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你还说,你看见她往灶里放柴火也不拦着,居然还往里添,”夏小鱼越说越来气,站定了身子,“她肯定只是想让我的糕蒸糊掉,你才是真的想放火,你比她更可恶。你以为说我好话就没事了?”
“我不是跟你说,我也是因为一时想不出其他办法了啊。”楚满哥做了亏心事,说话也没有了底气,声音小了很多。
夏小鱼眼睛睨着他半天不说话。
楚满哥陪笑道:“走啊,我们慢慢走回去,我给你讲些诗会上有趣的事儿。一会儿就到家了。”
夏小鱼动也不动,保持睨视他的眼神。
楚满哥尴尬地站了好一会儿,终于凑到她面前去低声道:“等出了城再背,行不行?”
“不行,我犯困了,我想睡。”
“那我们走到前面那条街再背成不?”
“不好,还要走好远!”
“好啦好啦,乖小鱼,听哥哥话,走啊,就几步路就到了,乖啊。”楚满哥说得自己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拉着夏小鱼走了一段路后,楚满哥终于转过背蹲下身,闷着声音道:“上来吧,走得比乌龟还慢,等到家都十五了。”
夏小鱼心满意足地趴在楚满哥背上,扬起小手,拉长了声音:“起……回家罗。”
“你现在怎么这么重?”在身材高大的楚满哥的背上,夏小鱼显得很小巧,可是好歹也有几十斤,楚满哥嘟囔了一句:“上次背你的时候轻多了。”
“上次?上次我才七岁!七岁!”夏小鱼恼火地故意把身体往下沉了一沉。
“别乱动啊!再乱动扔你下去啦!”比起望云道观里练功的石锁来,其实夏小鱼的重量轻多了,可是石锁不会乱动啊,所以要好背得多。
这一次夏小鱼没和他叫板,乖乖的不动了,没必要跟他较嘴皮子,嘴上吃点亏,省了大力气,何乐不为?
一路上,楚满哥都在给夏小鱼讲白天诗会上的传奇人物,那位邢公子……也就是后来和他一起走进花园来的黄衫少女,名字叫邢雅云。
楚满哥说,她才华横溢学识过人,也很有气魄很特别,居然女扮男装参加了诗会。她的诗词文章让眼高过顶的关夫子也连连称好,赞美有加。
楚满哥言语中对这位邢小姐也极为欣赏,说起有关她的事来兴致勃勃,兴奋不已。
夏小鱼听得索然无味,动作很大的连打了个好几个大大的呵欠,楚满哥半天反应过来问:“你困了?那就睡吧。”
夏小鱼伏在他背上,闭着眼睛,象是无意地问了一句:“晚上我看见你和她一起进的花园,这么巧哦?”
“那是……突然碰到了……碰巧了。”楚满哥吱吱唔唔地答了一句,便再也不多说一句。
“不说就不说。”只要她问,通常楚满哥都会把事情明明白白告诉她,可是,今晚,明显有些不同。
夏小鱼心里不舒服,也不再追问下去,她想,也许真的追问下去,得到的答案会让自己心里更不舒服也不一定。
所以,吴叔常说,糊糊涂涂也是件好事。
半月当空,把交叠的影子投印在杂草丛生的路上,山道蜿蜒向前,好象没有尽头一样,一直延伸到的沉沉的夜色里去。
“满哥哥,你说这路的尽头在哪儿呢?”
“不知道。”
“真笨,在天上啊,你看星星不就在前面吗,这样一直走一直走,肯定就是走到天上去了嘛。”
“你才笨,这条路的尽头是咱家才对,笨。”
“满哥哥,你说,回家我们该怎么对奶奶说啊?”夏小鱼幽幽地道。
楚满哥低着头,半晌有些艰难地道:“要不,我跟阿娘说实话……就说是我……”
“那怎么行啊。”夏小鱼断然否决,“绝对不行。要是奶奶问为什么你要那样做呢?”
“嗯,还是说是我不小心弄的吧。我表现得伤心一点,后悔一点,痛苦一点,哭得大声点,应该会没事了。”夏小鱼越说越觉得自己的想法非常可行,“嗯,就这样办。”
楚满哥没有答应也没有反对。
夏小鱼笑着把嘴巴凑到他耳边去,轻声道:“不是还有张银票吗,你要是心里过意不去,就告诉我放在哪里的好不好?”
