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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天地静谧

日本鬼是个什么特性?他们的神就是一个字,赢。为了赢,隐忍可以忍到身心俱裂,胆寒可以寒到剖腹自杀。他们早已从特高课的情报中知道中国国军和地方武装、镖局、土匪的分布、装备和特性,知道国民党中统机构和国军侦察是不用俘虏的,不管敌方知不知道,俘虏对敌方根本没用。他们被俘虏和被冲撞而隐忍再隐忍,这是别有所待。

当姚军师突然大呼“跑开”,连人带兵马刚撤了十丈远,炮声就把天地震得摇摇晃晃了。

头马一行缩脖子看一额头血的姚军师像面见一尊神灵,都哑了。

他们抬头看他们险离的那道石梁,轰隆一阵裂了一道一丈长的石墙,豁口雷火闪闪,红光一片。接着,原先盖过头顶数亩绿荫的巨树枝桠竟然给一炮打断,大山摇了一摇,那绿荫轰隆隆坠落,大山又震了一阵,满天绿叶翩翩。

姚军师没能站稳,巨猿一臂弯扶住姚军师的时候,大家才发现姚军师原先的肩伤又添了一道血口,是直接从左臂肌上横切了一刀。帮姚军师撕了托了一看,筋青骨白,血流不止。给他包了绑了之后,姚军师好像个醉汉,血脸由白而青,半躺下时,只说了句:“前后左右盯住他们,有情况就拉我。”头马吩咐了八个人分了绕了看究竟,约定轮流回头报告动静。这里姚军师已困慵慵地半闭了眼睛。蛙递了酒筒请姚军师喝喝酒,姚军师摇头,说:“给我点盐水。”头马马上给姚军师摇盐水。

何止姚军师,多半都伤残了。大家揩血包伤,互相搀扶着分食东西。

头马问姚军师:“他们会不会攻上山来?”

姚军师毫不含糊,说:“他们是不会冒然爬这种乱石墙的。”

这头话刚落,那头风尾策马赶来报告:“跑了!跑了!”

姚军师醒了神,挣扎着坐起来问:“跑了?”

风尾滚下马来报告:“贴来路跑了!四百二三号人!我们三个人数的,四百二三号人,有六十八匹马驮!”

都想起了蒙县长,蒙县长火眼金睛呵。

有六十八匹马?

巨猿站刚塌陷的石墙豁口叫道:“空了!空了!”

“什么空了?”头马叫道:“什么空了?”

“大榕树没人了!地上没活人了!”

头马如雷轰顶。

大峡谷从大榕树到那道数丈长一丈宽的石槽,枭寨豪勇颠三倒四横着一百三十八具尸首,而树枝密密匝匝覆盖的日本鬼的尸体仅四十六具。日本鬼身上没留一杆枪,没留一柄刀,而枭豪勇身上的地上的刀斧棍棒无踪无影。没错,六十六头蒙眼牛都血躺在乱石之间,树枝丛里。

没见一匹马。

姚军师那只伤得提不动的左臂抡了起来,怦怦拳甩在石壁上,沮丧地说道:“他们有麻醉弹,他们趴着躺着不动,是让专门的人射击马匹,他们知道什么时候马醒过来,他们把马都降住了!”

头马哭道:“枭寨的马跟仇人跑了!”

风尾说:“不,抬仇人伤兵,抬仇人枪械,抬……”

蛙浩叹道:“这日本鬼多神呵!”

他们把枭寨的亡尸都抬到日本鬼炮轰塌的石墙豁口,平平整整地贴肩放着,覆盖了一层厚厚的树叶,在九棵树枝上都拴了白布。他们知道,这人间没人敢解那飘飘的白布。只要有飘飘的白布,不管在哪里,九凤都能见到。

他们都急于知道姚军师的复仇计策。

姚军师叹道:“现在你们知道蒙县长的话有多厉害了吧。”

头马跪地认错。

姚军师说:“不。我看得明明白白,你们能打枪的兄弟多半都还在,你们枪打得精准,我服了。”姚军师喘了喘,又说:“你们能趴马这么跑,我只是听说过,今天见了,上苍呵!”姚军师又喘了喘,说:“蒙县长说得多好呵,要在窄路交手,要在斜坡交手,要在弯道交手,丢下枪,你们一个顶日本鬼三个五个,你们使斧使刀比风快,你们一个顶日本鬼三个五个!”

