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百年悠悠岁月,道不清城南旧事,唱不尽沧海桑田。
北京的夕照寺,位于崇文区夕照寺中街,已经有六百多年的历史了。不过由于年久失修,历经风雨,虽形制尚存,但断壁残垣,破落不堪。在建国后的一段时间里更沦为一家拉锁厂的生产驻地。
好在2006年,北京对夕照寺进行了修缮保护,恢复了寺院原有的建制和风格。并且还建立了供人们聚集娱乐的会馆等设施,作为发扬传承京城文化的一个场所。
雅集,一般指文人雅士吟咏诗文,议论学问的集会。一般有玉石雅集,古玩雅集,诗文雅集等等,所包含的内容和参与的人有很大的关系。往往都是有着相同爱好的人所组成的圈子。而夕照寺的雅集一般是爱好古琴的琴友们自发组织起来的。
陈激雷大师的一曲《太古遗音》,让夕照寺的古琴雅集在奥运以后的北京城里京有了点名气,并且为以后夕照寺每月例行雅集惯例的形成起了个好头。
当成钰和王小兵二人来到夕照寺的时候,寺内会馆里已经是人头攒动,来自京城各地的古琴发烧友云集在这里。这些人看起来多是爱好诗画古乐之人,气质虽各不相同,但却都温文有礼。有的身穿汉服,蓄发盘头,有的一身笔挺唐装,精气神足。整个雅集看起来人多但却不嘈杂,一时之间,让人感觉仿佛置身于魏晋遗风之中。
“这里的雅集在京城非常有名,因为经常有李祥霆等名家参与,所以来这里的人也少有滥竽充数的。”成钰对王小兵说。
这时,在会馆内一角的人群中,一个目光向着门口处扫了过来。
“他怎么来了?”
发出疑问的正是刘忻。此时的她,一身旗袍,配着她那玲珑精巧的身板,散发出一种天然的气场,把现代的时尚与古典的美感完美的结合在了一起。
“这人真挺特别的,到北京也不休息,还知道这里的雅集。还有他身边的那个人,接机的时候也没见着有别人,怎么现在突然就在一起了?”刘忻皱着眉头,心头疑惑思索。
“各位琴友,欢迎大家参加今晚的雅集。首先,今天有一个对于我们爱琴之人非常好的消息我要透漏给大家。那就是今晚我们请来了中国古琴协会的会长杨青先生,他将在我们的雅集上与大家一起论琴、品琴、以琴会友、谈笑鸿儒。相信,这次的雅集,将是即陈激雷大师,李祥霆大师,龚一大师之后又一次能够亲身接触大师风范的集会,绝对会让我们的琴友们终生难忘。我们请杨青先生给我们演奏一曲,大家说好不好!”现场的主持是琴友中自发推选出的,自然也是一脸的兴奋。
成钰和王小兵找了一个人比较少的边角位置,坐下来注视着登上台的杨青老先生。
“真不愧是大家,宠辱不惊,淡然朴素,举手投足之间都有一种超凡的风韵。也没想到现在竟然有这么多的琴友,传统文化到底没有没落。”王小兵说。
“怎么,羡慕了?你要是愿意,也可以成为大家。说起这个,我们还真得感谢奥运会,开幕式上张艺谋把中国五千年文化不遗余力的向全世界展现。造成了全球各地的中国热,那做为自己老祖宗遗留下来的宝贝精髓,我们当然不能落后,这古琴文化的复苏也就是一个方面。”成钰笑着说道。
“我们都是俗人,这辈子都不会登上大家的门槛,偶然的一点爱好,顶多勉强的称之为附庸风雅而已。你想想,民以食为天,活着才是一切的根本。温饱尚且不能满足,如何脱俗。已如此,不如就在俗世中滚染个利落。”王小兵自嘲道。
“希望这不仅是一时的热浪……”
这个时候,整个会场突然安静了下来,只见杨青先生即兴谈起了一曲《忆故人》。那自然洒脱的神情,全神贯注的演绎,让全场的发烧友都沉醉其中。这首以泛音开头的曲子,清新飘逸,使人陷于空山幽谷的宁静之中而产生对故人的思念之情。
“虽然我早就听你说过琴不悦人这句话,但现在听了杨老的演奏,才有点明白。”成钰伏在王小兵的耳边,小声道。
“古琴声音小,比较内向。只有在某些特殊的环境下会特别感动人,而往往感动的也只是弹琴人自己。一些大师也曾弹出过加持力很强的曲子,让人觉得如听万壑松,陶醉得不得了。但从古琴的结构和发展历史来看,古琴真正的意义不在于技巧和感人,而在于心境和自然。天人合一是一个弹琴者最终的归宿。所以说,古琴的知音总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当然,从文化普及层面来说,既悦人又悦己那也算两全其美。”王小兵解释道。
这时,杨青老先生的演奏已经结束了。待掌声渐渐小了,那位发烧友主持没有上台,直接站起来道:“各位琴友,今天除了杨青老师,古琴大师吴钊先生的关门弟子刘忻女士也来参加我们的雅集,请刘忻女士登台献艺。”
“刘忻?”王小兵看着登上台的刘忻,也一时诧异。
