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莫漠,凤阳城里没有人是没听说过她大小姐的。这倒并不是说她有什么上天入地的惊人能耐,而是这“枸舒堂药铺当家小姐”的名号,着实响亮得很啊!不过,在谈起这莫漠大小姐之前,咱们不得不先说下这枸舒堂的历史——
枸舒堂,早在二十年前还不过是个卖狗皮膏药的地摊。那年,莫漠她爹和她那卖老鼠药的二叔坐在地摊位上,眼看着客人都跑上对门白云堂那些正经药铺去了,于是便凑到了一块儿开始嘀咕:咋别人的铺子里就那么多生意,咱这地摊就没人光顾呢?两个臭皮匠顶着日头合计了半天,终于得出了一个极正确的结论:门面效应!
你看那人家的店,两三进的瓦房就不用说了,门口还蹲着两狮子,看上去那叫一个气派!这架势,能不让客人放心吗?再看看自己这边,一块褪了色的红布往地上一铺,还是孩子她用旧的尿布,七七八八的瓶子就摆在红布上——看这寒酸样子,说这药有效,有人信吗?
找出了病根子就好整治了。莫漠她爹和二叔一合计:咱这地摊生意始终让人看不上眼啊,摆摊那不是长久之计。于是二人便咬了牙跺了脚,一把投入家里的所有积蓄,也弄了家店开了铺子,取名“枸舒堂”,挂上“正宗狗皮膏药”的招牌,专门经营起狗皮膏药和老鼠药生意来。
没想到有了门面,宣传效应就是不一样,渐渐地开始有客人上门了——毕竟这狗皮膏药是将药膏涂在狗皮上,效果要比一般膏药好上许多。不过就是因为造假的人太多,害得狗皮膏药就成了那骗人的货色——可这有了店面就不一样了,效果不好可以找店家嘛,换了是流动地摊,谁敢相信来着?
这么一合计,凤阳城的人们便逐渐开始相信那块“正宗狗皮膏药”的招牌。而事实上,莫漠她爹也确实做的是正经生意,狗皮用料完全不假。渐渐地,枸舒堂的生意越来越好,到了莫漠十五岁那年,竟然小有规模。
接下来的发展就不能不谈到莫漠了。刚才说到枸舒堂的事业小有规模,这差点没让莫漠她爹和她二叔把嘴给笑歪咯。可是当年十五岁的莫漠,却叉了腰站在大堂,正对着自己亲爹和二叔,横着眼睛,“爹,你也太容易满足了!现在的情况就让你高兴成这样?!你知不知道什么叫‘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啊?”
莫漠她爹缩了缩脖子,摇了摇脑袋,嘴巴里小声嘀咕:我的确是不知道啊,小时候我爹又没有送我去上学……
“爹!”莫漠亮闪闪的眸子里闪过狡黠的光芒,“咱不能安于现状,要有点远见,将咱们枸舒堂做成全凤阳药铺的一把手!”
啊?做一把手有啥米好啊?这句话莫漠她爹本要脱口而出,可是一抬眼看见莫漠那晶亮亮的眸子,就咽了咽口水将这句一起吞了下去。
于是,十五岁的莫漠开始正式参与店铺的经营。事后,莫漠她爹不得不承认,自己这女儿确实比自己能耐多了。五年内在凤阳城中开设小店面十余家,使得枸舒堂的狗皮膏药和老鼠药哪里都可以买到。也许枸舒堂的药品不是最好的,销量不是最佳的,但是却是最广为人知而名气最响的。
正当莫漠她爹安心地在家里喝过了茶,爬上床睡午觉边睡还边流着哈喇子笑的时候,莫漠却顶着日头,站在了自家新分店的大门口,眼望着对门那两狮子的朱红大门,黑亮的眼眸中却是坚定的神气,“白云堂,等着吧!总有一天,我要超过你!”