姚军师吐了一大口血。姚军师只是伤了肩,伤了脖,姚军师怎么吐血了呢?

姚军师自己也吓了一跳,可姚军师笑了说:“给我盐水。”

头马给姚军师摇盐水的时候泪水涟涟。他把那支麻木的左手连布带骨啪啪甩在石头上,暴满青筋的额上汗水淋淋。

这支短短的队伍选了险路赶到日军之前。二十七杆枪占二十七匹马,十三个伤号占十三匹马,粮草占十二匹马,二十八号扛刀棍的豪勇赶路。无奈愈来愈近大海,没有巉岩乱石,枭寨豪勇牛马不如,走在他乡的土地上,被羞辱击伤的幸存者们生不如死。

姚军师突然勒马,橐橐叫道:“下手的险要地方是等不到的!”姚军师说:“他们走走停停,证明他们是等海上消息,要磨蹭到天黑。”姚军师吼道:“我们试试枪!”

残兵败将们顿时大呼怪叫。头马要过那把黑沉沉的牛角号一口含着,把脖弯到膝下,呜的一声从地缝里裂出一千只乌鸦似的,悲怆的幽咽笼罩了天空。豪勇们冲天狂笑。蛙领了十九名,巨猿领了十八名,剪形叉开,一左一右,窜入草木丛里。不是姚军师,也不是头马,谁也没下命令。枪杆和人马一时消失,这是死亡的诰命,不是枪口者死,就是把枪者亡。姚军师话没收住,不知道该说什么。头马一阵风旋上马背,抬头向山梁,信马由缰,徐徐而上。剩下的刀斧棍棒都贴了跟上。姚军师这时才看清楚,他们每人的腰上都挂着一把月牙弯刀。

山是悍匪的山,他们只须一个约定。

牛角号染黑了满天的雨丝和云岚,那是头马心灵的弓弩,如从冥府回了尸骨未寒的亡灵。仇恨是阴郁的。牛角号是阴郁之神的低喁,漫无际涯,一时间,天昏地暗。姚军师身后仅有粮草驮和趴马的拴马背的伤号。这位十年前的起义连长,在苦渡了十年的石牢和水牢之后,沉浸在旷古的牛角号声里,热血贲张,鸡血石似的眼珠噙满了泪水。枪声脆响。三声。两声。枪声齐鸣。枪声哑了。很好,好像一口咬住了某一缕诡秘的天风,不再松动。那诡秘的天风是招魂的,招魂的天风像倒仰的一条魂蛇,盘旋得如此之低矮,像挨家挨户的飞蛾倏忽之间冒了青烟,青烟又长了青苔,青苔又长影子,不是撒黑豆一样的影子,是蓝靛滴墨在水中的四散的影子。那影子追了谁粘了谁,谁就眼花了腿麻了一命呜呼了。这就是天劫,往昔是牛角号吹响了被袭击者的天劫,如今却不是,如今是枪阵的此起彼伏,是狂蛇的火眼金睛,是****的长舌喷着青焰,如今的牛角号变成了招魂的大巫无形也无影,像地上冒的瘴气,像天庭垂的夜幕。那可是魑魅魍魉的隐身造访,是闻着听着窥着探着吸纳的晦色襟袍,举凡惊出躯壳的魂,全入了那不祥的冥域。只有祖祖辈辈秘传的悍匪的血才被牛角号的阴火焚烧,枭寨的豪勇如痛饮美酒,那圣火隐隐在胸腔焚着在枭寨豪勇看来是黑夜一般潜行在躯壳里的血,那青焰,那金苗,那盘旋漫舞的柔情之剑,都是豪勇们心灵的荷载,当扑面的死亡变成缤纷的玫瑰,他们惨然而笑。头马终于勒住马缰,发现了一道神赐的天险,那是兀然露出一叠山包的一群石峰,仿佛沧海的旧梦,哪一朝哪一代沧海扑上了十万大山的额头,山与海在创世纪的大梦惊醒之后,万顷的波涛轰然散去,这羊角一样纠缠不休的石峰便是天神遗落的一具宝物。头马俯仰断隐在迷雾里的山峰和半埋在烟岚里的山脚,兀自惊呆良久,他勒马回头对姚军师说:“要死要活,就号这坟啦!”他的话像一柄剑,把稍稍隐藏的牛角号的阴火挑明了,姚军师不免也呆怔了,天设的关隘,鬼斧神工呵!阴风惨烈,如悲如号。