“你认识?”成钰问道。
“一面之缘。”
“她可是吴钊大师的关门弟子,弹得应该不错。”
“好不好听一听就知道了,不过只观其神行,不如巫娜。”
“那是自然,中国第一个古琴专业的女硕士,没有可比性。”
这时,刘忻的目光也向王小兵注视了过来,微微点头致意。
《潇湘水云》,这是刘忻弹的曲子。全曲情景交融,寓意深刻,充分利用了古琴演奏中的“吟、猱、绰、注”技法,集中体现了古琴艺术的“清、微、淡、远”的含蓄之美。让在场的众多发烧友们如痴如醉,意犹未尽。
“怎么样,不错吧。连我都有一种身临其境的感觉。”成钰道。
“她取巧了。无论从技巧和演奏来说,她确实都不可挑剔,但她缺乏一种历练的心境,少了一点感觉。至于你说的身临其境,这是因为这首曲子本身在难度上就是和《广陵散》一样的十级曲目,也是唯一被公认最适合在大众场所演奏,让大家都能够有所感觉的曲子,是历代琴学家推崇的典范。要让一个人感动,首先得感动自己,你看她的神态表情,并没有投入到琴曲本身所需要的第三境界中去。”王小兵侃侃说道。
成钰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又见主持人说欢迎在场的琴友登台演奏互作交流,随即说:“有没有兴趣上去弹一曲,就算是给我这个门外汉听听。”
“好,那我就不矫情了。”
说罢,王小兵便起身上了台上。
刘忻压根就没想到王小兵会登台,以为他只是跟朋友来凑凑热闹。顿时,她的眼睛死死盯住了王小兵,这个男人在她眼里越来越神秘起来。
王小兵走上台后,用手摸了摸琴。琴还是杨老的琴,是一把饱经沧桑的老琴。
眉梢月。
王小兵认得这把琴,这是宋代古琴,琴弦是丝弦。他略微的试了下音,便开始自顾自的弹了起来。
王小兵随手弹的这首曲子,名叫《酒狂》,初学者用钢弦弹效果会比较好。在王小兵的手下,他把阮籍所描绘的那种混沌的情态,那种泄发内心积郁不平之气的心理,完完全全的表达了出来。这首内在含蓄的曲子,所蕴含的深刻寓意让众人皆陷入忘我的境界。在大家的心中,好像穿过了千山万水,时光河流,看到了晋代竹林七贤之一阮籍饮酒不羁,肆意弹奏的景象。
瑶琴本是有心物,须得真情换清音。
刘忻震惊了,这人竟然能够把古人的那种心境完完全全的给表露出来。一首简短的曲子,却能带给人们更深层次的思考。她还记得老师对她说过弹琴者的三种境界:忘景、忘情、忘神。王小兵竟然如此轻易就进入状态,那他对琴得有多深的理解和感情投入。而刘忻自己,甚至连第一境界都没办法做到。
“小伙子,你这一曲《酒狂》,竟然能弹出这样的韵味,特别是弹者本人竟然这样年轻,不简单啊!”杨老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王小兵身前,赞赏道。
“不敢,杨老先生您是琴学大家,学生心有所感卖弄一曲,实在是班门弄斧,诚惶诚恐了。怎么经得起杨老你的赞誉。”王小兵站起身来,对着杨老恭敬却不失风度的说道。
“不过,我看你年纪轻轻,曲中却有一种沧桑沉浮的感觉。且内有纠结、烦躁、矛盾等情绪相互缠绕。有没有想过寄情于山水会不会更好。自在天,自在地,自在人……”
“琴可弹,知音难觅。连我这曲中那么一点执着都能够听出来,实在是让学生欣喜。不过,有些事,注定是放不下的。就像这琴曲,但凡流传于世的经典,其创作无不是作者本身深刻经历的反映,谁又能做到真正的寄情山水。后人描述,多风雅而少感悟,误导人罢了。”王小兵打断道。
“小伙子,境界无所谓高低,万般思绪皆附于琴,都没有什么,成佛也并非只有一条绝对的路。但千万不要把它带到世俗中自找苦吃,在伪命题中不能自拔,明白吗?”杨老深深的看了王小兵一眼,转身而去。
“老先生的话,学生会记住的。”
接下来的雅集虽然还有一些交流活动,但是高潮已毕,王小兵和成钰便走出了会馆。
“王小兵。”
一道急促的声音响起,王小兵转头,见是刘忻从里面追了出来。
“怎么,不认识我了?”刘忻走向前说。
“噢,不是。人的生命中会有很多不同的过客,我们的缘分也就只有一面。这第二面完全是个意外,很高兴能在这里又见到你。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王小兵笑了笑,客气的说道,随即便同成钰一起上了车,呼啸而去,并没有给刘忻多说一句话的机会。
看着远去的车影,刘忻脸上露出了一丝微不可见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