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泸天州,天林寺外寺弟子群聚山腰禁寺门前石阶,号称天林第四圣手的明悟大师略略眯眼,看的是那口在阳光下散着逼人雪芒的长剑,他人都是一副难以置信的神情。
话说二十年前【飞龙夺凤】横空出世,消息飞走九州,一时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也皆晓得这名剑是被那穆拓州半妖所拿,而那半妖便是穆拓州响当当的绝世强者,身负阴鸦血脉的阴极乘。
明悟大师目光先前微寒,神色温怒,但却一直没有动手,此时此刻,他居然摆摆手示意身后的一众弟子放器静息,回头对着视线下四个黑袍人低声道:“没想到阴极乘居然被你们流沙所斩,阴鸦血脉必定不会善罢甘休,若是我们天林接了,岂不是要挂上与你们同流合污的噱头?我倒是觉得你们流沙相比从前更蠢笨了。”
“明悟大师说的极是,【飞龙夺凤】天下剑谱排行第十六,巧夺天工,敢问这九州十地之内哪一位剑客不欲得一天下剑谱御之?”儒雅青年挥手示意同伴将之收起,而后仰头道,“沙流千里为屠一人,和大师说句实话,我们流沙这一次杀阴极乘花费了很多心血,就连其中一名成员也是身受重伤。”
明悟背手淡淡道:“答非所问,你与我说这些又是何意?”
“珥冬只是想告诉大师,流沙是很清楚的,这个噱头,天林接得下。”珥冬忽然低声笑起来,阳光洒在那张儒雅的脸上,映衬着笑容。
老和尚愣了片刻,居然也跟着青年笑了起来,只不过是苦笑罢,他笑后叹气道:“那你们流沙又是如何知道我天林绝对会收,这只烫手的山芋,要知道我天林千万载来无人使剑,要这天下剑谱又有何用?”
青年摇摇头道:“天林真的从不用剑么,贵寺大长老常年不出世,天下人几乎都忘却了他的名号,不过圣君却记得很清楚啊……”
“罢了罢了!”老和尚颤身而退,眼帘抖动打断珥冬的话语,那浑浊的眸下居然渗出几滴难以发觉的泪珠,滑落苍老的面颊,褶皱将之悬挂在脸上徘徊不定,顿了顿,他嘴角微颤道,“我天林今天就收了这块烫手的山芋,你们流沙要的东西,我们会在短期内交出的。”
老和尚话音刚落,却见一道杀气横掠而出直指明悟,他定神一观却是来自那持鞭女子,不出半响,女子自原地拔起,化作一团黑雾瞬间扫出数丈,一条赤红白洌交结的利齿长鞭在阳光下舞动起来,鞭影遮天模糊不清,包围着黑袍转眼到达明悟的身边,黑色斗篷下露出半张白皙秀气的脸蛋,果真是个年轻的女子!
众人皆是吓了一跳,唯有明悟波澜不惊。
女子骤然抬头,漆黑长发飞扬,她露出那双冷冽如电的眸子,手中扭转不息,长鞭在半空一个转圆后横扫抽射,拉裂空气嘶嘶作响,她在下手一刻停止动作,鞭子落在明悟脖颈一侧冷然道:“短期?臭和尚你可不要耍花招,我流沙可屠阴极乘,就可杀你这该死的老和尚!”
“赤舞。”儒雅青年立刻皱眉喝止,见女子已经停手,便对着上头歉意一笑。
唤作赤舞的女子冷哼一声,恍然间四周气流一掷,回到青年的身后,冷清的眸子直视明悟,竟还是存着三分杀意。
老和尚见了苦笑:“手持【七佛七魔】魔名之三【血天鞭】,身法使地是乱战魔山的黑云八舞,流沙赤舞无疑,背剑之人形同巨熊,想必就是流沙唯一的半妖成员青熊长烈了,只是……”
珥冬淡淡一笑,作揖道:“明悟大师想必是纠结于我们之中的第四人,此人才入我流沙不久,面相不雅至极,便以鬼面戴之,黑袍加身不见其人,你唤其鬼面就好。”
明悟听言点头。
中年和尚许开珩从震惊中醒悟过来,他疑惑地伸手想要去触摸明悟的衣袖,但是还是忍受住了:“长老,弟子实在不知为何我天林要和他流沙合作?”
“是啊是啊……”一众弟子全都一一附和起来。
所有弟子的目光中都带着深深的忌恨,流沙在九州的实力如翔龙卧虎,但名声却可以用过街老鼠来形容,几十个春秋前,流沙作为各大州诸侯国经常雇佣的战斗兵器,给许多国家造成了难以想象的伤亡,国家崩裂山河破碎,数以万计的流民死于荒野!
这些外寺的弟子没有一个不是心怀天下,一心向佛杜绝魔障之辈,遇到万人之上的长老如此行事自然是心存疑惑,更是气愤万分,甚至还有人开始纠结明悟是不是老糊涂了。
明悟深吸一口气道:“你等先行退下,此事本寺内部自会商量,流沙的各位,【飞龙夺凤】我天林收了,不过师弟的手臂你们估计要等些日子,因为师弟如今并不在本寺之内。”
天色渐晚,牧舟一袭亲传白衣显得飘逸俊俏,不过他的眼神有些涣散,背后的红布鞘上的铜钱迎着赤红色的夕阳,随着他的步伐来回摇曳。
夜色像是灰黑连绵的潮水,洗上岸来,反反复复,冲走了夕阳留下的抹抹红霞,少年踏下最后一块有些开裂的青石阶,布靴踩碎了脚下结块的松针叶,山门变得有些朦胧,牧舟甚至觉得它和自己刚来时截然不同。
山下,人世间。
距离古剑宗门两里的桑海城中心,大街小巷虽是近了晚时,但还算是热闹,四处不乏贸易往来之辈,很多店家已经开始悬挂灯笼,扛着十几串糖葫芦的小贩从牧舟的身边缓缓走过,牧舟睫毛一颤,回头注视还未走远的小贩,默默驻足。
恍然一笑
四周路过牧舟身边的平民迎着灯笼打上的灯火,纷纷侧头,多看几眼,想瞅瞅这个少年面具下的脸庞,毕竟这年头古剑宗的亲传几乎是不下山的。
如今已是年少散了童趣,牧舟虽是回味,但还是打消了买一串糖葫芦的念头,不顾周围的目光,举头望向愈加发黑的天际,依旧热闹的街市,提着刚点燃灯笼内烛的男子,留着滑稽的八字胡,走路快跑若奔跳,边跑边喊:“九州事九州事,穆拓州天下剑谱之十六,【飞龙夺凤】剑主被流沙斩首,阴鸦半妖大乱,愿以一族为报只为屠流沙一人!”
牧舟眉头一皱,微微侧头不动声色,心道:穆拓州二十年前横空出世的【飞龙夺凤】?岂不是爷曾经评书时道过的事儿,流沙此派如今居然如此大张旗鼓,相比之前作为战斗兵器而雇佣的时代,的确变化太大……
“哎呀呀,这位小施主长得真他娘的秀气,这面具也是挺贵吧,身上可有钱财与我这酒肉和尚一二?”牧舟正在思索,不想一个大光头自下而上顶在他的面前,张口全是浓烈的酒气,看清后一副和尚打扮极其不入眼,那土黄色的佛衣破烂不堪却也还算没全失了形态,邋邋遢遢的样子,黏着些许土渍的布料差点蹭到了牧舟白净的衣服上。
少年急忙向后退一步:“我没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