日军比头马想的更绝,三成人马已安然过往,他们不走路而走山梁。

蛙的十来杆枪,猿的十来杆枪,头马的几十号刀斧棍棒,全在日军的望远镜里蠕着动着,日军只安排些射手拒追兵于一里之外,他们谨记的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中国古训。

头马听探子报告之后有些慌乱。

姚军师艰难下马。

姚军师说:“有了。头马,你的,蛙的,猿的,能赶的马都赶到前头,都下马,躲好,让空马往前。只能丢些人命了,贴他们屁股打枪。机会就在半路,不要贪多,人盘算好,能拦五十人拦五十人,能拦六十人拦六十人,就在栈道上交手,你得提防他们回头的人。慢慢想好,别急,慢慢想好,明白吗?”

头马知道不能。

头马说:“明白。”

头马说了明白,人马就在姚军师跟前消失了。姚军师刚趴上马背,枪声啸过耳根,有一匹马惊下悬崖,有一个伤号惊喊一声,摔下马背。

原来他们是百丈头顶的一个射击目标。

日军很快就明白姚军师的险招。他们突然在崖口裂开十丈空隙,前后架了歪把,你响冷枪他也响冷枪。日军能趴下,枪法有板有眼,正面高下左右没人能伤他们。他们还是歪脑伸腿死了不少人,在乱石崖中,他们知道这么死,代价比跳起来搏杀小,在血与火中,他们静若处子。

姚军师隔山相望,恼羞成怒,悲得痛得浑身乱颤,从马上摔了下来。

日军却没能想到后端的悬崖上突然滚下来几十个布袋,不,几十个人,几十个人像蟑螂一样竖着飞,趴着蹿,不抱人,不杀人;像蟋蟀一样斜着弹,倒着跳,不抱人,不杀人,在人马已塞满的羊肠小道上一时散了几丈长,他们杀人了。千丈石崖趄趔了一下,谁都被哀怨的牛角号缠着撕着了。其实牛角号没在头马的嘴上而挂在他的屁股上。牛角号在每个人的心中。最先震惊过来的是三个跳一块斜石的日本鬼,他们都在瞬间倒提了长枪柄,但头一个已贴上一个飞扑而至的人,他仰了要躲,颈上已冷冷地斜割了一弯刀,他改丢开枪而抱人,但他的前额上吃了一刀背,轰隆倒地之后他颠倒了一个扭曲的动作,没能爬起来;第二是闪电般扔了枪托,嗖地拔了短剑,但他的长臂被抬起来,一时失去了知觉,他的另一只手蛇勾了要抱,但晚了,手停在空中,落下。他是后脑勺给重重地震了一下,他的钢盔居然旋了一下,把头带昏了。他绷了一下全身的气力,双眼一黑,他是接下来颈脖子吃了一弯刀,他先是往前,后又被一拉,倒在石板上;第三个但见脚下横扫过来一棍,跳起来要闪,那棍却不是横扫而是突然间倒立,一圈一抬,是从地上往上砍,把他伸得老长的右臂打折,他抬起左臂,再被砍折,他没站稳,就在一仰的瞬间,脸被劈裂了;六个日本鬼是背靠石壁倒提枪托,这是一个习惯性动作,但全错了,没一个能抬起枪托,黑压压旋过来一阵阴影的瞬间,全给抱住了,枪变成了他们的累赘,来不及一歪一扭一弯一闪,脸裂了,脖子给砍了,膝盖给敲碎了,两对长短不一的仇人滚到地上,但戴头盔的立刻被夹了脖子一抬一顿,钢盔与石头形成一个夹角,夹角一窄,脖子断了;另一个厉害,膝头一屈一伸,把个抱他的短人踢飞起来,但那短人双手仍夹在他脖子上,他乘那人落下的时候又是膝头一弯一伸,那人再度被踢飞起来。这回那人终于没能夹住他的脖子,一并飞走,但另一根棍子嗖地落下了,他惊得一张嘴,从额头到鼻子到牙齿长长地裂了一斜道,眼珠飞出,也没人管他,他呼天抢地叫着滚着,跌到了路下的乱荆刺里;有一截足足八个日本鬼缩成了一条带子,他们一点也不慌,背贴石壁,慢慢看清了从天而降的原来是玩刀棍的,有人呼哩哗啦叫了一声,两头的端了刺刀守着,中间的四个人哗的搬了扳机,只是他们不能开枪,两头乱作一团。乱人团里他们的人更多,只是舒展不开,被枪绳绞着扭着,拔短剑拔得太慢的全都吃了一刀一棍一拳一膝的,站不起来,抱不上去,退不得,转不得,而那些赤脚露爪的人手把弯刀,月牙一样翻飞,对手看不清手柄看不清正背,稍一晃眼稍一趄趔就横遭斩杀,刀起刀落,一片猩红。更不可思议的是枭寨的复仇者们一闻着了腥血就疯了,压根儿就没细看那人那枪那刀,瞅空了就蹿上去。这时候三个日本鬼被杀惊了,同时开枪,窄路上同时扑了两个自己人一个仇人,三个人蹿上去。那中枪的喷血人哗地卷身起来,连人带枪把一个抱了一扔,是扔到了路下的石坑。被扔的刚要翻身爬起来,那血人已跳将下去,劈头盖脑乱砍了三刀,一趴,上下两个人都死了。路上两个揣枪人慌了乱了嗷嗷叫着要下去补几刀,背后贴了跳上来的人,甩不开,一个是颈给割了,一个是给回勾了一刀,人翻过身去,又给砍了一刀。

