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旧的葫芦向上举起倾侧,花和尚一张臭嘴凑上去衔接,浊酒入喉,他发出畅快的轻叹:“那小子不错,是个修炼的好苗子。”
“可他很愚钝,甚至属于古剑宗最弱的那个层面,受尽欺凌,这样的修者,真的能算是修炼的好苗子么?”少年坐在厚实的木廊上,双脚悬空来回荡漾,靴底悬在桑海繁华的夜市上头,街上喧闹得完全不输于白天,牧舟的目光有些暗淡。
花和尚伸手捋了捋皱巴巴的衣角,右手粗鲁地放肆抓挠腰际:“难道你一直觉得,所谓修炼的好苗子就必须要是天生根骨极佳吗,或者说悟性超人?我不排除好苗子包括这类人,但好苗子也同样包括他这样的家伙,有恒心,有毅力,你看到他回去时的眼神了么,那种眼神我曾经在潘起风那娘腔子眼里头见过……”
“潘起风,这名字听上去怎么这么熟?”牧舟挠头想了一会儿,忽然一怔,“莫非是那苍狐族的上门女婿,九州第一美男子潘起风?!”
和尚把玩着葫芦,吧唧嘴道:“那个娘腔子还有这么多称号啊,他的确长得水灵,跟个娘们似的恶心死了!”
“不对啊,话说潘起风不是…不是死掉了吗?”少年皱眉。
满街悬满了各种各样的灯火,但大多都是最普通的红皮灯笼,这些喜庆的光线把花和尚那张猥琐的方块脸映得通红,像是醉酒般,他的眼中难得露出丝丝哀愁,像是在缅怀谁的样子:“是啊,死掉了。”
“对不起啊……你认识潘起风吧。”少年第一次有些觉得对不起这个邋遢的糟心和尚,看样子那个香消玉损的九州第一美男子是他的朋友,而在一个人面前提到其朋友的逝去,这本身就是一种伤害。
这种滋味无法言明,像是洋葱熏灼了眼眸,泪水缓缓漫上来模糊视线,你很难受,但找不到别人去发泄,只能默默难受着。
谁知花和尚大手一拍倚靠长栏,低着头轻声嘀咕:“那娘腔子说好的三百两,还不上了……”
牧舟闻言差点没从廊上一个踉跄而坠落下去,他叹了口气不爽道:“言归正传,今晚那些个背着长刀的家伙你认不认识,良根说这伙人的装束他从未在桑海见过,每人都负刀一口,倒有点像是悍刀宗的角色,但皆是长夷产的青黎刀,而悍刀宗从来不用长夷州出来的货色……”
“悍刀宗,什么小门派,老子从没听过,再说我哪里有那么见多识广,随便滚出来个小毛贼也能入老子的法眼?”花和尚朝下吐了口唾沫不屑无比,也不怕这淌恶心的东西飞到街上行人。
“切,我只是随便问问,”牧舟转身入了廊内,背对着正在将酒葫芦上下摆晃的酒肉和尚道,“良根回去之后应该会让全宗都知晓此事,我们古剑宗绝对不会善罢甘休,很感谢你帮我救下了良根。”
和尚放下葫芦,仰头疑惑道:“呵,你倒是有趣,怎么不怪我明明有实力却不帮你留下一两个杂毛?”
“你我无怨无仇,我也没有帮过你什么,无非就是故作姿态偷我铜钱这种矛盾罢,”夜间暖风袭入贯穿衣裳,少年白衣飘飞立在廊间摇头道,“你能帮我救下人就算是一恩了,后会有期。”
“喂——”
无精打采的声音把牧舟的身子定住,和尚垂下眼帘抿起嘴来:“那几个杂毛从何而来老子不晓得,可青黎刀的出处大爷还算比较了解,这种玩意儿,其中档次高点的精品必然很难搞到手,如果还有时间,就听老子胡言乱语几句。”
夜色浓稠,桑海城海域凝聚了大量白日炎阳的热度,所以夏风即便到了晚间也很是灼人,暖风闯入茂林突破层层枝叶扫过负刀众人鞋底寸草,蛮横的气力在腿外喧腾,甚至轻易排开了自然流窜的夏夜暖风,每一次落脚,都掀开一块裹草的泥土。
秃子忌恨地咬着一口黄牙,双手向后随意拖着飞奔,背后一口青黎刀随着身形疾走上下跌幅晃动:“居然碰到这样的糟心事,他娘的!”
“你是不是在埋怨我下令撤退?”大汉跨林疾走在秃子左侧,他跑近秃子身侧,低声道。
“师兄何出此言!”秃子两鬓稀薄随风飘摇甚是滑稽,不过他还是潇洒地甩了甩那几乎不存在的发丝,“师弟我虽然愚钝,但至少还是看得出来那花和尚藏得有多深的,我忌恨地是那戴面具的小子,知道咱们夹着尾巴溜走了,他还在笑老子的脑袋,他娘的!”
其他几人跟随在后不动声色,所以很明显这二人才是领头人,大汉说撤就得撤,他们别无二话。
“别让我下次再遇到那王八犊子,他要是敢单独出来,哼……”秃头男仰头跟着大汉朝前跃去,踏碎一根枯枝。
还好有二计划……
大汉一行人终究是停下了脚步,奔走了将近半个时辰已是在茂林间疾走了十几里地,期间还因为要强跃城墙而杀了恰巧命不好的几个巡逻守卫,为的就是与另派人聚个头。
“其实我原先都想直接放弃第一道任务,直接来与前辈汇合。”大汉接下背后那口沉甸甸的青黎长刀,刀鞘嵌入脚下红泥中发出一声闷响,他抬头对着身裹黑袍的人影咧开嘴来,洁白的牙迎着月光。
黑袍人抬手褪下头顶的遮帽,在月色下露出一张枯瘦泛黄的老脸:“老夫也认为对区区古剑宗附加如此严密的计划相当不妥,况且,当下何人不知这古剑宗早已残败到这等悲凉的地步?”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所以万事还是小心点好,不瞒前辈,在下今夜算是栽在了一个古剑宗亲传手上,原本捉到个硬骨头,虽然嘴巴硬,但是如果带回去稍加拷问也能磕出些东西,”大汉对着背后随从挥手示意休整,他凑到老头儿身边皱眉道,“可是居然被个亲传劫了。”
“哦?你等实力已经算是不容小觑了,你口中的这个古剑亲传居然有这般身手?!”老者顿时一惊,他那双精光迸射的奸猾眸子里瞳孔瞬间缩拢,“如此身手,为何在百宗斗上没能见到?”
“前辈错义了,并非那亲传弟子身手不凡,而是他身边有个奇怪的花和尚……”大汉摸着下巴回忆片刻,“前辈你知道我其实是有一丝半妖血脉的,虽说太过稀薄而没能凝成妖脉,但那股先天的妖力还是有的,那个和尚奇怪就奇怪在我体内的妖力居然不断指使我逃走。”
“你应该也猜到了,特别是和尚这个身份只能让我们朝那头猜测……”
两人目光闪动,良久后压低了嗓音,异口同声:“天林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