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倒是夏小鱼有些小小的慌乱,连忙摇摇头道:“没有,没有……”
刘元晋看了她一眼,笑道:“你今天怎么怪怪的?”
“啊?”夏小鱼连忙低头用力擦柜面,“没有啊,我很好。”
“嗯,”刘元晋似是随意地道,“昨天忙,没来得及跟你说,前晚上回去,我跟娘商量了一下,眼看新年要到了,若是春儿愿意,趁着新年选个吉日子,娶她过门。所以昨天我娘亲亲自去跟黄叔提了,定下来年十五成亲……”
“元晋……春儿,答应了?”夏小鱼一下子抬起头来,只是看了刘元晋一眼,又低下了头。她心里一阵发闷,刚才,自己的第一反应是觉得刘元晋这样对黄春儿不公平,可是为什么不公平呢?为什么自己会这么想?
她不敢深想下去。
“嗯,答应了。”刘元晋静静地看着她,突然道,“你是不是怪我?觉得我这样做太仓促?没有诚意?”
也许是两个人合作相处的时间久了,彼此太过了解,他的话几乎一语中的。
夏小鱼垂着眸没有作声。
“没错,我是决定得很仓促……我现在才明白,我也是个自私的人,非得要做这样的决定,我才能心平气和地和你相处。小鱼,你都知道的,对吗?”刘元晋停了很久,又深吸了一口气,才接着轻声道,“你那么聪明,耳清目明,心思剔透,怎么会不知道呢?你只是不想知道而已罢?”
夏小鱼心里一颤,不由自主地把头垂得更低了。
“我断了自己的后路,少了些不切实际的念想,不过是想和你永远象现在一样相处而已。至于春儿,我娶了她,自然会对她好,这一点,我自信我一定能做得到。所以,你别担心了。”刘元晋对她笑笑,“做事吧。”
第一次,他这么坦城明白地对她说出了一切,夏小鱼心里满是歉意和伤感,眼睛不知道何时变得湿湿的。
良久,她才鼓起勇气,又一次抬起头来,怔怔地看着刘元晋,想说什么却又一句也说不出来。
“你去厨房看看吧,我来擦。”刘元晋的笑容暖如春日,“别胡思乱想了,你应该知道,我不是乱来胡来的人。”
夏小鱼心事重重地走到后院,夏远亭正在砍柴,见她一副神情恍惚地样子,“嘁”地笑了一声:“刘元晋这个书呆子,为了让人省心,就这样稀里糊涂的要结亲了。”
初一已经把这个消息传遍了整个容华楼,夏远亭自然也知道了。
“夏小鱼,一年期限早过了,那个楚满哥看样子是回不来了,刘元晋不是很好嘛,你怎么一点不动心?”夏远亭冷嘲热讽,“难不成要做个老姑娘?”
夏小鱼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干活儿!”
“嘁……”夏远亭撇了撇嘴,却也没说什么,低下头专心劈柴去了。
夏小鱼在厨房里转了一圈,什么也没说又走了出来。厨房里的几个师傅难得见她这样,忍不住在背后互相询问:“今天小鱼怎么啦?”
“不对劲啊。”
“你也看出来啦?你看看,这菜明明没洗干净,她也没看出来……要是往天早就喊起来了……”
夏小鱼心不在焉地又走到了前面,习惯性地往柜台方向走,走到边上,往柜台上一靠,刚想说话,又猛然回转,立刻局促地直起身来,转身就走。
“小鱼,”刘元晋出声喊住了她,“你怎么了?神不守舍的?”
“没什么,”夏小鱼掩饰地对他笑笑,却又不敢正视他,目光闪烁不定,“我忘了跟海师傅他们交待事情,我,我再到后面去一下。”
“小鱼,我说过了,我没事……你这样,我实在不放心。”刘元晋直言不讳地道。
突然之间,两个人换了一个个儿,原本话并不多谨言慎行的刘元晋倒比夏小鱼显得大方了起来。
夏小鱼抿着唇不说话,沉默了好一会儿,就在刘元晋忍不住想多说几句宽慰的话的时候,夏小鱼突然转头,清亮剔透的双眸直视着他,认认真真地道:“别担心,我只是……这事太突然,我不太习惯这样,过一阵子就好了……元晋,谢谢你。”
刘元晋难得的没有跟她客气,只是笑了笑道:“嗯,我明白。”
刘元晋的用心良苦,她能够体会,他所作所为,既是为了安刘大娘的心,也是为了让她安心。
毕竟,她不可能一直视而不见,装作不知道他的心意,而他不过是想抢先一步,替她解除了未来的烦恼。
“元晋哥哥……”
夏小鱼正在想,耳边传来了黄春儿的声音,她转过头去看,黄春儿提着个竹篮子进来了。
黄春儿对她腼腆地笑了一笑,算是打了声招呼,就走到柜台边把竹篮子放下,一边从篮子里往外拿东西,一边对刘元晋道:“元晋哥哥,我给你熬了我们那儿的甜汤,很好喝的,你趁热喝了吧。”
“哦,”刘元晋也很自然地道,“你先放着,我忙完这里就喝。”
“那我帮你。”黄春儿伸手来拿抹布,刘元晋也没客气任她把抹布拿过去,然后转身去整理多宝格架子上的东西。