窄路上四十八个日本鬼和六个枭寨人缀着一条血带,不死的也爬不起来了,他们的哀嚎和呻吟一时被盖住,盖住悲愤与怨恨的是路两头的撕杀。后面究竟还有多少人马呢?前面的日军堪破了乱势,一声令下,二十二挺南部式冲锋枪〔1%%〕同时扫射,一时密封了三处可以跳落袭击者的路口;而后才是十几支加了狙击瞄准镜的三八式标准步枪〔2%%〕,反向,侧向,正向,斜向全面封锁了所有的入路口,而后全把长枪放了,拔出短剑,扑向后续的血腥阵里。日军哪里会想到,仇人的首领这时就贴一角石头缝看着他们的动静,头马只是听不懂日军的话,可他就明白,他们要是没人从这枪阵头顶跳下来,他们将一一被扑死在窄路上。头马算是废了一只手臂,这时他挤进石缝里不动,这一静,他听见了蛙的呼叫,接着,听见了猿的呼应,他们都还活着而且在找他头马。头马赶紧缘着石缝爬高再爬高,他不能吱声,他珍惜这三丈石缝,他艰难地攀援再攀援,他折过石板后面跌跌撞撞地跑,跑了两百步,跳进坑里,吹响了他的号声。他感觉莫大的孤独,他总是想着,号声去了去了,快快快,号声去了,快快快,他发觉号声分了东西南北天上地下风里雨里四下去了,天地都听见他的召唤了。他很开心,他感觉战争就像一张竖了挂的网,上当的破网的只看找不找得到那万劫不复的出口与陷阱了,他掏酒筒,他只剩一管比手腕细比腓骨短的酒水了,他拔了盖仰了三口,他把额头抵在石头上喘了一下,再度吹响号角,长长地吹,像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一样深深地长饮着致命的痛快,再长长地吐出一口虹霓般的气息。天哗地暗了下来,斜雨发烫了。蛙来了,带着七个人或者更多,猿来了,带了十一个人或者更多,头马见了脸上烧着血火的兄弟,快乐地长啸了一声。头马没多说,从坑里跳出来,连滚带爬下了栈道的裂缝,滑到了一块圆石上,纵身一跳抓了一棵长藤,没停一下,松开手,落了下去。他落下的地方,正是日军枪阵的一堆屁股。日军头顶原是一片树枝,这时候突然黑压压缀着一团团的一道道的光影,他们没来得及看清,十几条汉子已混在他们中间,他们没来得及丢枪,已在惊呼里死伤了七个八个九个,他们原先拔了短剑扑向后续窄道的闻声回头,有人蹿回来,与冲上去的人撞了个满怀,三丈弯道一时滚倒七八对厮杀的人。毕竟栈道是悍匪的栈道,枭寨的豪勇在血光里找喊回了自己的命运,他们听见他们的头马吼道:“不要砍!要敲!不用见死!敲了就跑!只要敲!敲!敲!敲!”他们一时清醒,翻过刀背只是敲敲敲,他们闪过躲过避过跳过弹过,只是敲敲敲。他们发现日本鬼全醉了。

