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之所以这么做也是为了能尽量和家里的用度有个区分。家里买了什么用了什么,丁大娘都对过清点过,也向姨娘交过帐,我若是偷拿偷用总是有迹可寻的。”
夏华生微低了头,似是在认真听夏小鱼说话,也并没有立刻要去厨房核对夏小鱼的话是否符实的意思。见此情况,夏小鱼心里更加笃定,夏华生的心已经差不多彻底偏向自己这边了。
“小鱼每个月送好几次点心去明皇渡,而且数量并不小,原本家里就只有那么几个人,食材的用量也是每月相差无几的,若是小鱼偷用了食材,那么家里的米面油的用量和以前的月份自然是有很大出入的,可是这么久来,家里采买的量和次数都没有变化,这一点二姨应该不是不了解的吧?这一点就足够证明小鱼并没有偷用家里的东西。”
夏小鱼一口气把话说完,沉静的目光直直地落在夏华生眼里:“爹爹,原本一家人吃用的东西就很难分说的清楚,小鱼当初就只怕会有今天这一日,才做了这样多此一举的事,小鱼自认做到这样已经算是尽了力了。”
她的话完全是自责,也没有半点治气的意思,却让夏华生听了心里突然有种酸楚的感觉,自己的女儿在这家里过得是什么日子,为了清白,小小年纪却要费尽心机做这种未雨绸缪的打算。
夏小鱼就是要让夏华生心里内疚,这样自己的做法才不会被他想成是年纪虽小却心机太深,而对自己产生恶感,即使不能让他坚决地站在自己这边,也不能把他推到何竹枝那边去。
夏华生沉着脸转头对夏远亭道:“让丁婆子过来。”
夏远亭答应一声出去了。
何竹枝被夏小鱼一番话绕得有些头晕,坐着闷声不响,夏雪珠见了恼得又站了出来:“你别扯这些算不清的烂帐,那你倒说,你买东西的钱是哪里来的?难不成还是有人送你的?”
夏华生见不得夏雪珠张扬没有半点端庄内敛的样子,恨恨地道:“现在是你在问话吗?越来越没规矩!”
“爹……”夏雪珠觉得自己爹爹实在有些偏心,明明就是夏小鱼无理,他不仅不骂夏小鱼,竟然还来斥责自己。
“站下去。”夏华生毫不心软地斥道。
“钱是楚满哥给我的,我向他借的,我熟识的人只有他,也只有他才肯帮我,所以我问他借了,就是这样。”夏小鱼面不改色地说谎。
但是半真半假的谎话最有说服力,再加上她的表情相当坦然磊落,还没等其他人开口,夏华生点点道:“嗯,说明白就好了。”
他这一句话,无疑是落锤定音,表示接受和认可了夏小鱼所说的话。
这时候,丁婆子抱着宝儿随夏远亭走了进来,她先把宝儿放下,低头给夏华生行了个礼:“先生。”
“嗯,大娘,我想问你,是不是每个月每次家里采买的东西都清点核对过,最近家里有没有突然要多买食材的时候?”
丁婆子没有抬眼看屋里任何一个人,声音平平的:“回先生话,老婆子不只采买的时候要清点记录,给太太交帐,每旬还会再清点核对一次米面粮。这样存放时间长的食材若是不足了,才好及时采买。家里从来没有要突然多买食材的时候,只是那几日娘家姑姑和表少爷来的时候,多买了一次,也并不很多东西,先生若是要查,老婆子也有记帐的。”
夏小鱼一直看着丁婆子,她始终没抬头,更没往这边看一眼,但是她说的话,有些意外又似在意料之中,让夏小鱼心绪难免波动。
虽然在自己眼里,丁婆子并不是恶人只是脾气有些古怪,但是毕竟她是何竹枝的娘家人,在这种时候她没有落井下石地给自己制造麻烦,而是按实回话,甚至可能她还替自己掩饰了一些事情,这一点让夏小鱼不得不有些感动。
原本借机说些对自己不利的话,对丁婆子而言是很容易的事……
“哦,好,你带宝儿出去吧。”夏华生摆了摆手,示意她离开。
丁婆子仍是如进来一样,淡淡地应了,抱起宝儿走了出去。
屋里静下来,一时没有人说话,仿佛风雨来临前的天气,沉闷压抑。
突然间,何竹枝爆发了:“就算这件事被她蒙过去了,当家的,你难道就不问问,小荷这妮子一大早又做了什么事?我也是今天听远亭说才知道,夏小鱼竟然把点心放在刘元晋摊子上寄卖,两个姑娘家成天往刘元晋的书画摊子跑,现在谁不知道小荷是许了人家的,这倒好,让别人在背后说夏家没有半点家教,许了人家的姑娘还成天和个摆摊卖书画的男人纠缠不清,成什么体统?”
