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蕉村好说歹说也不算那些个特别偏僻的村落,虽说放在平阳仿若沧海一粟不值一提,可要是摆在平阳州东山国,那可还有些名气,村口向下蜿蜒几里路,便是车夫休息的地方,这些牢牢骚骚簇拥在一起车夫实际上是来运货的,可早在很久之前,他们就喜欢接一些顺手运人的买卖。
车夫大老远跑到这鸟不拉屎的地界,为的是灵蕉村四周山峦顶部出产的灵蕉液,这玩意儿神似露水,可口感极佳且排毒养颜,深受东山权贵喜爱。可惜产量不高,所以每次奉命运货的车夫人数也不多,三三两两,几匹干瘦老马拖着。
徐浪用来讨生活的饭碗是砍柴,但这是他自个的本钱,灵蕉村的村民朴实善良,同车夫直接交易为生,他们可不晓得每年秋季辛辛苦苦收集的灵蕉液能在东山帝都炒到几两黄金一盏,自然温饱而已。
对于徐浪来说,七八十两银子不是个小数目,砍柴凑了许久才凑齐,估摸着大概差不多,也就迫不及待。
黝黑青年麻布短衫在身,瞅到不远的几匹瘦马,他乐呵呵地朝夹道草丛蹭了蹭沾染些许风尘的草鞋,而后冲着那贼眉鼠眼的老车夫喝道:“嘿,龚叔,今个来的真早啊!”
那龚叔看样子是个五六十岁的小老头,蜡黄肤色昏昏暗暗的,放在清晨雾气恍惚间一时连脸面都看不清,但一枚大大的蒜头鼻还是颇为明显,小老头听言抬了抬秃眉,看那青年扛剑跑来,撇嘴道:“你小子倒也守时,瞧你说的,你龚叔收了那十二三两,定然要守信誉,上车吧!”
青年应了一声,早就忘了之前背后凝的冷汗,本想要帅气地跃上马车,可终究是欠缺了技巧,差点摔了下去,尴尬地闷哼在小老头身侧坐下,故作姿态地整理了一会儿包囊,边摸摸索索,边笑言道:“龚叔的信誉,杠杠的,到了九佢镇还得指望您多和其他同僚说说呢!”
得了,还会用同僚这个称呼?这小子上道!
龚叔擦了擦蒜头鼻,拍了一杆马鞭。
这里走货可不同于三虎城那般心惊胆战,三虎南下走货,因为基本都是一些贵重或是实用的货物,且来往商人多了,于是土匪自然也就多,同时那些土匪的眼光都高得不得了,碰到了些落魄的户头,还不打算抢呢。
放在灵蕉达九佢镇的路途,同样的道理,十几盏灵蕉液在孤陋寡闻的土匪眼里算啥?连灵蕉村中的村民都不懂这玩意儿在外头卖那么贵,窝在山里的土匪哪里知晓?
所以平阳此处基本没有土匪这种挨千刀的职业,自然也就没有镖师。
面具少年站在马前,一脸茫然:“你这马车后头运着东西呢,真的不需要类似镖师的人吗?”
徐浪算是司空见惯了,当下也没有多少惧怕:“这位小兄台,你还是另寻代步吧,我和龚叔还得赶路呢!”
“等等,”徐浪没见过世面,蒜头鼻老头走南闯北,自然也晓得一些世故,他瞅着这少年虽然衣着褴褛,可衣裳仔细看确实精美异常,定非寻常人家所有,他摸了摸鼻子道,“少侠先上车吧,老头不算你的钱,不过……”
“不过什么?”少年皱了眉,他脑中闪过几缕念头,身上除了衣物再无其他值钱的东西了不是?
小老头暗中转了转眼睛,顿声道:“我看你负剑而行,应该有些身手,实不相瞒,我们九佢那地方被一群恶霸欺凌了七八载了,也都是一些三脚猫功夫,借着年轻力壮的勒索之人,若是到了九佢,还望能教训他们一番。”
徐浪干巴巴地张口刚想说话,却又被老头抢了先机道:“但少侠若是没有身手,那就请恕老头不答应了。”
牧舟也乐了,他撇嘴抱胸笑道:“身手自然是有的,可你这老头倒也有意思,就不怕我这会儿把你俩打下马来,自个抢了这车逼你带路吗?”
“少侠若是这般作为,就不会和我们这两粗人计较这么久了。”蒜头鼻老头呛了口浓痰,毫不忌讳地吐在身侧石子路上。
“成。”白衣褴褛的少年没有再说废话,一脚踏地借力轻跃,眨眼越过一老一少的脑门,落在几捆不知名货物上头坐定,闭眼冥思不在多言。
黝黑青年呆了片刻,心里惊叹于少年的身手,方才平地一跃真是帅气至极,他扭头对着那个闭眼的负剑少年张了张嘴,刚想要开口指教一二却被蒜头鼻老头拉了回来,老头压声:“别不知趣,这小子我估摸着是个门派弟子,我还指望着他真能教训一下那些在九佢专冲我们车夫收保护费的混混呢,你别瞎捣乱!”
“福禄州?”徐浪咽了口唾沫,若有所思地抚摸着那把木鞘老剑。
坐定即是养神,养神亦是养剑。
苍水某岛上的邋遢师傅如是说,牧舟无论到了哪里都依旧记得每天该做什么,剑意修的是天地之气,凝的是玄奇之内最凌厉霸道的杀伐玄力,哪怕一个人无法像其他修者那般提炼气力,可天地间游离的灵力,其实任何人都能感受的到。
一花一草一木,皆有天地蕴含的道理,而剑意,边蕴含在道理之中,闭眼感应。
也许这一次抛弃大道,去了八屠山,倘若是拿不到名次,就真的没脸回古剑宗了吧?牧舟没有那么傻,若是这么远的距离叫他赶回古剑报信,估计古剑宗早就从九州消失了,所以少年决定去一趟八屠山,无论是于势还是于心。
若是他牧舟不去八屠山,那么这一届的百宗斗就真没有古剑的身影了,九州到时候何人不会再多调侃一两句?
四周风吹草动通通入耳,少年闭眼轻笑,像是回忆到了从前的美好。
道路颠簸,不只是老马拖车,这辆平板马车明显也很老旧了,车轱辘在凹凸不平的路途上下浮动,发出让人心虚牙酸的铿锵声,不过徐浪却坐得踏实,他紧紧抓着青布包囊系着的长剑,时不时回头瞥一眼如老僧入定一般的少年。
村里的人其实一直很好奇他徐浪那把剑是如何来的,因为就算连与徐浪相依为命的老妈子也不曾回答过这个问题,老剑锈迹斑斑入了个发枯的鞘,哪怕是最近小镇铁店里出售的劣质长剑,形象外貌也远胜于此。
这把剑真是太丑了,所有人都这样想。
老妈子白发苍苍,她枯瘦萎缩的身子依靠在村口那棵老槐树边上,雾意顺着凉风散开那条蜿蜒的石子路,一张风霜苍容被光线照亮,浑浊眼角似是凝了露珠,她张了张干涩的嘴。
这娃子,与他爹一副德行,痴人。
微微的低鸣自木鞘内传出,细微的震颤感顺在徐浪的手心,他抿着的唇角向上抬了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