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她不求见,受封后也应当进宫谢恩。既然如此,还不如爽快些。
汪福兴果然笑道:“皇上已有口谕,芳华侯必会求见,安排好车驾。现在车驾已经在外头了。”
连车驾都准备好了,司马明禹的意图还不明显么?慕容勉,慕容青松等人皆面露忧色,不知皇上到底是要如何,这青年天子的心,实在难测。
连青樱都没有想到,他竟然如此的急,蹙眉道:“消息一出,这几日家中必定迎来送往,应酬颇多,皇上可容我迟几日再去觐见谢恩?”
慕容勉见状也出言道:“正是如此,皇上恩赐下府邸,只怕里头的一应起居用度和服侍的人还待芳华侯亲自看过后才好,还请公公向皇上美言几句容小女三日后再觐见?”
已经到了眼下,谁都明白皇帝的意思,只怕她这一去就不是光谢恩,一时半会是回不了的。
汪福兴声音仍是尖细,语气仍是柔和,说出来的话却有着不容置疑的味道:“小慕容大人年轻才俊,在朝中交游颇多,正是历练的好机会哪,况且芳华侯的府邸皇上已经派人去打理了,一应服侍差遣的人也都从宫中拨出,还请慕容老大人宽心为是。”
哎,他这个人。青樱暗暗叹了口气,要么不出手,一旦出手一定让人无从找到破绽,必要达到目的。见青松还待再说,她递了个眼色示意不必,然后朝汪福兴道:“既然如此,那这就走吧。”
慕容勉想了想道:“请公公稍坐片刻,容我与小女交待几句,她到底历练得浅,以免此去面圣恐怕有失礼之处。”他话听起来是商量,语气也强硬,青松闻言也立刻上前塞了一颗夜明珠在汪福兴手中道:“可巧府里刚得了海上来的香茗,公公可要尝一尝?”
汪福兴也是个伶俐人,眼见青樱并没有说不去……这已经是比皇上预想的要好得多,就是迟一些也没什么大碍,况且又何必得罪当朝的一品大员呢。
他便自在厅里饮茶,由青松陪同。慕容勉和青樱入了内室说话。
这大约是青樱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眼前这个男人露出苍老疲乏之态,也第一次感觉到父女之间的血脉相连。
慕容勉深深吸了一口气道:“为父向来对你严厉,是因为你自小聪明伶俐,天赋异禀。但是现在想来竟是错了。这些年,你为国出力,为慕容家争光,却耽误了终身大事,爹觉得很是对不起你。本来与玉成驸马府的亲事……或许可以弥补你一二,不想……哎,看皇上的意思,你恐怕再想回府来长住不是易事,以后万事要小心,不可凭着自己的性子,你明白爹的意思吗?”
青樱点头道:“我明白的,凡事我必定谨慎,爹放心吧,我在外征战了五年都平安无事。”
慕容勉闻言叹气道:“正是因为你南征北战是有功之人,并非普通后妃宫眷,又与皇上有旧,只怕皇上倘若真的有意于你。爹知道你从来都是眼高于世人,未必觉得入宫就是荣耀。但是如果皇上真的册封你,你在宫中万万要留心,宫中争斗更比行军打仗凶险万分,无一人可信任,切记切记。爹只盼你能平安,万不必以光耀门楣去争荣宠,爹有你这般出色的女儿,已经是世人所不及。你这一去,倘若真不能回来,爹会想办法在宫中替你打点,任何时候都要记住,慕容家是你的坚强后盾。”
回忆里父亲皆是严厉和不满之色,好似永远都是自己一个人在世间拼杀,青樱心中万千震荡,几乎要落泪道:“爹……”便再也说不出来话。
她如今既然是侯爵,自然不是一顶软轿了事,除了六轮朱漆宝络车,还有象征公侯出行的襄工怀远幡和进善幡,上面正反皆绣有象征祥瑞的仙鹤和赤鸟,又有门旗两幅各立在车两旁,后面金谷旗和翠华旗在前面开路,这等荣耀算是公侯中极尽排场的。然而上至慕容勉,下至落梅剑兰等下人,没有一人脸上不是紧张之色,全然没有连日里的喜气洋洋。
一路招摇地行至宫中,本来慕容青樱封侯的告令已出,此举更是引得京中无数百姓围观,皆知车中所坐便是大夏立朝以来最为传奇的女子。
“听说这个芳华侯就是当年的女军师,哎呀,可惜坐在车里头,看不见她长什么样儿!”
“听说她貌美如花,你说皇上为什么不直接封她个娘娘?”