凤阳城的大街上,总是无比热闹的。趁着外出察看分店的时候,莫漠一边压起了马路,顺便左右瞧瞧,看看四周有没有适合作药铺新发展的地方。正瞧着呢,她眼见屋檐下一位大爷,戴着个奇怪的桃红色帽子,帽檐压得低低的,看不清面孔。她正奇怪着这大爷怎么这样眼生,突然见着一群孩子疯跑着过去,将那正往屋檐下挂辣椒的大爷落脚用的板凳给带倒了,随即大爷也摔了个人仰马翻。
莫漠赶紧跑上前去。听那大爷捂着脚脖子,“哎唷哎唷”地直叫唤,似乎是崴到了脚的样子。莫漠蹲下身来,从随身携带的小包里掏出几张膏药,冲着大爷微笑,“来,试试我家的狗皮膏药吧。”
“来,试试我家的云南白药吧。”
一道醇厚的男音在莫漠的耳畔,与她的声音同时响起。莫漠呆了一呆,随即微偏了脑袋,抬眼望向身边的男人。
那是一个俊朗的青年。唇边勾勒出淡淡的弧度,似乎是一抹有着玩世不恭意味的笑,那笑容不仅映在唇间,也映进那双光亮的黑眸里。他全身一袭白色衣裳,只在领口袖口滚上宝蓝色的边儿,腰间佩戴一块青色龙纹玉环。身穿如此华服,若是他能穿戴整齐并稍注意些形象,定是一派翩翩佳公子的温文模样。然而,袖口早就被他卷至手肘的位置,看上去便有了一点顽劣的味道。此时的他,也正偏头打量着莫漠,僵硬着伸出一只手、将一个刻印着“云南白药”四个小篆字精美古朴的木盒递向大爷的动作。
等等,啥米?云南白药?莫漠的脑袋瓜子迅速运转,分析着刚才这青年所说的话,“来,试试我家的云南白药吧。”这家伙好像是这么说来着的,等等!他家的云南白药?
“云南白药是你家产的?”莫漠的眼睛眨了眨,露出防备的神色。面向那俊朗青年,她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那青年非但没有回答莫漠的问题,反而轻轻扬起了唇角,用那双黑亮的眸子注视着莫漠,反问道:“狗皮膏药是你家产的?”
沉默,片刻的沉默。莫漠死死盯着眼前的俊朗青年,而那青年也盯着莫漠不放。随即,二人同时“刷”地直起身,再同时向后跳了一步,拉开了一段安全距离。然而,在这些动作的进行之中,二人胶着的目光始终未曾分离,噼里啪啦地闪起电光一片。
“唷,我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白云堂的少东主啊。”面对那青年,莫漠轻轻勾勒起唇角,笑靥如花,笑得很灿烂,却也很危险,其间分明就带上了“一级备战”的神气,“缪米公子,你家那百年老店怎么还没塌啊?”
“啊,不敢不敢,在您家枸舒堂先倒了之前,咱家可不敢抢了这头筹啊。”缪米冲莫漠抱了抱拳,同样是笑容满面,然而在那笑容之中,却分明掺杂了挑衅的意味,“说起来,莫漠姑娘你说话太客气了,我家那区区两百年历史的白云堂,怎么敢在你家卖狗皮膏药的面前班门弄斧?那江湖走把势的方士与骗子,做这地摊买卖可是有些年头了啊,其年代之久远如今已不可考,想必追述至前朝依然一言不能尽哪。”
缪米此言一出,立刻让莫漠变了脸色。要知道,莫漠姑娘生平最恨别人将自家正宗的狗皮膏药和那些江湖骗子的把戏归类在一起,这分明是侮辱自家产品的品质。这该死的缪米,竟然尽挑那最惹她火大的话说,她绝对饶不了他!虽然心里一把怒火烧得正旺,可面子上,莫漠还是保持着笑容,眯了眼睛,笑容更加灿烂而妩媚了,“缪米公子啊,这么多年来,小女子我一直好奇得紧,心中有一个问题盘绕了好几年,不知当问不当问。缪米公子,不知您可否给小女子一个回答,解了我这心头疑惑呢?”
“好说好说,姑娘严重了。”明知道这丫头定是盘算了什么奸计,设了个套儿等着他往里面钻,可是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当着凤阳百姓面前,缪米又不好跟她撕破脸皮,只得继续保持着微笑,做出一派诚心诚意的模样,“姑娘尽管开口问便是,只要在下能够回答,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