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后来真的吃肉了?”邱元元在妇产科医院的走廊上停下脚步,望着陆劲。
“他吃了一大碗。然后……”
陆劲没说下去,他的眼前浮现前一天下午的情景。
脸色苍白,剪着短头发,穿着灰色囚衣的李怀恩坐在他对面,眼睛定定地望着桌上的红烧肉,手里拿着筷子,却久久无法下筷。红烧肉是他特别请岳程到附近饭店买来的,跟红烧肉同时送来的,还有一叠炒青菜和一碗米饭。
“怎么不吃?不是要回家吗?”他说道。
一名警察替他们两人各盛了一碗饭。
在桌子对面,李怀恩充满敌意地盯着他。这是他进门以后,这个杀人狂第一次用这样的眼神看他,之前,他都显得无比友善,好像他们是一对惺惺相惜的知心好友。
然而他眼中的敌意马上就消散了,他终于举起了筷子,他的手在半空中停了一秒钟才落到那碗红烧肉上面。
“然后呢?”邱元元问道。
“他崩溃了,痛哭流涕。”陆劲眼前晃过李怀恩眼泪纵横的脸,“他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孩子,一边吃一边哭,一直到我离开,他都没再说话。他没法开口,我想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邱元元有些意外,但并没有被打动,“就因为那碗红烧肉?哼,想不到他还有这种时候!你是为了让他崩溃才让他吃肉的吧?”
陆劲笑了笑。
“他其实一直想回家,只是没找到回家的路。现在,他的味觉把他带了回去,他的精神一直在抗拒这种回归,但最终抵不过他的身体,味觉是最直接的身体反应。”
“那5000万呢?有没有追查到?”
“查到了。他以李怀恩的名字在某个外国银行的本市办事处办了好几张卡,钱就在卡里。我估计那笔钱应该会被冻结吧。具体情况就不清楚了。以后问岳程吧,他最近在跟安徽那边的警察合作,整理两起火灾的案子。他说他已经找到了李健东的旧居,15年前李健东家发生火灾,李健东葬身火海。当然,火就是李怀恩放的。当时他对警察说父亲喝醉酒把酒瓶丢进了火堆。”
“那么,你真的打算想替他把骨灰运回老家?”邱元元似乎更关心这个问题,她的口气已经表明了她的态度。
“我答应他了。”
“为什么?你忘记他是什么人了吗?”
“有时候看着他,我会想起了我的过去。我也有过他那种时候,最初被人压在最底层,后来变成了上帝,接着突然一切都倒塌了,又回到了原点……”陆劲握住了她的手,“我知道你不喜欢我这么做,可我既然答应他了,我就得做到。”
她看着他。“其实你跟他不一样。”
是吗?他可不这么认为。李怀恩说的每一句话,他几乎都感同身受,他知道他怎么想,需要什么,知道他最痛苦的地方在哪里,知道他的弱点在哪里,也知道他最终想往哪儿去。所以,终究他们是同一类人。就像李怀恩说的,“你只要曾经是我们中的一员,就永远是我们的人,你永远不可能成为他们的人。”……不过,他比李怀恩幸运,在他掉下深渊后,有人救了他。那就是元元。如果当年他没有遇到她,如果他没有发疯一般爱上她,他的命运恐怕会是李怀恩的翻版。他会在不断的杀戮中渐渐磨灭人性,永远失去回归的能力。每次一想到这些,他就比过去更爱她。
在得知邱源的所作所为后,他也曾经想到过要离开。他想,那对她来说,也许更好,但他最终选择了留下。因为他知道,她就像一道闸门,是她挡住了他心里所有的邪念,而一旦没有了她,他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所以,只要她爱他,只要她愿意跟他在一起,他就会守在她身边,他发誓永不再犯,并愿意用余生来赎罪。
“其实像他这种人,根本连骨灰都不配有!不过,现在宝宝的情况还算正常,我也就不计较了。你想怎么做就随你吧。——哦,爸爸。”她越过他朝他身后看去。
他转过身,发现邱源正在妻子的搀扶下慢慢朝他们走来。
自从邱源被救回来之后,陆劲还没跟这位老丈人说过话,他知道,元元已经偷偷教训过她父亲了。可在他心里,那件事还没完。
“元元,我让你爸爸别来,可他就是不肯,非要来看看宝宝。”元元的母亲笑着朝他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自从丈夫被救回来后,她对他的态度有明显的改善。
“怎么说也是我的外孙嘛。医生怎么说啊?”邱源在问女儿,目光却不经意掠过他的脸。
他知道这是一种试探。邱源现在很想知道,他会怎么“处置”那件事。只要他一天没给出一个明确的态度,邱源就不会安心。因为有元元,他当然不会实施报复,也不可能永远不理睬这位老丈人。但是,他也不会当那件事没发生过。
“不是跟你说了吗?孩子的情况现在很好,贫血的症状已经大大改善了,黄疸也退了。行了行了,他在三楼,走,我们去三楼。”元元的母亲拉着邱源想走。
这时他开口了。
“元元……”他注意到邱源朝他看来,“我想跟你父亲说几句话。”
元元看看他,又看看自己的父亲,她微微有些不安,但她很快就给了他一个微笑,“爸爸身上有伤,你们别谈太久了。”
“我明白。就几句话。”他也回了她一个微笑。
她放心了。“妈,我们先去三楼看宝宝,等会儿陆劲会陪爸爸上来的。”
元元的母亲似乎想说什么,但她马上改变了主意,“好吧,我们先去。”这句话,她是对她丈夫说的。
邱源朝她点了点头。
她们走了。
他跟邱源彼此不看对方,却同时望着她们离去的方向,直到她们的身影在走廊尽头消失,邱源才开口。
“陆劲,你想跟我谈什么?”这似乎是个问题,但还没等他回复,邱源就厉声说道,“我的女儿如果没遇到你,她会有更好的人生!你比她大15岁,你是个杀人犯,这一点是无法不可改变的事实!你应该很清楚!你根本没资格跟我女儿在一起!”
