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她看着站在不远处正在给筝调弦,准备一会儿唱曲的黄春儿,大声道:“对不对,春儿?”
黄春儿边调弦边留意着刘元晋和夏小鱼的谈话,正好听到了夏小鱼说的最后一段话,现在听夏小鱼这样问自己,脸上顿时飞起了红霞,羞涩地转头就走,边走边道:“我……我去叫爹爹,准备开始了。”
“呵,这么害羞,动不动就脸红,和元晋你以前一样呢。”夏小鱼笑道,接着又“诶”了一声,转头看着刘元晋,脸上露出了迷惑不解的表情,“说起来,元晋,我觉得你和以前不同了呢,脸皮好象也比以前厚多啦……”
这时候初一突然从一边冒出来道:“那有什么奇怪啊,刘大哥跟着小鱼姐你,学得脸皮也厚了……”
夏小鱼瞪着眼,抬起手来作势要打:“呸,你这小子,欠扁吗?信不信……”
她还没说完,初一早跑到了一边,边跑边接她的话:“‘扣你的工钱’,不就是这句嘛,我听你和刘大哥说得都要耳朵起茧啦!”
夏小鱼噗的一笑:“这小子!”
她转头看刘元晋还是一脸闷闷不乐的样子,以为他还在为自己家里的事担心,便反过来安慰他道:“元晋,你别担心了,我仔细想过了,这种事,我们毕竟是晚辈,也说不得太多,说多了也没用。爹爹不是没主见的人,说到底还是只能看他怎么想的了。若是他已经下了决心一定要纳梅香,或是停妻另娶,别人说再多也没用。我不想别的,只要到时候,他能安顿好宝儿,就行了。”
两个人正说着话,初一又跑了回来,神色诡秘地对夏小鱼道:“小鱼姐,你家那个惹祸精兄弟来了……”
“说什么呢?”夏小鱼瞪了他一眼,又望了望门口,并没看到人,微微蹙眉对初一道,“人呢?”
初一回头看了看门口,做了个鬼脸:“我看他是不好意思进来吧……”
夏小鱼想了想,直起身,往门口走去。
刚走到门口,夏远亭也出现在门前,他埋着头迈脚进来,差点和夏小鱼撞了个满怀。
夏小鱼轻轻“哎呀”了一声,往后退了半步,夏远亭连忙刹住了脚,脱口道:“三姐,没事吧?”
“没事。”夏小鱼稳了稳神,立刻从夏远亭的话里找出了不同寻常的地方,他居然很主动的叫了自己一声“三姐”……真是难得……
“进来说话吧。”
把他领到了最靠边的一张空桌子旁,夏小鱼道:“坐吧。”
夏远亭并没坐,只是垂眸默默地站着不说话。
他默不作声,夏小鱼也故意不开口,就等着他先说话。
终于,还是夏远亭先开了口,他抬起头对夏小鱼道:“我听刘元晋说……服辨拿回来了……”
夏小鱼挑了挑眉,毫不客气地道:“没错,拿回来了,不过那是我花了钱,还出了血才拿到手的,这个,你也知道吧?”
夏远亭皱着眉道:“那你是什么意思?”
他原本是对夏小鱼有一份感激之意的,但是夏小鱼这样的不客气的态度,让一直以来都占着强的公子哥儿还是很难接受,不自觉地就表现出恼意来。
“很简单,我拿银子换回来的,你也得拿银子来换,这叫等价交换。看在是一家人的份上,我给你打个折,我受伤的医药费就免了,前前后后我容华楼花在你这样事上面的银子已经上百两了,按一百两计,八折,你拿八十两给我,我把服辨还你。而且,我要干净的银子,我可不想拿了你的钱,惹祸上身!”夏小鱼一板一眼,完全没有开玩笑的样子。
“你……我哪来的八十两,我要有,早把服辨拿回来了,用得着欠着你这莫名其妙的人情吗?”夏远亭怒了,他觉得夏小鱼这完全就是在故意整他。
“是吗?”夏小鱼冷冷地道,“先前你花下去的才八十两吗?你花了那么银子,怎么没见你把服辨拿回来?在我这儿倒是有胆色有气势了……有用吗?我告诉你,夏远亭,有理不在声高,错了就诚心认错,做不到也不要强自出头,人在这世上,活着就要活得有人品有人性,不知好歹不懂感恩的人,活着也跟牲畜无异。事情做的难看,还要别人话说得好听,夏公子,你要求未免太高了些。”
“你若嫌我说话难听,现在就可以出去。至于服辨,我虽然不会给你,但也不会当个把柄拿捏你,就当我闲得无事,买张书画来藏着罢了。我夏小鱼说话算话,这点你大可放心。如果没其他事,夏公子,请吧。”夏小鱼板着脸,做出了一副送客的样子。
夏远亭被她一番话说得脸色发白,咬着牙狠狠地盯着夏小鱼,夏小鱼毫不在意地和他对视,半晌,夏远亭重重地哼了一声,转身快步走出了容华楼。
刘元晋见夏远亭来说了两句就气冲冲地走了,不免有些担心,走过来对夏小鱼道:“其实,我昨天去跟他说的时候,他还是挺感激你的,你这个五弟,也只是性子浮浪了一些,心地也并不坏。”
夏小鱼原本在出神,一听他这话,不由抿唇一笑,转头看着他戏谑的道:“就只是几句话你就看到他的本性了?你什么时候这么厉害的?”