头马忘了姚军师的话,忘了个精光,头马忘了他们只要拦截上几十号日本鬼斩尽杀绝,他这么一截一截地往前咬,相当于一条蛇与一条链。蛇一旦忘了自己的能量而与链纠缠,蛇找的将是最悲惨的归宿,蛇也甭想咬断链,蛇也甭想绞断链,蛇只有甩掉链。但头马再也不能明白自己是蛇,一旦与链纠缠,他就要咬断链,一截一截地咬断,吞掉,纠缠到底,最后把链全吞了。头马疯狂起来,他前后奔行,如入无人之境。他甚至没避没让斗命的刀与棍,他像一个教打麦的师傅,这儿瞧瞧,那儿瞧瞧,他突然跳到一方斜石上纵情地欢呼:敲敲敲!他又扭头叫道:“敲,只敲,不要砍,砍太慢,敲,让他们自己撞死!”

姚军师下马之后更不知道从哪儿逼近血战的栈道。

姚军师回头一看,伤号和牵粮草马匹的不由分说都跟着他,一步也不离,他心中一震,叫道:“谁会打枪?”

不知道十数伤号都哇哇些什么意思,只见牵粮草马驮的人中走出一个自称狨的人一一把鞍上的绳子给割了。

还能从马背上爬下来七个人,狨介绍说:獾,独,狁、犹、猱三兄弟,猗,獗。剩下四个是摔了下来,狨又介绍说:狙、猎、猜、犯。有两个再也不动了,割绳人哭了起来,姚军师知道,那两位兄弟硬了。

只有另两个牵粮草马驮的人过来领枪,他们自称犰和狃,听他们试着拨弄枪栓的响声,姚军师放心了。伤号们又哇哇了一阵,狨又把他们抱上马背。为什么又要割绳呢?这不一样,他们现在虽然趴马,可手上都把握着月牙弯刀。

流泪的狨还在流泪。他把用不了的十七匹马一一拴在树枝上之后,自己也翻身上马,告诉姚军师说:“我们能帮头马!”只说了这句话,狠狠斗了一马鞭,进了乱石林里。

姚军师明白他现在已不再是军师,他心中叫道:“姚尚义,你是士兵!”他帮犰和狃找着了发射位,没说什么,开始瞄准。

犰问:“很危险,我们的人是飞的。”

姚军师没再说什么。他怦地一枪,另两个都看到了一个从石头顶上滚落的日本鬼,一看,石头顶上是一挺歪把呢。

三个人的枪声此起彼伏。

栈道上传来一阵尖啸。

犰说:“姚军师,头马知道是你打的枪,他好开心。”

如此说来,日军的枪火,血肉之躯是抵挡不住的,而悍匪们的狷狂,则又是人与神都为之战栗的。

狨和另两个牵粮草的人,一个叫猛,一个叫獠,他们三人和九个伤号刚在栈道上露头,啾啾啾啾一轮枪弹把一眼的乱石打了一片火光。狨要大家下马拴马,伤号们摇头,他们都不想下马了,不,他们都没考虑再躲子弹了。

他们眼含泪光,这是透明的血。

狨和猛、獠三人把马拴了,爬上栈道。

狨刚把弯刀挂到石槽上,居然有三枪击中弯刀,弯刀从他手上飞了出去。狨一时气疯了,翻身上了石槽,打了个滚,他是滚到了石壁脚上,但他再也弹跳不起来,他用手托了托腿,一手的血,一阵巨痛钻入心肺,他是连中了三弹。他这时看清了三丈远的转道口伸出一束的枪头,全像神狗一样长伸了脖子狂吠不止。他这时才发现地上满是尸体。狨感觉他要死了,他抖抖索索地开始爬动,他要凭这一尺的空闲爬过摆了三丈远的尸体去,他要像收拾一束锄头柄一样收拾那束喷火不止的枪支。他发现了栈道的石沿露出若干兄弟的头颅,他笑了笑,扬了扬手,他在爬了一丈远之后突然加快了手势。突然有一支枪口轻轻一抬一沉,直指他连发数枪,他的一只长臂给打碎了。他要死了。他只剩一只手,他突然捡得一把血淋淋的弯刀,他在空中空晃了晃,垂下了。

