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六的黄昏,夏小鱼跟着满哥奶奶出了门,一老一小搭了辆驴车往县城里赶,在车上的时候满哥奶奶不断的叮嘱夏小鱼,去了“鸿来”少说话多做事,要分外当心。这两三年每一趟满哥奶奶都会叮嘱这样的话,重复再重复,每一次夏小鱼都听得很认真,从没有表现出不耐烦,因为这种时候,她总是会想起自己的母亲,以前每次自己出门,母亲也是不断重复着同样的话,那时候她总是不经意地表现出有些不耐烦的样子,而现在,想听却也没有机会了。
驴车刚走到半路,就听见后面的一阵马蹄声响,有人喊了一声夏小鱼的名字。
夏小鱼转回头去看,一匹白马已经到了车前,马上的蓝衫少年俊脸带笑,又喊了一声:“夏小鱼。”随后他很有礼貌地微微弯了腰对满哥奶奶说了声“满哥奶奶好,我叫秦源”。
满哥奶奶微笑着应了一声。
夏小鱼发现他脸上青青肿肿的痕迹,忍不住好奇地仔细打量,秦源有些不自然地把脸偏开了一些,嘴里嚅嚅地道:“那个,描红册子,我过阵子送去给你。”
“哦,没关系,没关系。”夏小鱼连连回答。
她脸上那种“不送也没关系”的表情十分明显,令少年的心灵有些小小的受伤,秦源还想再多说两句,后面的马车上有人在喊:“公子,邢二小姐又晕车了。”
秦源往后看了看,转头对满哥奶奶和夏小鱼抱歉地道:“我还有些事,先过去了。”
夏小鱼喊了他一声,好心地从手边的布包里拿出个柚柑来递给他:“这个,把皮剥下来,晕车的话闻一闻会有一点用的。”
秦源看着她的手发呆,半晌没接,满哥奶奶在边上笑了一声:“拿着吧,鱼丫头说的是真的。”
秦源象是猛然回过神来,神情略有些局促地把柚柑接过去,又道了声谢,圈马回去了
满哥奶奶让人把驴车赶到了路边,让秦源一行的马车先过。秦源经过的时候又对满哥奶奶说了声谢。他看看夏小鱼,似乎想说什么,终于还是一声不吭地策马而去。
马车经过的面前,窗帘掀开,露出一张俏脸,正是昨天在私塾的那位黄衫少女,看见夏小鱼,她嘟着嘴,扬起下颌轻轻哼了一声,扔下了窗帘。
等秦源等人走过,驴车才又开始缓缓前行。
自秦源一行走后,满哥奶奶有很长时间没有再说话,夏小鱼觉得有些异样,乖巧地凑过去:“奶奶……”
满哥奶奶把夏小鱼搂在了怀里,轻轻的抚着她的头,突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奶奶,你怎么叹气了?”夏小鱼抬起头问她。
“没什么,”满哥奶奶对她慈爱地一笑,“奶奶在想,小鱼儿已经长大了。”
满哥奶奶的话意让夏小鱼心里莫名的有些不安,便更紧地凑到满哥奶奶怀里去想寻点安慰:“奶奶……”
满哥奶奶拍拍她的后背,又长长叹息了一声。
到了周家大宅的边门,“鸿来楼”二掌柜的周兴早等在门口,见人来了,连忙笑着上来迎接:“满哥奶奶来了,我盼得脖子都长了。”
满哥奶奶笑呵呵地应道:“你这是转着弯骂我来晚了吧?”
“唉呀,是我说错话了,我哪是骂您,我是盼着您来盼得着急呢。您这话要是让我家奶奶听到,非得揭我一层皮啊。”周兴笑着连连告饶,上前来接夏小鱼进去,又笑着道,“哟,几个月不见小鱼越长越标致了。”
夏小鱼和周兴见过几次面,也算shu悉,听他打趣自己不羞不恼,俏皮地答道:“周二叔也越长越帅了啊。”
“哈哈,”周兴笑道,“我就喜欢小鱼这大方xing子。”
满哥奶奶又叮嘱了夏小鱼几句就上了驴车回去了,从第二次与“鸿来”合作开始,就形成了这样的惯例,“容华楼”那边的菜式由她主理,夏小鱼来“鸿来”帮厨。
夏小鱼谨记着满哥奶奶的话,少说话多做事,一进厨房就开始忙碌,不说废话,也极少和人玩笑,不管是自己动手还是帮人打下手都很认真专注,周兴在边上看着暗暗点了点头,放心地离开了。
等稍闲下来的时候,夏小鱼开始准备做点心的材料。
“夏令诗会”分为上午和下午及晚间三场,点心主要是准备给晚间的用的。
这一次,夏小鱼选了两种点心,绿豆糕和白玉糕。
绿豆糕xing凉清热,饭后用也不会觉得太过饱胀,只是大概会有人不太喜欢这种粉粉的口感,所以在她又准备了糯米粉为主料的白玉糕。
自从夏小鱼进过一次鸿来楼以后,鸿来楼也象容华楼一样,专门留了一个厨位出来用于做点心,基本上这个厨位属于夏小鱼的专用厨位,这样夏小鱼做起事来也更加方便。
厨房里忙得飞转的时候,选在周家的老宅的这一场“夏令诗会”的也接近了尾声。
周家原本是世代书香门第,世代在朝中为官者多不胜数,算是武陵县上极有背景的三大家族中的第一家。