“什么啊,自古才女哪里有漂亮的,你看孔明之妻黄氏,不就是容貌粗陋吗?我想这也是皇上为什么不封她当娘娘的缘故。”
“说的也是……”
从西华街入宫,这是京师最繁盛的地段,围观百姓的种种猜测不绝于耳。青樱静坐在车中,闭上双目,不去理会,唯有前方即将到达的那一片朱城,才是她心中的剪不断理还乱。
只有她自己知道,也许内心的最深处,她一直在等这一道圣旨。
心里纷乱得像一团麻,也许嫁了谨瑜是最好的结果,多年以后……也许只需三五年,记忆里那个初遇时神色淡漠,笑起来却很好看的少年的影子就会越来越淡,直到与金銮殿上明黄身影合二为一,而她自己也会生儿育女,与谨瑜携手一生。
但是,心底最深的地方,就好像有一道伤口,不懂得愈合。司马明禹不是治好她的伤口的良药,自己深知他无法如她所愿,抛却三宫六院唯有她一人,更无法抛却帝位皇权,跟她携手山林。
或许能治好自己的唯有岁月经年。
从月华门进去,过一道琉璃墙,便直接到了清明殿的西暖阁,汪福兴悄无声息地退下,一时间就只有他们两人。
自从传出了玉成驸马府求亲之事,司马明禹就再也没有召见过她。此时两人已经是两月未见。她正要跪下请安谢恩,仿佛又要重演一遍他登基之后初次入宫时候的情景,那一抹明黄已经极快地闪至身前见她裹入。她一时间竟然身体僵直不得动弹,半晌才听到他说:“你真是狠心。”
心下一酸,刚才在来的路上想好的种种言辞顿时都到了九霄云外,声音几乎颤道:“既然是我狠心,你就由我,为什么阻止我和谨瑜的婚事?”
他把她抱得死紧,低低道:“我想过不阻止的,但是发现自己夜里难受得连觉都睡不着,一想到你要和他在一起,我就嫉妒得恨不能杀了他!”
青樱听了一挣道:“那你和别的女人在一起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一个人多难过?”
她双眸已然含了薄薄的泪光质问他。
他果然无话可说。
青樱更不放过,一把推开他往后退了一步道:“别碰我,听说陶荣华已经怀孕4月,也就是说她是在你第一次召我入宫陪你的时候受孕的!你……竟然能一面跟我这样要好,一面让别的女子受孕……”饶是她到底是未嫁的少女,说到这里再也说不下去,目中的悲伤却是镌刻上去不可磨灭一般。
明禹见她掉眼泪,一时心疼不已,任她又推又挣仍是上前去将她抱入怀中,“青樱,我是天子,你也说过,后宫亦是朝堂,须得要雨露均沾。但是不管怎样,你都是我心头最疼最爱的那一个,我总要叫你极尽荣宠就是了,你相信我好不好?”
她心中难免地一软,几乎就要答应,狠掐了自己一把,这才冷道:“我没法相信你。倘若你还顾念从前咱们的情谊,就放我回家,收起你给谨瑜赐婚的圣旨。”
“不可能!”他断然道,这正是他的逆鳞,一触而发。“你如今是芳华侯,地位远高于他,怎能下嫁?”语气转而森严道:“况且经过此事,我就不信还有人敢如何没有眼色敢去你府上提亲。
青樱不答,只冷冷地看着他。
明禹自顾自地上前去牵着她的手道:“还是你小时候好,就算把你弄哭,一会也就好了。现在越发难哄了。”青樱任由他拉着,只说一句话:“放我回去嫁给谨瑜。”
他根本不接腔,只道:“陪我用晚膳吧,都是你爱吃的菜。”说着便令汪福兴传膳进来。
汪福兴想是早就预备下了饭食,很快晚膳便上了桌,一应菜色果真是她喜爱的,青樱却不未所动,一口也不吃。
他也不勉强,自去用了几口就吩咐撤消了。
两人一直僵持到晚间,司马明禹批阅奏折,青樱则在一边不知想些什么,不动也不说话。
一直到戌时,敬事房的总管太监照例进来,汪福兴都来不及拦下,只听他道:“皇上今日要翻谁的牌子?”话音落下这才发现屋中竟然还坐着一人,顿时惊得身体一抖,汪福兴急斥道:“黄公公如今上了年纪怎么还改不了莽撞的性子,皇上正有事呢。”
司马明禹淡道:“不用了,撤下去吧。”说着怕他不明白,又补充道:“这个月的牌子都撤下去吧。”说着有意无意地扫了青樱一眼,青樱听了冷笑道:“何必撤了,可不是叫后宫三千佳丽都望眼欲穿,芳心暗碎,尤其是身怀有孕的陶荣华。”
敬事房首领黄太监本来就已经被内殿中有女子所惊到,更不想此女还出言不逊,在皇上面前如此放肆,须知这新帝可不比从前的宣成皇上那般仁厚心软,如今在宫中谁要是错个一星半点规矩,轻则杖责,重则掉脑袋。
谁知皇上也只蹙眉斥道:“青樱!”
他听到这个名字,只觉得有些耳熟,正在思索汪福兴轻声提醒道:“还不快退下!”一语惊醒了他,连忙躬身退了出去。在回敬事房的路上左思右想,忽地记起,好似听谁私下里说过,新封的芳华侯,就是从前皇上还是赵王时身边的女军师,闺名就叫青樱。莫非是她?
如果是她……自己岂不是撞见了皇上与芳华侯之间……顿时一身冷汗。
司马明禹停下笔,对青樱道:“天不早了,我叫人服侍你梳洗?”
青樱仍旧不动道:“不必这样麻烦,你放我回府。”
他面上云淡风轻,说出来的话却是不容改变的金口玉言,“你知道不可能的。”
说着便朝殿外叫道:“汪福兴!”
汪福兴应声而入垂首道:“皇上有何吩咐?”
“传香汤伺候朕和芳华侯沐浴。”
这……自来皇帝都不能和后妃共浴,更别说芳华侯身为外臣,连后妃都不是,怎么好共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