突然从栈道口上嘎叭嘎叭扬起了一排马头,这排马一跳跳不成,二跳跳不成,退后数步,猛一跳,上了栈道,五匹、七匹、九匹全上了栈道,它们没头没脑就往那枪眼上窜,它们痛快地饮着了子弹,歪了斜了仆了;后面的跳过去,又歪了斜了仆了,但终于有四匹马跳上了石坎,消失在转角,火网灭了。猛和獠飞也似地追了上去。

狨的脸白了。他看着几匹摔倒的马伸了长长的脖子可再没能爬起来,轰然倒毙,而那爬着呻吟着被压着的伤号并没死,他们高的低的举着头,他们狂喝着腥风,哇哇直叫。

蹿上石坎的四匹马有两匹已被乱刀捅死,有两匹却顺利地踏过八个日本鬼再踏过三个日本鬼,在转弯口冲出了石坎,摔伤在一丈深的乱石缝里,啸鸣不止。而马上的四个人都摔到了马下,他们的弯刀劈碎了三张脸,他们没能敲碎一只钢盔,但他们砍残了六具头颅,狁、犹和猱真是三兄弟,他们卷着一个弧形摔下。犹原本是俯冲着抱一枚钢盔,没抱住,自己扭断了腰,让那头戴钢盔的踏了一脚在颈脖上,他再没能还手,但他把另一只靴子抱住了,是狁从左肩头把戴钢盔的推倒。犹使了临死的气力一撑,扑了个相反的方向,正好把那人的腰带折了。狁原本是腰扭了,伸手要帮他砍一刀,但被一柄寒剑刺着了,手被踩,那刀拔了之后嗖地插入了他的胸膛。兄弟对看了一眼,各自闭上。猱是一侧摔摔死了。狙摔得很重,挣扎不起了。

有两个背对背的日本鬼从转角一步一步退回来,他们不知道这三丈窄缝里躺着这么多血尸,正要转身,一只靴子被狙抱住,鬼子反挑了刺刀一个猛刺,狙的手松了。另一个鬼子发现了从斜石槽上蹿过来的猛,刚摆过刺刀头,被树桩背后窜出的獠一弯刀砍了脖子,侧倒下去。刚从狁的胸口拔出刺刀的鬼子刚转过刀口要刺猛,又被獠一弯刀砍了右臂,枪刚掉地,猛已扑上,一刀背撂在额上,红白溅了一道。

猛和獠抬头要喘一口气,一阵枪响,双双仰了歪了倒了。

蹿过来六个鬼子。

六个鬼子窜下石坎,有三个被抱住靴子。有一个不知怎么回事,低头拔靴,给砍了一刀在脸上。两个鬼子胡乱拔了蹬了,清醒过来,竖刺刀把抱靴的人刺死了。五个鬼子失魂落魄,这回是弯着绕着走,草木皆兵,但他们刚跳过乱尸,三声枪响,倒了三个,另两个歪了背对背找人,又响了一枪,倒了一个,剩一个往前跑,只跑出十来步,枪响了。

姚尚义和犰、狃三个人爬上栈道口,两声枪响,姚尚义弹倒,不偏不倚,他左肩又穿了两弹。是新冲过来的两个鬼子打的。犰和狃是天生的杀手,弹起来一扑把两个鬼子扑倒,也没见他们再有动作,甩下人,捡了枪就往石坎跑,他们趴得快,怦的一枪,最后蹿过来的鬼子给弹倒了。可不巧,有一个伤兵在他们背后三丈远的地方爬起来,怦地放了一枪,犰弹起来落地,死了。狃回头找放枪人,又在一声冷枪中倒下。

姚尚义再度爬上栈道口,他盯着那端枪的伤兵,没等那伤兵调过枪口,姚尚义的枪响了。

头马并不知道日军在他们恐惧的暮色降临之前放弃了回头救援。他扫清了三弯转道,发觉最密的枪声却在后段,头马乐坏了,他从屁股拉呀拉,拉过牛角号深深地吹响,他要一吐为快,他要一饮而再饮,仿佛那稠密的枪声里打碎了千钟的美酒。

但最后,头马吓坏了,这人间怎么突然如此的静谧呵,他回头顾盼,唯见尸骸枕藉,呻吟哀哀,就剩他一缕幽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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