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落日沉浮峦山之间散出千万红霞掠过天际。
艳红的晚霞扫过郁郁葱葱的翠林,树冠之上,云霞之下,两头体格健硕的飞龙蜥相互低吼,此起彼伏有来有回。它们很是默契地交错飞腾,一头由中年男子驱使,另一头则是受控白衣青年。
牧舟坐在四长老君蟾良的身后,处于飞龙蜥的尾椎前,比较稳当的位置,清风不断在身侧加速拂过,带走了些许炎热,让他感觉很舒服,从一开始便默不作声的林光立蹲在前侧,冷冰冰的,有些眨眼。
面具少年眼眸朝下一扫,飞龙蜥磅礴的身躯下是飞速掠过的千枝万叶,茂盛的树冠滂生起伏不定的山峦,层层叠叠仿若迎风直上,放眼而去,则看到那片浓绿渐入天际,仿佛它的尽头便是天涯海角。
牧舟回头看去,谷来风面带微笑,他驱使着飞龙蜥紧跟在后,脚下面容狰狞的龙蜥重重喘息,嘴角合拢也挡不住泄露的唾液,这些粘稠晶莹的液体顺着嘴角探出,风束将它们击散,坠落半空,像是蛛网一般绽放旋转后再次被击碎。
仔细看去,只见那山府峰首席憨憨地凑近韩兰,一副想要靠近却又不敢的姿态,腆着张赤红的脸面傻笑着言语,而韩兰却是爱答不理,任凭楚鸣夯如何痴笑也不做表露,恰好那楚鸣夯有着傻不愣登的性子,对方就算如此冷漠,只要没有当面骂他,便厚着脸皮不断搭话。
憨厚少年指手画脚振振有词,傻气的模样刻入牧舟的眼中,让他不由自主莞尔一笑后将头扭回来,直视着君蟾良的背影,默然。
面具少年忽然想到了谷来风曾说过的故事,四长老有个“见不得人”的怪癖,虽然也算不得很值得鄙视,但的确是相当怪异的癖好,因为君蟾良他吃剑,没有加引号,这是真的会吃剑。
眼神顺着四长老不高却相当挺拔的背影朝下移去,白净衣摆随风甩动露出腰间的雕印系带来,牧舟发现君蟾良并没有随身携带长剑,这在古剑宗是很不合理的一件事儿,在古剑宗,至少牧舟半月内见到的所有弟子和长老,都有随身携剑的习惯,除了四长老君蟾良和那个当下改过自新的李良根。
可据谷来风所说,就算是一年一次的剑祭大典,他师尊也不会带剑来参加。
少年当时就心想这可能和君蟾良吃剑的怪癖有关,果不其然,谷来风之后说的故事中就将之带过了:
君蟾良在那个年代里,算得上是九州十地比较出名的剑客了,可惜到了如今却是没有多少人领教过他的厉害,换句话说,当今许多门派中的长老一辈,没有和其交过手的修者也会知道这君蟾良的怪癖,但是他之所以吃剑,以及真正的实力算得上是鲜为人知。
四长老常年修炼一套专属剑意,甚至放弃了进阶伪诸王的机会,其实和古剑宗其他长老一样,正是因为专心修炼毕生磨练的剑意,他们才不得进阶诸王,这是一个矛盾的双口瓶,一只口大得惊人,一只口小得让人难受,古剑人坚信,沿着小口行进的修者,会得到更好的东西。
谷来风也无法把君蟾良的事迹一一点出,但可以肯定的是,君蟾良很强,其中更是有两手空斗地阶兽的佳话,四长老的住所,拥有数之不尽的灵兽内丹及材料,而这些东西,几乎都是他一个人斩获的。
至于吃剑之说,谷来风是不晓得的,因为在他成为君蟾良亲传弟子之前,这个师尊便开始吃剑了,当然,他也有去询问其他长老,众人皆是笑而不语,看出了他们笑颜中带上半分苦涩半分调侃,谷来风便不再问下去了。
无剑胜有剑。
牧舟看得出神,他忽然想到谷来风的这句话,四长老的独到之处便是无剑胜有剑,红鲤剑意,然知其名不知其势。
天色近晚,红霞越发得红,红得发黑,黑色渐渐晕开,沾染了四周空白的天际,众人也能看得出来那是夜色蔓延导致的结果,落日颓废地沉没下去,毫无声息地留下最后一抹留恋色彩。