周家宅子是园林式的建筑,据说是当Chu,周家的某一代先人为纪念自己的夫人修建,琴台、月池、灯座,假山每一处的景都有一段秩事,极有yi境。
这几年基本每一次晚间的最后一场诗会和宴会都安排在了周家老宅。
等周兴再次到厨房来看的时候,夏小鱼正在收尾工作,周兴道:“小鱼,你也忙了这么久了,席上也差不多了,你忙完这里,出去转一转,休息休息吧。”
“好啊。”夏小鱼答应了一声。
等差不多收拾停当,夏小鱼正准备出门,一个小雪球一样的小人儿滚过来撞进了她怀里:“小鱼,小鱼。”
夏小鱼被撞得身子歪了歪,一把抱住小雪球,蹲下身子,笑着去挠他痒痒:“小圆子,你撞痛我了,看你再调皮。”
撞进怀里的是夏家的小公子,夏小鱼的继母所出,名叫夏远桥,小名叫宝儿。
宝儿不过五岁,断乳之后一直是由夏小鱼的姐姐夏小荷带着,偶尔夏小荷会带宝儿到楚家去,夏小鱼虽然对继母何竹枝没什么好感,却挺喜欢这个小东西,宝儿也很喜欢这个三姐,因为三姐笑得很好看,比二姐开朗,又不象四姐夏雪珠那么凶,还会给他做很多好吃的。
“小鱼,咱爹叫你到前面去。”
“啊?叫我去前厅?”夏小鱼有点意外,一边拿了一块自己刚才试做的绿玉糕给宝儿,一边在心里思忖,夏华生怎么突然想起自己来了?
前一次诗会,也在周家办的宴席,夏华生可没有叫自己出去。
夏小鱼倒不是在意,她对那样的应酬寒喧的场所半点兴趣也没有,在内心深处,夏家并不是她真正的家,她的家在楚家,在容华楼。
以前夏家拮据的时候,夏小鱼呆在楚家算是缓解了夏家的困难,但是夏华生从未来楚家见过夏小鱼,只是到了逢年过节,夏小鱼会回家拜见他和何竹枝,这时候父女才会有机会见上一面。
后来夏家日子渐渐好转,夏华生也仍没主动叫夏小鱼回去。夏小鱼猜想,现在夏家身份不一样了,大概自己这个酒楼里的小伙计的角色更加上不得台面了,所以即使是一家人在前厅,而她一个人在后院的厨房,相隔不过是一个花园几道廊的距离,夏华生也不想让自己出去见人,免得尴尬,不然应该向别人怎么介绍自己呢?
“这是小女,现在正在后院帮厨”?
会不会有点象冷笑话?
夏小鱼并不生气,相反,很理解夏华生的这种心态,努力想往上走,是很正常的,当然不能为了一个身份尴尬职业不入流的人拖了后腿,即使这个人是血脉相连的亲骨肉。
因此,反而是夏华生这一趟让她抛头露面的决定,令她意外了。
“嗯,好象是周家的老太太提到了你,说要见一见你。所以,爹才说让你去。”
“是吗?”夏小鱼若有所思,周家老太太?听说这位老太太才随周家大老爷致仕还乡,自己好象从未见过,她怎么会想要见自己?
“小鱼,前日我送宝儿回屋,咱爹和后娘在房里说话,我听到一两句,我觉得爹爹好象想让你回来。”
夏小鱼一怔,心里有些乱,盯着夏小荷半天才道:“真的?”
回家,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一件喜事,可是夏小鱼的感觉却大不一样。
“嗯。”夏小荷点了点头。
“爹当时说,你已经快十四了,年纪也大了,一直呆是旁人家里,终究不太好。”
不太好?以前他为什么不觉得?
夏小鱼笑了,对夏小荷道:“姐,我还是不出去了,你就跟他们说,我这儿忙得很,再说我这一身也不好去见人吧?”
“这……”夏小荷表情很是犹豫,“可是,其实刚才周老夫人说的时候,后娘当场推辞过了,但是周家老夫人好象真的很想见见你……”
夏小鱼看着夏小荷一脸踌躇,心里明镜一样,夏华生让夏小荷来找自己大概就是看准了自己不会让夏小荷为难。这样说来,一直对自己极为冷淡的父亲倒是挺了解自己的,夏小鱼抿唇轻嘲般的一笑。
她这笑容和十三岁还略带稚气的面容很不相称,夏小荷并不了解此刻的夏小鱼原本就是个二十出头的人,只觉得她因为独自一人被寄养在外,没有亲人在身边,一个人孤苦零丁,不得不自己照顾自己,即使楚家待她是好的,毕竟寄人篱下,仰人鼻息,做事的时候自然比不得在家里,总是要更加谨慎小心,这才变得小小年纪就已经心思成熟得象大人一样。
夏小荷看得有点心疼,咬咬唇道:“那你要是真不想去,我这就回去说……”
“不了,姐,反正现在厨上暂时也没我的事,我还是跟你去吧。”夏小鱼摇了摇头,边说边整理了一下衣服,不过是出去走个过场,没必要让夏小荷为难。
夏小荷在边上神情局促:“爹说让你先回咱家换一件衣服。原本说是让雪珠把前几日新做的先给你的,她和你身材倒是相当的,可是……我那儿还一件几年前做的,倒没怎么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