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远亭被她说得一愣一愣的,刚才逼人的气势早就不见了踪影,夏小鱼随手推开他,哼了一声道:“大少爷,该干啥干啥去吧,我比不得您,还有一堆活儿要干呢。人说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脚,今天受的罪可不一定是今天惹的祸,你读了一大堆圣贤书连这点道理也不明白么?”
“对了,就当我吃撑了没事儿做,附赠一句劝世文,你跟着姓马的混一起迟早没好事儿,还是自己想明白点的好。”夏小鱼轻飘飘地说了一句,扬长而去,留下夏远亭一脸悲催思绪混乱地站在原地发呆。
“你还站在这里,还不滚回房去抄书!”不远处传来了夏华生的怒吼声,夏远亭惊得打了个哆嗦,不敢再留在院子,老老实实地“滚”回房去熬夜抄书去了。
夏小鱼背对着院门,听着这动静,抿唇一乐。
“小鱼!”
夏小鱼闻声抬起头来,又惊又喜:“哥!”
站在屋檐下喊她的人竟然是大哥夏青山。
“哥,你怎么来了?”夏小鱼走近些,笑着打量着夏青山,“哥,你越来越黑了呢。”
夏青山也不介意她打趣自己,黝黑的脸上带着憨憨的笑:“我按你上次画的样子,编了个梳妆盒子送来给小荷,也顺便给你做了一个。对了上次你跟我学编的那个小竹鱼落在我那里了,我也给你送来了。地里的凉瓜也熟了,我也送一些来……给爹爹和你们……”
夏小鱼知道这个“你们”并不包括何竹枝母子四个人,夏青山一直对何竹枝态度很不好,即使被夏华生打骂也倔强地没叫过何竹枝一声,成年以后更是倔强到底,宁愿一个人住在乡下,也不愿意进城来和一家人住在一起。
“还有,你叫我种的那个樱桃不太好种……前阵子枯了……”
夏青山说到这里眼神中流露出了抱歉的表情,夏小鱼嗤的一笑:“樱桃好吃树难裁,枯了就枯了呗。哥,天这么晚了,住一晚再走吧?”
“不要了,我就是等你回来,问问你要不要我帮忙,说完话就走。”
“帮忙?”夏小鱼有些意外。
“小荷说,你要出去单住?这些日子我还算有点闲工夫,我在想,你做点心的话,要不要我帮你编蒸笼屉子,你上次画的样子我那里还有……”
“真的?要的,要的!”夏小鱼连连点头,上前去拉着夏青山的手,“哥,你对我真好!”
“呵呵。”夏青山不擅言辞,只是憨笑着,任她把自己的手拉着摆来摆去。
“那我先走了,”夏青山做势要走,突然又沉下脸来,望望之前夏远亭拦着夏小鱼的那个墙角位置,闷声对夏小鱼道:“小鱼,你别去搭理夏远亭,何竹枝那边没一个好人,你自己当心着。”
“嗯?”夏小鱼虽然点了头,却又忍不住问:“哥,我觉得你特别不喜欢何竹枝,是不是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原因啊?”
“没什么,反正你记住我的话,少搭理他们就是了。”夏青山一脸“厌恶到根本不想多说”的表情。
“哦。”夏小鱼很识相的没有再追问下去,又接上了之前的话头,“哥,你真有空的话,就多给我箍一个甄子吧,大一些的。”
“好吧,正好还有些杉木板子,我回去就帮你箍一个。”
夏小鱼送夏青山出门的时候,正好看到夏华生在里书房檐下的暗影里看着这边,夏青山往那个方向看了一眼,父子二人并没有太多的眼神交流,夏青山漠然地回转头,头也不回走了出去。
“小鱼,你到书房来。”
“哎。”夏小鱼答应了一声进了书房。
“小鱼,有件事,爹爹想单独先跟你说说。”
夏华生坐在书桌边看着她,眼神里有种怪怪的东西,似乎有点心不在焉,又似乎透过她在看着另一个人。
“是,爹您说,小鱼在听。”夏小鱼很恭敬地垂下眸,心里想,夏华生应该还是很在意夏青山的,每次夏青山来过一次,他似乎都会有些郁郁不欢的样子。
“是这样的,这几个月来家里说媒提亲的人有好几家,我和你娘都看了,有一两个相中的,我想单独问问你的意见,毕竟,”夏华生顿了一顿接着道,“按理说,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灼之言,可是对你,爹爹不想这样。”
他苦笑了一下:“毕竟,你不在我们身边这么多年,主意比你二姐和雪珠都要大,我总归是会担心……”
担心我一不顺意会离家出走?夏小鱼低着头抿唇淡淡地一笑,很好,这的确是自己所希望的,至少夏华生会在这件终身大事上考虑到自己的反应了。
“我和你娘比较中意的有三家人家,一个是典史家在邻县荣里县做文书的四公子马书玉,一个是南隅乡迁来的孙大富家的孙贵,还有一个,是你表姨家的史家大表哥……不知道你中意哪一个?”
