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提气猛地转身借轻功跃出数十步,这才背靠着一个椿树停了下来,果然有一个身材高大的黑衣男子站在她方才位置,想来刚才她觉察出时就在她身后——此人功力不低。
图穷匕首见,这种场合这种时间相见莫非还能有什么旁的原因,她索性不绕弯子道:“阁下何人?肯现身一见,看来要不就是在等我,要么就是准备取我性命。”
听她如此说,那黑衣人好像有些惊讶,即便他们隔了十步远,即便那人蒙着面,青樱也敏锐地看出了他面上肌肉的一颤,她莫名地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那人不说话,也未动。
青樱上前了一步,又问道:“你不说不代表我什么都不知道,你是皇后的人吧?这些时日就藏匿在金禧殿。”
那人依然不答。
青樱试探着又上前一步,“我无意抓你或者阻你去路,倘若你听说过慕容青樱四个字,就该知道我这个人是深知与人方便自己方便的。横竖今夜此处无他人,我有几个问题,只要你一一回答于我,我便与你方便,阁下觉得如何?”
此人仍然没有作声,只是露出来的眼睛有些疑惑而深深地看着她。
青樱又走近一步便停下来道:“你与励妃认识吗?”
那人缓缓地摇了摇头。
这不算出乎她的意料,看来穆可儿在小清池边所谓的遇袭根本就是巧合,这与励妃无关,励妃虽然让人施针害可儿,却也只防着她哪天万一得了宠幸跟自己同气连枝罢了,她尚不敢跟宫外的人勾结。
“那么你就笃定是皇后的人了,你来大夏宫中做什么?”青樱问完又有些后悔,她是太心急了些,这么问岂会有人回答,正要改口想要和缓些换种措辞。谁知那人突然身形一动,朝她走来。
青樱便没有动,料想此人武功高于她,如果要动手的话一时也难以脱身不如以静制动,用言辞先绊住倒是自己的长项,忙又问道:“你若有难处,我自然不会勉强你。只是我有一个疑问,那****既然从茉风苑借道而出,为何又折返回来?须知穆顺常手无缚鸡之力,以你的功力只需轻轻一击她便会晕厥过去,醒来也记不得你,你为何又返回宫中?”
那人停下来,与她距离不过三四步的样子,突然笑起来:“慕容小姐不知道?”
这个声音!
青樱竭力地回忆,这个声音很是熟悉!她紧紧盯着蒙面人的一双眼睛,里面沉稳而透着一丝愤愤。
是他?是他!
她几乎声音颤抖,但是却笃定道:“高盛?”
高盛闻言拉下蒙面布,露出面容来,一双眼睛深邃地看着她,低低道:“慕容小姐在宫中荣宠万千,竟还记得在下,真真是没有想到。”
青樱知他是讽刺自己,深知自己实在的确有负他主子良多,当下并不辩解,只问道:“你怎么在山庄里?你几时来的?皇后金禧殿虽然无人盘查,可是不久就会回宫,到时你怎么办?”
高盛嘴角浮起一丝冷笑语带嘲讽道:“英贵嫔娘娘果然还是不减当年的风采,现下可是黑天密林里,你倒替在下考虑,就不怕在下潜伏在此是来取你性命吗?”
若说要取她性命,倒也说得过去,毕竟北魏先帝可算是死在她手上,这个仇要复名副其实。
青樱却笑着摇摇头道:“不担心。”只是这笑终究是勉强,她抬头避开高盛的目光道:“因为拓跋彦不想杀我。”
“大胆!敢直呼皇上名讳!”高盛隐隐的怒气从眼中射向她,她说的对,他此番就是奉上谕来的,当然不是杀她,虽然就他自己来说,恨不得杀了她!她害死先帝爷,更已经是他人的后妃,可见心中哪有半分念着皇上,这样的人留在世上不过是给主子徒添烦恼。
青樱幽幽道:“你这会心中大约是在想,要是能杀了我就好,可惜你的主子不叫你这么做。”
高盛一愣道:“你怎么知道?”这女子就是这般狡黠,所以才害得皇上着了她的道。
“你脸上明明白白写着……”她叹道,“拓跋彦叫你来到底是为何事?你不妨信任我,在不影响大夏江山的情况下或许我还能助你一臂之力,如何?”
她实在是一个善于说服的人,只是高盛却不似被说动的样子,反而眯起眼睛道:“你当真不知?”
我如何得知,青樱正想说,远远地却听见水榕的声音,“娘娘!娘娘!”
高盛的耳力显然比她更好,听得更为清楚,当下神色一紧,怒道:“你果真引了人来!我便说你这人冷心冷情,实在是无心之人——”
青樱心知是自己长久未归,水榕和苏子雍不放心她独自在林中,这才找过来了,只是来不及解释,只低低呼道:“不是我!你别糊涂,我要抓你也不会找一宫女来,你快走,从这个方向回皇后宫中暂时藏匿,寻到机会再做打算!”
高盛见她急急指了回路给自己,又推自己快走,见她情急之色不似假装,亦轻声道:“慕容小姐不是要走么?皇上派在下前来接应,怎么小姐不知?”