“我已经跟她在一起了。”他冷冷地说,同时冷不丁盯住邱源的脸,这让后者猝不及防,确实,他已经很久没用这种目光看过任何人了,“你该学着接受命运的安排。”他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邱源,你做过什么,你清楚,我也清楚,但有一点,你可能不太清楚。杀人犯的字典里,没有原谅这两个字。”
邱源的身子颤抖了一下。这个混蛋该不会因为害怕而突然中风吧?
他缓和了一下口气,接着说:“我坐牢之前,曾经把一批宝藏交给了元元。我知道那些东西大部分都在你手里。那些东西件件都价值连城。现在我要拿回来。”
“你想拿回去?”邱源很意外,但似乎也松了口气。是啊,如果钱能解决问题,那事情就好办多了,“可是你对古董一窍不通。你根本不懂得收藏。”
“我跟元元要搬出去住。我们需要钱。”
邱源再次露出惊讶的神情,但他倒没有反对的意思。
“把东西还给我。”他再次正视邱源。
“好吧。我今天就去办这件事。”邱源不太情愿地点了点头,突然又紧张起来,“你们要去哪里?”
他笑了笑。
“这个城市的某个地方,你们可以随时来看她,她也可以随时去看你们。我们只是不住在一起罢了。另外,我以后不会参加你们的家庭活动,这一点我希望你能说服元元。”
“那没问题。我会劝她的。”邱源似乎对这个提议求之不得。
“谢了。”
邱源轻叹了一声。
“看来,也只能这样了。”他无奈地摇头,“陆劲,对她好一点。她对你是真心的。”
“我明白。”
裴欣言坐在麦当劳里,隔着玻璃,她能看见马路对面的医院大门,在那里,穿着病号服的裴欣雨正跟一个男人有说有笑地朝路边的一家水果店走去。
岳程把汉堡包和饮料放在她面前,问道:“那是谁?”他是第一次看见那个男人。
“他姓陈,是她的同事。她住院后,他每天都来。自从他来陪她后,她的情况就好多了,之前,她一直不肯说话。”裴欣言若有所思地吸了一口饮料。
“她现在记起自己是谁了吗?”
裴欣言摇头。
“有些事,我看还是忘记比较好。”
“可是,她什么都不记得,口供都没办法录。”
她的眼睛朝他瞄过来。
他哈哈笑了起来。
“今晚你几点回家?”她问道。
“12点以前吧。”
“太晚回去,你父母会不会说什么?”她知道他生长在一个很传统的家庭。
他却一脸不在乎,“我是男人,晚点回去怕什么。我再陪你战上个三百回合,我就不信我赢不了你。”
“你想赢我?呵呵。”她不屑一顾地冷笑。
“不服气就来啊。”他站了起来。
“你上哪儿去?”
“你不是喜欢隔壁那家店的小笼包吗?买一笼回去当夜宵。”
他匆匆奔出去。
“再买两杯豆浆!”她朝他喊。
他回过身,作了个OK的手势。
他们还没明确关系,他没告白过,她也没有。他们还不知道是否爱着对方,他们也不知道,这个人是不是自己想要的。但是,他们两人都很高兴,在他们无聊寂寞的人生中终于出现了一个人,这个人愿意陪他(她)吃饭、逛街,打游戏,听他(她)分享每天的喜怒哀乐。他们不知道这是不是就叫做恋爱,但是,他们都觉得这样很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