就再也没接到韩洁打来的电话,也没有再听到她的声音,更不知道她在做什么。每天的忙碌与疲惫似乎忘了给她打电话,也似乎忘了对她的思念。不光是没给韩洁打,甚至也很少给家里打,他至少有两个月没有接到韩洁的电话。在这两个月里,他也没有打电话给韩洁和他的家人。
胡闵每天除了上班外,将其他休息的时间都利用来写字或看书,心情不好的时候,他依然会独自一个跑到公园里去坐坐。公园已成了他孤独时的伴侣。虽然厂里的同事不少,但真正与他相处的,除了与他同宿舍的几个男同事外,似乎没有其他朋友。从小,胡闵多数还是喜欢一个人呆着。小时候有几个玩泥人的小伙伴,长大后只剩下一个韩洁。现在,又只剩下他一个人了。这也可能是他是在小时候养成的那种孤僻的性格,导致长大后不喜欢与人相处。但不管是什么原因,他喜欢宁静胜过嘈杂。
周末,来公园里玩的人要比平时要多。像以前一样,胡闵一个人又一次来到了公园。他找了一个四周没有人坐的草地坐下来,然后慢慢躺下来。在来之前,他本想呆在宿舍里写字的,可不知为什么,感觉心里静不下来,提笔时,脑子里一片空白,一个字也想不出来,所以他又想到了公园。自从第一次来过之后,他就觉得再也离不开那里了,那里仿佛是一所精神疗养院,只要情绪不好时,去那里就可以让情绪稳定下来。当然他今天来也是因为心里突然又有某种不安,具体是什么原因,他自己也说不上来。只是,近段时间以来,他时常想起和韩洁在几个月前通的那次电话中韩洁所说的那些“没头没脑”的话。不知道为什么,胡闵突然觉得韩洁那次好像还有什么话要对他说,但却又没有说出来。此刻,胡闵坐在公园里再次想起那次韩洁在电话中所说的话,他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一种不祥的感觉浮上心头,他现在觉得韩洁的那次看来有些“反常”的话可能是她想要表达些什么,只是她不好明说出来。
胡闵有些后悔当时为什么不问问清楚,他知道,以韩洁的性格,她绝不会无缘无故地问些与己无关的问题,更何况那个话题一直是他们之间的“禁谈话题”,从小他们就几乎没有谈论过关于男女之间的事情。可那次韩洁居然问了他那个奇怪的问题。胡闵觉得有些不对劲,觉得可能有某些事发生,他有预感。一直以来,他都相信自己的预感是很灵验的,前几天他还感觉到眼皮老是在跳。
回想几个月前和韩洁通的那次电话,到目前为止,胡闵甚至都不知道韩洁是在哪里给他打的电话。他没问,韩洁也没有主动告诉他。
胡闵突然很想打电话给韩洁,突然觉得非常想念她。同时,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为了弄清自己的预感是否灵验,胡闵决定打电话给韩洁,也想打电话回家,他已有好几个月没有打电话回去了,从初夏到现在的深秋。
秋风轻轻地吹着,在这个没有四季之分的南方城市,胡闵感觉到有一丝丝的凉意。他不知道自己在公园的草地上躺了多久,只是当他从草地上坐起来,环顾四周,公园里静悄悄的,看不到一个人影,除了几声若隐若现的鸟叫声和马路上传来的汽车的喇叭声外,公园里听不到其他声音,甚至连刚才还坐在这里有说有笑的一对对情侣,仿佛也在突然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但不远处,胡闵还是看到有一个保安向他走过来,走到他面前时对他说,公园马上要关门了,请他尽快离去,要不然等大门关上了,他就无法出去了。胡闵在黑暗的公园里没有看清保安长的是什么样,他也不想知道。
胡闵走出公园大门时,他看到外面成群结队的打工仔打工妹们一路有说有笑地从他面前走过。不用看钟,他也能猜到现在是什么时间,一般晚上需要加班的工厂都是在晚上十点至十一点钟下班,甚至更晚些。
胡闵走进一间电话亭,虽然那里面打电话的人挺多的,但还是有空机。南方的城市大多数人过的是夜生活,他们已经习惯了夜晚的灯红酒绿的生活。在南方的大都市,往往夜晚的生活比白天更丰富多彩。通常晚上的人也远远比白天看到的人要多。
胡闵走到那部空电话机前,先拔了韩洁宿舍的电话,接电话的女孩自称是韩洁的同事,她告诉胡闵,韩洁已经走了,胡闵问她知不知道她去哪了,她说不知道。胡闵挂掉电话后又拔了韩磊的手机,但没人接。之后,他想到了家,于是拔了家里的电话。接电话的是他母亲王珍。
“喂”,母亲的声音从那头传过来。“妈,我是小闵。”胡闵兴奋地说。虽然胡闵平时与家人并没有多少话说,但相隔一段时间后听到亲人的声音,不免还是有些兴奋与激动,此时不管是听到哪个亲人的声音,他都会感到高兴。除了他嫂之外。
胡闵觉得,自从从学校出来,然后来到南方后,他的整个思想都随着年龄的增长而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他已经二十岁了,可以算是个大人了,他也知道许多事情并不能由自己的情绪来决定。他感觉自己真的长大了,真的变得有些成熟了,思想上的想法也与以前大不一样。
“怎么那么久都没有打电话回来啊?我打了好几次电话到你宿舍都没人接,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呢。你这么晚了打电话回来,有事吗?”母亲关心的语气中夹杂着责怪。
“没什么事,只是一段时间没有打电话回来了,有些想念您和爸了。我爸在家吗?你们是不是已经睡了?”胡闵突然觉得也有好久没有听到父亲的声音了,他觉得真的有些想念他了。虽然以前和父亲之间有些隔膜,但事过境迁,他不想将以前那些隔膜永存在心中。
“我还没有睡。不过你爸他不在家。”母亲说。
“妈”,胡闵轻声地叫了一句。
“怎么了?有什么事吗?”母亲带着关心的语气问道:“是不是在外面过得不好,遇到不顺心的事了?如果想家了就回来吧,回来教书,学校你爸会帮你联系的,虽然家里教师的工资没有外面的高,但总比外面受苦好。”
胡闵在听到母亲关切的话后,不知道该怎么说。他真的有些想家了。当初来时那“永不回家”的“硬”念头已经不知不觉中被外面的风风雨雨给浇灭了。只是,他不能就这样回去。当初是他自己决意要出来的,如果就这样回去的话,胡闵心想别人肯定会瞧不起他。
不过,他现在不想讨论这个,而是为了另一件事,一件令他不知如何开口的事。
胡闵感到很难开口。
他记得小时候,不管什么事都会跟母亲说的,并且小时候也最喜欢跟在母亲后面转。他还记得,每次当母亲出远门去不方便带他去时,胡闵就耍赖,通常是坐在地上哭,母亲甚至用小木棍打他屁股,他还是赖着不起来。母亲越打,他哭得就越厉害,声音越大。他的那种耍赖的本领让疼爱他的母亲拿他没办法,在打过后又不停地哄他,哄到他不哭为止。耍赖和哭成了小胡闵的“看家本领”,在村里,他是出名的“好哭大王”。可长大后的胡闵没有再哭过,也不再耍赖,甚至在母亲面前,他都很少透露自己的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