心中算下,自从桑海城出发,路线直指平阳八屠山走了近三个时辰,天色像是快过戌的样子,按照飞龙蜥的速度,该是足足飞跃了将近六百里地,飞得不是很高,所以可以清晰地看到地面山河流淌,人烟密布。
牧舟心里其实很高兴,因为按照这样的速度,很快就可以到达路途遥远的八屠山了,他是兴奋的,毕竟这是第一次参加如此隆重的比试,或者说他从未和同龄人公平公正地比试过,人总是有好胜心的,特别是一个对自己实力界定毫无根据的少年人。
“牧舟,尊上在教导你的时候,有没有提到过我们几个老家伙?”控制飞龙蜥行动的君蟾良打破了僵局,四长老的声音有一丝沙哑,还带着混沌般的颤抖,包含锋利尖刻慑人心神,牧舟有一刹那觉得那可能是吃剑后拥有的独特嗓子。
“啊?”少年先是一惊,而后讪笑道,“回四长老,师傅他还真没有提到过呢,不过,他曾今叫我来古剑宗时,说他虽然很少去看宗内情况,不过对于你们很有信心,说你们应该能把古剑宗料理地比他好……”
牧舟那神智古怪的老乞丐师傅的确是这样说的,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神色平淡,像是拉家常般,又好像是在嘲讽自己的样子。
君蟾良一直没有回头,他依旧背对着牧舟,身侧是不断漫过来的夜色:“也许,尊上会觉得失望吧……”
“他才不会嘞……”牧舟想到不规矩的师傅,顿时撇嘴喃了声。
四长老叹了口气,随后侧头道:“应该还差半天就要到东州边界了,大伙儿准备一下,下方是一片原始林,人烟稀少适合驻扎,我们今晚在此歇息休整片刻。”
牧舟咽了咽口水,飞龙蜥的脚踝上捆着大包大包新鲜的食物,只要灵兽落下地去,少年会第一时间找到捆着肉干的包囊狠狠吃上一顿。
变故往往来得匆忙,让人无法捉摸,控制着飞龙蜥行动的君蟾良和谷来风拉扯缰绳,正当两人专心驱使灵兽下落时,一道火焰像是逆空飞窜的流星,拖着长长的赤红尾焰拔地而起,随着摧毁林地的轰鸣和撕破空气的短暂喧嚣,这一支火焰箭矢准确地贯穿飞龙蜥的胸膛!
恰好是牧舟乘坐的这头,少年只觉得身下灵兽巨大的身体先是被粗硕的火焰箭矢带得向上一挺,随后背部的脊椎断裂,粗糙的皮肤刹那鼓起,崩碎炸开,血肉和火焰的混合物质像是喷涌飞射的岩浆。
毫无防备,哪怕是君蟾良也没能察觉到,何况是离变故最近的林光立?
只见这个冷冰冰的少年被突如其来的火焰生生灼伤,火光炸裂在他的半边身子,林光立痛呼一声从原地跃起,脱离了残破的飞龙蜥,身子直愣愣地朝下坠去,牧舟和君蟾良也在同一时间跃下。
另一头灵兽也没能幸免,虽然前者已然惨叫逝去,也没能阻止下一支破林而出的火焰箭矢,它旋转着,撩动灼热的气息洞穿灵兽坚固的身子,幸好其上几人运气跳离的及时才没有落得林光立的下场。
牧舟能感觉到自己在下坠,他很清楚自己不会飞,更清楚自己无法想其他几位古剑宗弟子那样运气阻挡坠空的冲击,夜色弥漫地很快,少年坠落着,每一次眨眼都能清晰地感受天色的寸寸昏暗。
红布鞘紧紧的束在背后,红线牵引着的铜钱疯狂甩动,牧舟咬牙,他看到了远处的君蟾良,这么远的距离,对方很明显不可能过来救自己,情急之下少年骨骼瞬间错位,浑身的骨头像是多出了无数肢节,这些骨骼的变动使得少年做出了不可能的动作姿态,他佝偻着身子,然后猛地展开,让自己翻转。
随后,少年的手触上了剑柄。
牧舟的脸直直冲着地面,那儿有一块焦黑的树林,树林之间还冒着点点烈火遗留下的滚烫红斑在闪耀,那种节奏就像是怪物的呼吸,岩浆的呼吸,忽明忽暗,坠到了一定程度,牧舟眼眸里映出了几个人的身影。
有陌生,有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