马书玉?原来不是马书才?原来自己弄混了……夏小鱼想起刚才马书才的狼狈样子,心里一阵偷笑。
“小鱼,你说说看……”夏华生见她沉吟不语,以为她有所顾虑,站起身来,走到她身边,把声音放得温和了些又道,“你娘比较中意你史家大表哥,说是亲上加亲最好不过了。爹爹呢倒是觉得马家四公子是不错的,马典史初到武陵县的时候,我也曾见过马书玉,和他家老三马书才大不相同,才学人品都是不错。当然,爹爹还想听听你的意见……或者你要考虑考虑,明天告诉爹爹也没关系……”
“爹,不用考虑了,”夏小鱼抬头笑,很肯定地道,“哪一个我都不愿意。”
夏华生讶然看着她,虽然知道这个三女儿的想法总归是和自己的另外两个女儿是不一样的,可是他的确没有心理准备,居然被她一口全部否决了。
“爹,小鱼年纪还小,暂时不想多考虑这些事情,爹爹应该知道小鱼现在最想要的是什么,对吗?”夏小鱼反问了一句,趁机又把之前提到的事情隐晦地提了出来。
夏华生摇摇头道:“你已经年过及笄,不算小了,女孩子到了这个年龄,终身大事是首要的事情,怎么能说不考虑呢?”
“爹,二姐不也年过十八了吗?”
“你姐姐不一样!”夏华生被戳到了痛脚,语气立刻有些恼了,“你一定要把这些事拿出来说吗?”
夏小鱼见他有些不高兴的样子,没有立刻回话,在心里默默考虑着如何说才妥当。
倒是夏华生也觉得自己的反应有些过激了,轻咳了一声,叹了一口气道:“小鱼,女孩子找一个好归宿是关系终身幸福的头等大事……”
“那爹爹认为什么才是好的归宿呢?”夏小鱼不客气地打断了夏华生的话头,“穿金戴银,出则以车,入则以辇?这就是好的归宿吗?这样虽然好,但不是小鱼想要的。如果靠找一个好人家才能活下去,那小鱼宁可不要,因为小鱼不想象林子里那些附在树上的藤萝一样可怜,一旦没了支撑便只能枯死,就算是一支竹子,也比它们活得好。其实,小鱼只想过得更自在一些,至少比一支竹子过得好一些罢了。”
夏小鱼说这番话的时候,表情分外肃穆郑重,半点没有玩笑的意味,夏华生被她这番话深深地震动了,看着她一时竟不能转眼,想了好一会儿才喃喃出声:“你竟然是这样想的……”
夏小鱼转颜笑道:“爹爹觉得小鱼这样的想法太过惊世骇俗出人意表了吗?可是女子就不配谈自由两个字吗?小鱼不觉得。书上不是还有替父从军的花木兰吗?男子能做的女子也同样做得到,既然这样,为什么就不能再公平一些呢?”
“你还是想要出去,是吗?”
话题终于落到了夏小鱼真正想谈的地方,夏小鱼心里一宽,点点头:“是。爹,我这样拒了大表哥家的提亲,大概二姨会很不开心吧,我想,还是尽早出去的好。至于缺了人手,要请人的家用,我会补贴的。”
夏华生涩涩一笑:“你想得太多了,生而养是为人父母的责任,这一点道理,爹爹还是懂的。”
“爹,我不是那个意思……”夏小鱼连忙解释。
“我知道,”夏华生摆了摆手阻止了她,“也罢,你既然一定要出去就出去吧,只是有一件,我希望在你二姐出嫁前,你还是要暂时住在家里,多陪陪她,也算是全你们姐妹之情。”
夏华生话说到这个地步,自己也实在不好再说一个“不”字,夏小鱼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多谢爹爹。”
隔天,夏小鱼到了西门街自己租的那间铺子的时候,刘元晋正在蹲在厨房原来的灶边和一个身材魁梧拿着抹子的中年汉子低声讨论,地上摊着他昨天边听夏小鱼说边画的那张图,他一边跟那汉子说话,一边拿炭笔在图上涂涂改改。
“元晋……怎么样?”夏小鱼凑上前去。
两个人都抬起头来,刘元晋笑呵呵地应了一声:“差不多,可以动工了。这位是张老大,修屋搭灶他最在行的。”
“张大哥你好。”夏小鱼赶忙打了声招呼,“麻烦您了。”说罢把手中的笼屉放在旁边的空木杌凳上,“我带了些点心,你们忙了累了吧?休息休息,吃一点。”
张老大性格爽快,也不客气,放下手里的抹子:“那我就不客气了。”
“张大哥,你先洗手。”夏小鱼就着旁边的盆,从屋角的水缸里打了水,端到了灶上,刚要放下,刘元晋伸手拦住了:“别放这儿,放桌上去,这灶头松了,放不得东西。”
说罢他把盆端在了一边的竹桌上放好,招呼张老大洗手,然后又一个人蹲到灶边去看图去了。
“元晋,你不吃吗?”夏小鱼走过去蹲在他身边,小声问他。
“我先把图再改改,刚张大哥说这种样式的灶,他是第一次见,只是按这厨房大小,这灶尺寸大了些,我们想把这两边减少一点,火塘高度增高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