接应?走?他这一番话纷乱重重,青樱心中心念电转,略略一迟疑,许多东西顿时茅塞顿开,只是来得及细说,推他道:“我明白了,你先走,莫要让人抓到了行踪,中间恐怕有误会。”
水榕的声音越来越近,还夹杂着苏子雍的声音道:“姑姑等一下,容我洒下药粉以趋避虫蛇。”高盛也深恐撞见了人使得整个计划败露,不再耽搁,只留下御膳房三个字便匆匆离去。
御膳房。所以高盛,剑兰,白玉荷叶汤的小内监,是连在一起的。
拓跋彦,你是在大夏宫中埋下了多少眼线?
只是此时不容多想,她应道:“水榕,我在这里,你们怎么来了?”说着三步并做两步地脚下轻掠了过去。
水榕和苏子雍都不懂武功,叫她飘然而至,都惊得一时说不出来话,半晌水榕才道:“娘娘……怎么在林中耽搁了这么久,奴婢去了茉风苑和苏太医左等右等实在放心不下,这才相约出来寻娘娘。”
青樱点头道:“我知你的忠心,只是太危险了些,以后断不可如此。”
三人快速地出了林子,行至海陵殿附近苏子雍才与二人告别自去歇息。
青樱与水榕一面从仪门中进去,她一面低声问道:“剑兰有什么动静?”
水榕回道:“娘娘才走不久,剑兰便说想起小厨房里给娘娘要了消暑的青梅冰粥,这会要去拿。”
青樱冷笑道:“可拿回来了什么么?也正好,叫她端来与我吃罢,这一夜,真是累得很。”
其余人等都不在青樱的寝殿里间,水榕各自分配了些活计他们在做,剑兰便端着青梅冰粥进来了,见青樱好好地坐在那里,脸上划过一丝不易觉察的惊讶,但还是笑道:“小姐回来了?奴婢担心了一夜,小姐以后万不可如此冒险。”
青樱盯着她的眼睛道:“冒险这种事,是要值得才行,所以必须要看为了什么去冒险。”
剑兰不知她为何突然说起这个,有些尴尬地回避这个话题笑道:“奴婢也不懂这些……小姐出去了这么久,只怕热得很,吃些冰粥吧。”
青樱点头接了过来,似是无意道:“怎么今日是冰粥,我倒觉得前日里的白玉荷叶汤好得很,清热又消暑,怎么今日不见?”
剑兰不想青樱为何提到白玉荷叶汤,有些拿捏不准地答道:“小姐要吃,奴婢明日再去要就是了……小姐……怎么这么看着奴婢?”
青樱起身笑道:“剑兰,我只是觉得你独身在这里,还能一向妥帖周全,实在难得,换位来想,如果我是你,恐怕也未必能比你做得更好。”
剑兰不去看她,目光盯着自己的手小声道:“小姐天纵英才,是女中诸葛,小小剑兰哪里能与小姐相较,又何苦讥讽于奴婢……”
青樱听她语气中终于透漏出一丝不忿,走到她跟前绕了一圈,最后停在她面前,迫她看着自己道:“从前我在军中,一直以自己察人之心为傲,这也是我师父林轶的长项,不想在你这里,竟然失了效。我们相处了这几年,有富贵安闲的时候也有出生入死的时候,竟没看出来你原来是有二心的,真是让我心中难过。”
剑兰听她如此说,犹在强撑道:“奴婢不知道哪里行事不妥,还请小姐明示。”
“我竟不想身边还埋伏着一个北朝的奸细!”她的声音突然提高,声色俱厉。
因着青樱向来体恤下人,并不以主子的款对待他们,是以此时她突然的发作叫剑兰下了一跳,往后不易觉察地跳了一步,然而她并没有跪下求,只是微微叫道:“小姐你……”
青樱不欲被她岔开,自己笑道:“当日穆顺常在小清池边遇袭只怕少不了你的功劳吧?我原是说要去洗浴,后来因为起得迟了便没有去,偏巧穆顺常自己去了,便遇到黑衣人袭击,这就罢了,我也并没有多想。可是那****平白无故地从小厨房里要了白玉荷叶汤回来,山庄中就立刻有人说又看到了黑衣人,须知这白玉荷叶汤可不是宫中的例汤,想来知道的人不该有的,这就不能不让我怀疑了。”
剑兰听完反而平静了些,“这些也不能说明奴婢就有二心,白玉荷叶汤不过是奴婢那日去了小厨房正好瞧见有一位公公在烹调,奴婢觉得新鲜有趣这才要了一碗给小姐尝鲜,至于当晚庄中出现黑衣人,这奴婢就不知道了,兴许正是巧合。”
青樱便等着她如此辩解,“这世上没有那样多的巧合,巧合得多了,就是蓄谋。所以我便试了一次。你猜猜我刚才在林中遇到了谁?”
见剑兰还不肯说,她也不迫着她说,话锋一转道:“我说要走林中小路,你立刻便怂恿,这也罢了,本是我设下的计谋,没想到你真的跑到皇后那里通知,所以我才会在回来的林中小路上遇到高盛,剑兰,你不觉得这太巧了吗?每一次我只要让你知道我要出去,黑衣人就会出现。如果你觉得冤枉的话,我们不妨再要一次白玉荷叶汤叫来高盛一问便知,你说呢?”
听到青樱说出高盛的名字,剑兰的脸已经白了下来,叹了口气道:“你果然精细,皇后提醒得没有错,是我大意了,只当你没有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