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是一条满是黄土的小道,每走一步都会激起尘土飞扬。小道两边是青翠的草地,上面点缀着那些娇小而不耀眼的小野花,粉色的酢酱草成群结束地开了一片又一片,葱兰则开在路边上,似乎是故意要与黄土相互映衬,更显得它的洁白。
然而对于莫漠来说,她却无心欣赏这路边的风景,只是抬眼远望远处那一座青翠苍山。虽然她已经走了大半天,但是那苍山还是和最初看见时那样,依然显得那么远,可是她知道,每走一步,就会近一些,再近一些。为了能在这场比试中取得胜利,她还得再快一些才行。
自从上次作出了堂堂正正比试的决定,她和缪米就一直在琢磨一种光明正大的比试方法,可是左思右想都没能想出什么好点子来。就在两个人为此伤透脑筋、不知第几次凑在大街上一边斗口一边商量的时候,被他们挡住门面的“红花堂”掌柜实在忍无可忍,便支了个“去苍山采山萆”的招儿,企图送走妨碍他做生意的两个瘟神。两人一听,当下拍了巴掌:这红花油商人的主意的确是条好计。
萆一般生长在华中、华南地区,一般来说,并不是什么难得的药材。可是,在萆之中,又分为好几种:什么粉萆、棉萆、红萆、白萆,还有就是这最难得的山萆。就连向来以进药渠道广泛自居的白云堂,遇到这山萆,也向来是从外地进货,少有从本地采药人征集的道理。再说这苍山,不但山势险峻,而且山体极大,其中树木更是不可计数。而要在这植被丛生的苍山中,寻找一棵本不常见的小小藤本,的确是项极有难度的活儿。
正因为有难度,才更方便进行优劣区分。于是,二人便当下在大街上拍了巴掌,敲定谁先在苍山采到了山萆谁便是最终的赢家。随后,两人没个好脸色地互相寒碜了几句算是告辞。莫漠立刻冲回家中,稍作休整,将行李准备妥当,向爹娘交代了之后,便背了包袱出发。
她就不相信,那缪米会有她行动迅速,当天就上路。眼看夕阳逐渐西沉,脚边的葱兰被染上了一层昏黄的晕,莫漠不禁微笑:那姓缪的家伙,至少得比她晚上了半天出发,再怎么也赶不上了吧。这次是她赢定了!
正当她如此思忖的时候,自远处传来“踢嗒踢嗒”的声响。她觉得纳闷,于是转过头去一看,便立即僵硬了身子,如遭雷击,附带下巴脱臼的效果。
“唷,莫姑娘。”骑着马的缪米勒住缰绳,在莫漠面前停下。唇边勾勒出优雅的弧度,然而那笑容中却颇有取笑和戏谑的味道,“好久不见啦!”
久……久你个大头鬼!莫漠死瞪着他。
面对她喷火的眼神,他也不在乎,依旧是笑得灿烂。随即,又露出惊讶的神情,“莫姑娘,你没什么事情吧,怎么下巴脱臼了么?合都合不上了?”
还不都是给你害的!莫漠伸手将自己的下巴抬了回去,上下活络了两下,才恨恨地开了口:“你竟然……骑马?!好卑鄙!”
“卑鄙?我哪儿有,”缪米以极度无辜的语调说道,一边摊了摊手,“咱们确定比试的时候,你可没说不准骑马啊。”
“……”他说得没错,这的确是她的失算。因为自己不会骑马,所以根本没有料到他会有此一招。这下子,她便如哑巴吃了黄连,有苦说不出,只有打碎了牙齿往肚子里吞。
见她那出于无奈而隐忍的表情,缪米突然觉得心情大好,笑容便更加灿烂起来,“莫姑娘,如果没有什么事情,那我就先行一步了。你自个儿保重啊。”
“嗯,保……保重……”好容易从牙缝中挤出这几个字,莫漠忍住挥拳而上的冲动,可是嘴角还是忍不住地抽搐了一下,再一下。
“莫姑娘,你这是……在微笑吗?”因为曾经看见过她那仿佛面部肌肉痉挛般的笑容,缪米将她这次嘴角抽搐也勉为其难地归入了笑容一类。然而,此言一出,却引来她更加阴沉的表情。缪米心中一乐,唇边便扬起更加鲜明的弧度,“先走一步了!莫姑娘,可千万别让在下久等啊。”撂下一句挖苦,缪米猛地一夹马肚子。马儿便立即撒了蹄子向前奔,只留下他洪亮的笑声以及马蹄扬起的黄尘,迷了莫漠满头满脸。
当莫漠好容易赶到了客栈的时候,已经是月到中天了。深蓝的夜幕满天的繁星之下,望着眼前这座依山而建的木质二层小楼中所透露的昏黄的灯光,她终于呼了一口气。从凤阳到苍山,只有一条土道,而这家客栈也是这段土道的终点。过了这个客栈上去,就是苍山的山道了。换句话说,这是这条道上唯一可以歇脚的地方。
莫漠推开门板,“吱呀”一声吵醒了趴在柜台旁边打盹的小二。揉了揉眼睛,眼见是有了客人,小二立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点头哈腰地将莫漠迎了进去。
虽然简陋,但还算是干净。莫漠四周打量了一下,刚想吩咐小二热几个小菜什么的充个饥,却猛然瞥见靠墙的那一桌上,那一张笑得灿烂的脸。她不禁低念一声:“阴魂不散。”
“莫姑娘,你这说得可是着实没有道理,”没料到他的耳力竟然如此之好,那一小声的嘀咕竟给他听去了,“毕竟这一路上也只有这么一家客栈,缪米在这里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莫漠不搭话,只是斜去了一眼。这一天的路走下来,早就是困乏至极,她才不想跟他斗嘴白耗了力气。于是,她决定无视他的存在,随便挑了一张桌子坐下,招来了小二,随口要了两个最普通的菜。
见她不说话,缪米也不多言,只是坐在那里静静地喝茶。而这一厢正等着上菜的莫漠,心里不大痛快地嘀咕着:这什么人嘛,大半夜的不去睡觉,跑来这儿喝茶,难不成吃饱了撑着的!可刚这么一思量,她的脑中突然又闪过一个念头:这家伙,不是故意在等她吧?难不成专程等着看她灰头土脸然后加以取笑?可是不像啊。正这么奇怪着,她就忍不住向那座儿看了两眼。这一看让她顿时傻了眼:天,这家伙脑子不好使吗?在这荒郊野领的小客栈中,他竟然点的是一套茶具样样齐全的功夫茶。所谓“财不外露”,他难道就没一点常识吗?还有,包袱也不放在手边,竟然就这么大大咧咧地放在斜角位的凳子上。这家伙,是等着人来抢吗?