“不。”楚满哥回答得斩钉截铁,加快了脚步。
“切,小气。”夏小鱼从鼻子里嗤了一声,然后打了个大大的呵欠,她毕竟还是一个小姑娘的身体,作息也和小孩子一样,一旦困起来不管哪里都能睡着,打过一个呵欠以后,她把脸埋在楚满哥的后颈处,不久便睡着了。
晚上的路不太好走,两个人到家的时候已经深夜了。
吴婶子来开门的时候十分惊讶,看见夏小鱼在楚满哥背上睡得很沉,也没有多问,赶紧让两个人进了屋,又把夏小鱼接下来,抱进了夏小鱼的房间,中途夏小鱼睁了睁眼,嘟哝了一句:“吴婶子。”一挨到床,立刻就又睡着了。
第二天一大早,夏小鱼就起了床,梳洗好以后,很自觉地先进了堂屋。满哥奶奶正在吃饭,因为早就听吴婶子说了,所以看见她也并不惊讶,只是招手让她一起吃早饭。
夏小鱼规规矩矩地站在边上,先把昨晚的事情说了一遍,只说自己累极了,偷懒没注意火势,所以火烧了起来。
她毕竟心虚,说话的时候一直低着头,不敢抬头看满哥奶奶一眼。
满哥奶奶一直没有说话,吴婶子进来听见了着急起来,忍不住责备夏小鱼:“小鱼啊,不是我说,你平时也是个做事稳重牢靠的孩子,怎么这一次会出这么大的差子啊?唉,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呢?这一次还不知道要使多少银子才能收场呢。”
“唉……”吴婶子看她难过的样子,也只能长叹了一口气。
她心疼夏小鱼,可是满哥奶奶不松口她也没有置喙的余地,只能在心里替她着急。
这时候楚满哥走了进来,一看夏小鱼满眼泪花可怜兮兮的站在屋中间,脑子一热,走到夏小鱼前面,把她挡在身后,对满哥奶奶道:“阿娘,这件事不能怪小鱼,是……”
夏小鱼站在他身后狠狠地在他手上掐了一把,楚满哥痛得吸了一口气,把后面的话吞了下去。
“都过来吃饭吧。”满哥奶奶淡淡地说了一句,又对吴婶子道,“吴婶,你去借辆车,等下跟我一起去周家吧。”
一家人气氛沉闷地吃了完了饭,吴婶子借来了一辆驴车,满哥奶奶出门前对楚满哥道:“云一道长昨天让人带话,让你今天去望云观一趟,你也立刻出发吧,早去早回,别耽误了。”
楚满哥答应了一声:“好。”
云一道长是楚满哥的师傅,楚满哥一身的武艺便是由云一道长教授的。云一道长长年云游在外,难得回望云观一次,因此楚满哥听说师傅回了望云观要见自己,立刻稍稍收拾了一下出门了。
“我快去快回,给你带云黄笋回来啊,咱们烤山笋吃。”走之前楚满哥笑嘻嘻对夏小鱼道。
“真的?”夏小鱼眼睛一亮,望云山有种特别少见的竹子,叫云黄竹,云黄竹初夏雨后生出的笋比一般的笋都要鲜嫩可口,烤着吃,更可谓人间极品。
“小松不会让你挖的……”楚满哥和夏小鱼一到初夏就会隔三差五长途跋涉地去望云山……“偷”笋,和望云道观的青松小道士进行着斗智斗勇的“偷”和“反偷”的dou‘争。
长期dou‘争的结果就是,每到这个时节,青松小道士就象防贼一样防着楚满哥和夏小鱼两个吃货进山。
“嘁,我会让他看见么?”楚满哥一脸“我是什么人?我这么厉害”的表情,然后昂首地走了出去,“你就瞧好吧。”
下午的时候,满哥奶奶回来了,夏小鱼正在后厨忙,吴婶子到厨房来喊她,说满哥奶奶让她到前面去一下。
吴婶子的神情说不出是怜还是无奈,夏小鱼看了心里一阵忐忑,忍不住问:“婶子,周二少奶奶那边……”
“还好。”吴婶子并没有多说,只顾催她快走,夏小鱼心里更加不安起来。
进了满哥奶奶的卧室,一眼看见满哥奶奶坐在房正中的桌案边,神情和早间一样,淡淡的,不喜也不怒,让人捉摸不透。
这么多年,夏小鱼从来没有见过满哥奶奶这样的表情,这种表情让她心慌,仿佛一夜之间,她与这个一直以来自己最亲的人,在自己心里如同亲生母亲一样的女人之间隔了一道无形的墙,这道墙无情地把两个人隔绝开来,满哥奶奶就端坐在几步之外,却好象隔了千山万水一样。
有些让自己心痛的事将要发生,而自己却那么无力,无力阻止和改变将要发生的事。
敏锐的感觉让夏小鱼的心一直往下沉。
该来的一切终究还是来了。
“小鱼,我今天去见了你爹,他一直希望你回去,你也大了,我也不能老是留你在我这里,只是耽误了你。你爹说明天就来接你,你收拾收拾,明早跟你爹回家吧。”
原本以自己的性格不是应该努力争取一下吗,扑到满哥奶奶怀里撒个娇卖个萌耍个赖什么的,可是此时此刻,坐在面前的满哥奶奶虽然还是一样的温和慈爱,却如同罩了一层雾一样的观音像,冷漠高贵,高不可攀,令人只能仰视不能抗辩,最终退却臣服。
“周府上已经谈妥了,没什么好担心的。”满哥奶奶的笑也是淡淡的,似是在安慰她,又似在提醒她曾经闯下了那样大的祸。
虽然你闯下了大祸,可是我并不计较,所以对你已经很仁至义尽了。
难道你还要得寸进尺吗?
夏小鱼感觉到自己再没有说话的余地,便什么也没说,只是点了点头,退了出去。
进了自己的房间,她才如同卸下了一身的盔甲支撑的泥人一样,瘫在床上,把整个人捂进了被子里。
突然一切都改变了,象六月的天气一样,瞬间由晴空万里变成了乌云蔽日。
第一次,真正认识到了自己的身份,之前她还自信满满的以为象往回一样,自己扮扮可怜相,卖个乖,求个情,就会没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