刘元晋也不计较,笑了笑道:“我知道,我看人的本事不如你,可是你这五弟一贯是心高气傲的,今天肯走到咱们店里来找你,不是证明,他至少还是知晓事理的吗?他肯迈出一步,便是好的,你这样说他,不是等于把他推回原处吗?”
“元晋,你的心地是好的,总是为他人着想。只是在我看来,人与人不同,所谓‘响鼓不用重棰’,可是有些人偏就是属核桃的,欠敲打,而且要狠狠地敲打。”
夏小鱼玩笑了一句后,笑容渐渐敛去,转头望着容华楼的大门,轻道,“我也不知道,我刚才那样说会不会有用……的确,他并不是个坏心的人,不然,我也不会去把服辨拿回来。可是,没有坏心,并不是就不会做笨事错事,累己累人……这一次,不就是这样么?若是他到了现在,还不能学会忍气吞声,接受后果,学着担起些责任,那么,服辨就算是我留给自己的提醒,以后再也不用帮这个不值得帮的人了。”
刘元晋没想到夏小鱼是这样想的,呆了一会,点头道:“你说的对,也许你五弟是需要好好敲打敲打才是。”
“所以说,什么事都看自己,别人说什么都没用,”夏小鱼转身一边往柜台边走,一边道,“他若是会回头再来容华楼,那说明,他这人还有得救。”
“嗯。”
“那就别多想了,干活儿吧。”
快打烊的时候,夏远亭再次走进了容华楼的大门。
刘元晋和夏小鱼正在准备对帐,一见夏远亭进来,很高兴地看了一眼夏小鱼,夏小鱼勾了勾唇角,一脸淡然地看着走近来的夏远亭。
“我知道错了,”夏远亭飞快地说道,“我会拿钱来取服辨,八十两……”
“你准备从哪儿拿八十两呢?家里?”夏小鱼扯了扯嘴角。
夏远亭脸色变了变,压着气道:“不,我自己会想办法。”
“你有办法?”夏小鱼挑着眉,手在桌上敲了敲,道,“如果你想赚钱,我这儿倒有机会给你,我这儿还差几个伙计,你可以来试试,一个月半吊钱,三个月后看情况,最多可以加到两吊一个月,如果你肯帮元晋做些文笔宣画之类的事,那个可以另算,要开多少元晋说了算。你可以考虑考虑……虽然不多……但是总是一份自力更生的工作。现如今世道不好,没有一技之长,想要找个谋生的行当,并不容易呢。”
夏远亭憋得红了脸,咬了咬牙道:“我……想一想……”
“行啊。”夏小鱼笑道,“机会不多,稍逝即纵,你可要快点决定。”
“就算是两吊一个月,一年也只有二十多两……那我岂不是不吃不喝也要四年才可以……”夏远亭忍不住又道。
“你觉得四年很长么?我倒觉得还好……如果你在我楼里做事,看在情面上,我可以保证绝不会催着你还帐,会给你足够的时间,那你还担心什么呢?”夏小鱼似笑非笑地道,“与其想这么多,不如踏实地做事,或者一两年后,夏公子有更好的际遇也未可知啊。”
夏小鱼的话明显起了作用,夏远亭犹豫了一小会儿,便下定了决心道:“好,我同意。”
“很好。”夏小鱼转头对刘元晋道,“元晋,把咱们的用工协议拿一份来,给夏公子签。”
“用工协议?”夏远亭闻所未闻,这是什么东西?
“哦,远亭,这是楼里的规矩,”刘元晋转头从柜台边壁柜下的抽屉里拿出一张纸来,放在夏远亭面前,“你姐定的,楼里的每个人,都要签的。”
“嗯,元晋,这一份上面要加上一条,因乙方与甲方另有债权债务关系,所以乙方的工钱三年内不需支付。”
刘元晋一脸黑线……这个小财迷,还真是……绝不肯吃亏的啊……
至少嘴上,表面上,她是绝不肯吃亏的。
可是,夏远亭这件事上,她已经心甘情愿地吃了一个大亏。
刘元晋看了看满脸懊丧的夏远亭,再看看一脸淡然的夏小鱼,心里又是一阵异样,明明是好意,却永远不愿让别人觉得自己在施恩,若是真的能感受她这一点半点的真性情,谁能不心动呢?
夏远亭把《用工协议》读了一遍,又亲眼看着刘元晋在协议后面加上了夏小鱼说的那一条条款。
夏小鱼问他:“你没有异议吧?”
夏远亭摇了摇头。
“那好,那就按个手印,再签个名字吧。”夏小鱼把笔墨推给他。
夏远亭提笔往纸上签的时候,有些不适应地皱了皱眉。
夏小鱼也不催他,两手撑着柜台,悠然地看着他:“想好再签。”
一句话,让夏远亭毫不犹豫地落了笔,又飞快地按上了手印。
“嗯,签好了。”夏小鱼把一式两份的《用工协议》交了一份给夏远亭,又把另一份随手递给了刘元晋,然后对夏远亭道,“行了,你明天就可以来开工了,到时候再给你交待该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