莫漠迅速打量了一下四周,果然有鬼!这三更半夜的,本不该还有人在这儿坐着。除了刚到这里的自己,和那脑子缺一窍的缪米之外,在墙角的位子上,竟然还有一桌儿。两个大汉窃窃私语,不时地往缪米这边望过来几眼。
这笨蛋,被贼惦记上了都不知道。莫漠叹了一口气,随即冲缪米挤了挤眼睛,又努了努嘴指向包袱。可是那笨蛋看都不看她一眼,只是慢条斯理地喝着茶。
莫漠作势咳嗽了一声,好容易引起了他的注意,没想到那傻子在看见她的表情示意后,竟然呆了一呆,随即在唇边绽开了嘲笑的弧度,“莫姑娘,你又面抽筋了?”
这混蛋!活该他倒霉!莫漠在心里大骂一句,再也不去看他,自顾自地扒完了碗里的饭,拎起了包袱跟着小二来到二楼的房间,睡下。而缪米见莫漠回了房间,便也放下茶杯回房间休息去了。
二楼一共只有三间房,缪米的房间就在莫漠的隔壁。回到了房间,莫漠将行李包袱放在了枕头旁边,梳梳洗洗便躺下了。然而,这一晚上,她却睡得并不踏实。她一直注意着门口是否有人影经过,以及隔壁的房间里是否传来奇怪的声音。
莫漠来到客栈本就很晚,大约只盯了两个多时辰,天便已经蒙蒙亮了起来。见到窗栏里透过了微微的晨光,她这才放下心来,一边笑自己多心了,一边准备安心地小睡片刻。可没想到,这一睡就睡到了日上三竿。待到她醒来之时,已经快接近中午了。
“不好!那姓缪的一定早上路了!”她一边收拾自己一边叫道,突然,她呆了一呆,随即想起了什么似的狠狠敲了敲自己的脑袋,“那家伙是竞争对手,我管他东西被偷被抢!天啊,我是不是疯了啊,竟然还为了那混蛋盯梢了一晚上,害得自己落后……这,这也忒……忒……”
“忒”了半天,莫漠也没能想到一个什么合适的词儿来形容自己,只得讪讪地挠了挠头作罢。她三下两下地收拾好东西,急急地拉开房门,却赫然见到一张放大了的笑脸,这差点没将她的三魂七魄都吓飞出去。
“莫姑娘,早啊。”缪米的唇边勾勒出淡淡的弧度,黑亮的眸子里满是笑意。
“呃……”明显还没有从刚才的惊吓中恢复,莫漠的脑袋运转不能。半晌之后,好容易她才回过了神,“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缪米笑而不答,只是以那双带着笑意的黑亮眸子望着她,一直望得她心里发毛,“你……你想干什么……”
眼见她露出防备的神色,缪米轻轻咳嗽一声,随即笑得更加灿烂而真诚,“莫姑娘,您这样说实在是太见外了。咱俩认识也这么久了,难道你还不放心缪米我吗?就算你不放心我,也该放心白云堂的招牌吧。您家枸舒堂在凤阳城里那可是属二的牌子,和我家白云堂也是相交甚欢,感情甚笃啊。”
莫漠一开始还被缪米阴阳怪气的话弄得鸡皮疙瘩起了一身,但是听到最后几句,却差点没笑断了肠子。笃,笃个鬼啊!要是“交往甚欢”,他们还去采那山萆干什么。这小子难道是吃错了药了?尽说些不着边际的胡话。什么叫“睁着眼说瞎话”,她今儿个可是见识到了。
“你吃错药了?”不客气地打断他的絮絮叨叨,她好奇地盯着他。
缪米再次以轻咳来掩饰自己的困窘,好半天才接着说:“莫姑娘,我刚才说了那么多,无非是想强调,我们也算是相识一场。相识就是缘分,既然有缘分,那,是不是可以……可以……”
“可以什么?”见他吞吞吐吐不自在的样子,莫漠皱着眉抬眼望他。
“那个……莫姑娘,你是不是可以……可以……”他再次轻咳一声,唇边万年不变的笑容此时垮了下来,“借点钱……”
“啥?”愣了半天,莫漠才消化过来他话中的含义,“天,要借钱你直说就是,何必嗦一大通,竟说些那种让人寒毛直立的话,你也不怕说得牙酸。等……等等!你说,要借钱?”
“是的,”听见她肯借钱,缪米的唇角又扬起了灿烂的弧度,可说出的话却和灿烂毫无关系,“我钱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