两个人的说话和动作都显得分外的合谐。
夏小鱼怔怔地看了一会儿,抿唇笑了一下,转身离去。
是自己想得太多了,的确不必过于操心,日久生情这种事并不少见,元晋的选择虽然有些让人伤感,可是也许也并不见得就没有两情相悦,琴瑟和鸣的未来。
有些事,只是自己放不下罢了……
元晋的选择,当然是对的。
半个月后就是新年,刘元晋和黄春儿选的吉日子在正月十五,壬申日宜嫁娶。夏小鱼原本让刘元晋早些休息,不用来容华楼了,置办彩礼装修新房买衣服添家俱要花不少时间,她想让刘元晋多些时间准备。
刘元晋没答应,夏小鱼也拗不过他,只好随他了,直到了年夜,刘元晋才没再来容华楼。
夏小鱼在腊月二十五就开始给伙计们派工钱,到了年夜这天,楼里只剩下了她和初一。
最后打扫了一遍后,她给初一派了个大红包就让他回家去了。然后自己先回了满哥奶奶那边,陪满哥奶奶吃了晚饭,提了几包点心茶叶,去了夏家。
夏家的气氛也不是很愉快,这半年多来,夏华生的态度不明不白,对梅香若即若离,对何竹枝也如以前一样平淡,两个女人明争暗斗,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是到了快要闹得不可收拾的时候才会出来说句话。
夏小鱼偷偷问过夏宝儿,夏华生偏帮着谁。夏宝儿歪头用力想了很久,才道:“我也不知道,应该是帮着娘亲吧,因为爹爹吼过以后,我说听见那个梅香总是哭得很大声。”
夏小鱼有些佩服梅香的忍耐力,其实忍耐力也是一个人生存下来的巨大优势。换作是自己,早坚持不住闪人了。可是梅香坚持住了……大概她想用逆来顺受的表现完成最终的逆转吧?
清官难断家务事,夏小鱼终于深深地体会了这一点。
连她这个旁观者的心都是忽左忽右的,有时觉得何竹枝委屈,有时候又可怜梅香,更何况当事者夏华生呢。
可是她一点也不同情夏华生,“齐人之福”既然享了,那必然要吃些“齐人之苦”,这,才是顺应天道的。
在夏家她也没有多呆,只是到过了申时,陪夏宝儿放了几个烟花,两串鞭炮就起身离开了。
也没回容华楼,她径直去了满哥奶奶的住处,这个年夜,她要陪满哥奶奶过年。
进了房间,满哥奶奶正在往桌上摆碗筷,一见她进来,笑道:“来,丫头,今天咱娘俩儿吃个通夜!年年有余!”指着身边的位置让她坐下来,“来,坐这里。”
夏小鱼坐下来的时候,才看到旁边多了一副碗筷,碗里盛了饭,酒杯里倒满了酒,她心里一紧,又假装不解地笑道:“阿娘,还有客?”
满哥奶奶笑吟吟地没说话,伸手拿酒壶给她杯里倒了酒,然后放下酒壶,这才道:“那是给满哥留着的,他人虽然不在,这大年夜的留个位置给他,也算是他陪咱们娘俩过了个年了。”
心里抽得发痛,夏小鱼却强抑着,摆出不以为然地样子道:“象他这样过年都不回来,还理他干什么啊?我们都不理他了!”
满哥奶奶不置可否,微笑着拿起手边的杯子来对夏小鱼道:“小鱼,来,咱娘俩干一杯。”
见满哥奶奶这么平静淡然,夏小鱼心里有些忐忑不安,迟疑地举起了酒杯,满哥奶奶见她酒杯举起来了,伸过手来,自己酒杯在她的酒杯上“叮”地一碰,然后微微仰头,把杯中的酒一口喝净。
夏小鱼也不敢怠慢,赶紧把自己杯子里的酒也一口喝光,马上放下酒杯,把满哥奶奶手边的酒壶抢了过来,微嗔道:“这酒后劲很大的,您不能喝太多了。”
“才一杯而已,”满哥奶奶失笑道,“怎么会喝多?”
“反正不能多喝。”夏小鱼把酒壶护在手里,不让满哥奶奶拿走,“喝一杯够了。”
“怎么能够呢?”
满哥奶奶的声音清冷异常,夏小鱼心里一惊,这才觉得今晚的满哥奶奶有些不同寻常。
“半年了,小鱼,你忍了半年,很辛苦吧?”满哥奶奶轻声道,“满哥……他已经不在了,对吗?”
外面的鞭炮声震耳欲聋,满天的烟花把屋里的烛光映得黯淡无色,夏小鱼怔怔地看着满哥奶奶,瞬间失却了思考的能力。
“我知道你怕我难过伤心,可是我也很担心你啊。”满哥奶奶眼中满是疼惜,“阿娘看着你这么些日子,要管着容华楼这一摊子事,要照顾家里,还要强装出笑脸来对我隐瞒这件事,这么辛苦,阿娘心里不知道有多心疼……毕竟活着的人还是要继续好好的活下去啊……小鱼,不要忍着了,要哭,今晚上咱娘俩就痛痛快快地哭一场,明天,就是新的一年了,好吗?”
她处心积虑地想瞒着满哥奶奶关于满哥的事,却没想到满哥奶奶早就已经了然于心了,回想起这半年来,满哥奶奶也和自己一样努力表现得若无其事,在众人面前没有显露出半点伤心难过,比自己大概更加辛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