夏华生的脸阴了下去,生气地瞪了夏小荷一眼,夏小荷咬着唇,想要说话又默默低下头去。
夏小鱼心中一凛,是的,这一点倒是自己疏忽了,虽然不是什么特别有伤体面的事,但是毕竟夏小荷是许了人家的姑娘,要传个空穴来风的流言蜚语,让陆迁知道倒还好说,有好事的传到与陆家亲近的人耳朵里,只怕是件祸事也不一定。
当然,目前最要紧的是要有个有力的说法,让夏华生释然。
“刘元晋是爹爹的学生,爹爹也夸过他是个品性纯良的人,小鱼之所以选择在刘元晋的摊子上寄卖东西,也是想到他行正言清为人忠厚诚信,也是整个武陵县有口皆碑的君子,况且我们只是把要买的货送去而已,这武陵县十里八乡,家里若是有个大事小情,人手紧了,不只是订了亲的姑娘家,就算嫁了人的媳妇去送个东西收个帐什么的也是有的,难道还要要求对方收东西付帐的都是女人?怎么这种事到咱家就成了纠缠不清,没有家教了呢?二姨这话说得差了吧?”
夏小鱼说话的气势拿得很足,即使话里有些钻空子的强盗逻辑也让人听得似乎言之有理,何竹枝立刻又被说哑了声。
此时夏雪珠也想不出来该如何应答,只能咬着牙不甘心地狠狠瞪着夏小鱼。
在夏家的内斗中,夏远亭一直做出超然事外的样子,之前煽风点火也是因为觉得受了夏小鱼言语的攻击,后来发现就算加上自己,自家这边的战斗力也不及理直气壮侃侃而谈的夏小鱼,便又摆出了作壁上观的态度,在边上看热闹。
可是夏小鱼不准备放过他,打酱油的不好好打酱油,偏要来在女人堆里插一杠子,当然要给他点苦头吃。
“我方才听二姨说,话是远亭说出来的?不是我多嘴,我实在是不明白,老话说,‘谁人背后无人说,哪个人前不说人’,这闲话若是真的要都听进耳朵里,那早就天下大乱了。不说别的,二姐是什么样的人,别人不知道远亭难道也不知道么?若是听到有人传那样的话,换作我早上去打脸撕那人的嘴了,更不会把话传到家里来白白的惹长辈生气,闹出些不知所谓的风波来,远亭,你说呢?”
夏远亭张口结舌辩不得半句,一张脸由红发白又由白到红,色彩极为丰富,他心里暗暗想,这妮子真够狠辣的,一点也得罪不得。
夏华生最恨一家人无事生非互相攻讦的事,深觉夏小鱼说得十分在理,哼了一声,冷笑道:“私塾的魏先生前日遇到还问我,你病好了没有,我还在想,你什么时候病的,就连病得上不了私塾我这当爹爹的也不知道,我真是枉为人父。”
夏远亭想不到事件竟然突然演变这样,原本自己是看戏的一下子就成了悲催的被人痛骂的主角。
这主题也换得太快了些吧?
“我原不该送你去读书,倒读成了这样这副油头滑脑,枉口拔舌,唯恐天下不乱的德行。”夏华生忿然怒斥着,“你现在就去祠堂跪着给我好好反省,没有我的话,不准起来!”。
“爹……”夏远亭刚一开口,夏华生已经咆哮起来,“还不给我出去!”
“我早说过,一家人要和睦相处,互敬互爱,无德不孝最是可恨,”看着夏远亭灰溜溜地出门,夏华生怒气冲冲的说着,横了何竹枝一眼,又转头瞪着夏雪珠,“唯恐天下不乱,整天价在你娘耳朵根前煽风点火,为了一些空穴来风,捕风捉影的事,就闹得鸡飞狗跳,家宅不宁。只怪我平时太骄纵你了。明天开始你给我禁足一个月,不准你出门,老实呆在家里,好好反省。你不是能读会写么,好,那你就写一篇姐妹兄弟相处之道来,写得好,我放你出来,写不好,你就一辈子别出家门!”
原来古代也有写检讨书的啊,夏小鱼低着头望着脚前差不多一米远的地方,夏先生的教育方式倒蛮前卫的啊。
“可是,吴小姐还约了我去远华寺上香……”夏雪珠泪水涟涟,不死心地道。
“我不是说了吗,你写得出来,就出去,不然,哪儿也不许去!谁也保不了情!”
何竹枝想替女儿说情,被夏华生斩钉截铁地高声一句,堵得把话憋了回去。
原本今天是想当着夏华生的面好好的收拾一下一对继女,结果却成了这样的局面,夏华生毫不留情地打发了夏远亭和夏雪珠,也是在给她警示。
自从夏华生进了武陵县衙做文书,又得了县太老爷的器重,她不由自主地在他面前放低了姿态,再也摆不出以前赶夏小鱼出门的那种独断专行的气势,虽然她撒起泼来夏华生还是要退避三舍的,可是她却并不想那样,她明显感觉到那是种“由你闹去,我惹不起离你远点”的冷淡,这让她心寒也害怕。再加上自己表姐的提醒,她真的有些怀疑他这样不在意,是不是起了外心。
所以现在若是夏华生真的发起火来,她也不太敢放肆造次,只怕他会更加和自己离心离德,在外面找了个小老婆回来,那岂不是比夏小荷夏小鱼更给她添堵么?所以,她只能把话憋着,憋得又一阵胃痛。
夏小鱼原想借着事情被揭开来的契机,摆明态度说明自己要出去独住自立的事,甚至希望能闹得再大一些,难以收场,这样更好。
可是因为夏华生在场,这场争执并未如她所想闹到可以彻底撕破脸皮的地步,此时此地,若是自己再提起要出去的事,夏华生的反应很难说会怎么样,毕竟现在他正在气头上,很大可能是把怒火转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