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海南下苍水，此间海天一线，朝那远处望去，天色昏暗非常，不见一丝阳光，那茫茫的海水也是因此而变得有些昏黑，秋风在海上越发狂妄，时而搅动海面的平静，时而从海滩长鸣般呼啸击石起浪而走。
中年人微微发胖的身子伫立风中，衣角翻动，嘴边带着微笑，那脸生得倒是有几分喜人的福相。
“师兄，时候不早了，该回御香楼去了。”身后一介书生模样的男子收拢手中的折扇往那厚实的肩头一拍道。
被称作彩客的胖修士嘴唇厚实，他的双颊鼓起类似婴儿肥，虽说看上去福相满满，但那一双眯着的眼儿却独具精芒，给人一种远不像喜于言笑之辈的感觉，只见他挥挥袖子道：“这古剑宗常年闭门不见外，除了那些个下山买衣添食的下手外，丝毫不见一个稳当的弟子下山来走走，你说这古剑宗难道出世只为那青年斗？”
书生把折扇一开，扇面迎着咸湿的秋风按在胸前，笑道：“师兄你为何如此关心这种门派，虽然具言九州之内无门敢动这古剑宗，但是谁知道它到底有没有诸王级坐镇？那之前的几届九州之上的百宗青年斗，这古剑宗也从未拔过头筹，不要说如此，就是胜绩都不见得过我这双手。”
“在我看来，古剑道早已没落到了无人可练的地步，就算那隐藏在混沌里头的诸王级老头儿再怎么强大，也不过是个强弩之末，这没有后继之辈，那么这桑海古剑宗总是会有有心之人去尝尝鲜。”那人双眸细长，一副狐狸像，若是不知他是个真正的人族修者，还以为是个狐类半妖。
彩客摇了摇头拂袖离开了海滩，书生模样的男子立刻撇嘴跟上，背对着海风，才觉得这风格外的凉。
这越往南奔这路就越发的四通八达，牧舟凭借这越来越浓烈的海风味道，努力的朝南走，他哪里知道这南下的桑海城越靠南的地儿就越发得复杂，那些个小巷子几乎都是交错纵横，条条朝那海边商口去的，唯一的几条大道上此时几乎无人，正午时分，可以说桑海人这会儿也都回去歇息了。
牧舟瞅见前头有个长街，几乎没人，就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披头散发的坐在一边，孤零零地像是一具尸体般。
小家伙吸口气，背着木盒抱着包囊一边跑一边回头看，他当然不能确定这不熟悉的地方会不会转头便遇到那几个家丁。
满头大汗的牧舟早已体力不支，他光顾着回头看，谁知脚下一滑身子往前栽倒在地面上摔了个狗吃屎，包袱落了一地，几张银票散落开来，他愤怒地用小手撑起身子，却见那前头有两双绣花纹的精致靴子。
颤巍巍地抬头一看，见不是那些个富家公子哥便松了口气，牧舟缓缓起身，用手背抹了把额上的汗珠，而后朝面前的两人做了个揖：“两位莫怪，小子失礼了，这便走！”
那微微发胖的中年男子不由笑出了声问道：“诶，你这小娃娃倒先莫要急着走，如此着急为的是什么啊，瞧你满头大汗的，小小年纪有这么懂礼数，想必你家里人也不会让你在市井狂走吧？”
男子接着递给牧舟一块小手帕，见那男子的手停在半空，晶莹剔透很是好看，牧舟犹豫了很久才被迫收下，瞅了一眼，上头画龙刺凤的，底子似乎是老头儿常说的蜀地绸缎，这让他都有些不好意思拿它拭汗，速速递回去道：“这我不能收的，两位与我素不相识，我爷说不能收的就是不能收，还有，小子是真要走了，有好些个大汉在追我呢，被捉住了可不得了！”
“咦，是个鲛齿裔？我还没见过生得这么清秀的鲛齿裔呢！你这小子怎么没有鳃，莫非是个废半妖？是偷了别人的银子吗？”书生模样的男子拾起地面上散落的一张银票是看到了牧舟的牙齿，然后手中捏着银票，正面对着牧舟的小脸，晃了晃问道。
牧舟不知该如何回答，挠头道：“我也不知道算不算正经拿的，不过应该不算是偷吧？是他们的主子自愿给的，我姐姐进了御香楼他们找不到，就来找我来威胁我姐姐了。”
“嘿，你姐姐能进御香楼？”胖子顿时来了兴趣，“我可没听人说今天鲛齿裔能进啊？你这小子小小年纪，倒是挺会说谎啊！”
牧舟顿时心道不好，寻思着那御香楼难道是个不得了的地儿？仔细想想也难怪，苏嬴姐姐说要去做大事，那么那个地方肯定不凡，我要是暴露了，岂不是会给苏赢姐带来什么麻烦？难怪这个胖子大叔如此表现……
男孩愣了一会儿后立刻急道：“是是是，我的确说谎了……”
“有一事我不是很明白，既然你这么懂礼，怎么会这么轻易说谎呢，追你的人也许会了解一些，我们等等吧？”胖子替牧舟把散落的东西捡起来，笑眯眯地把银票塞进包袱里头，然后放到牧舟的怀里，却无意间触到了牧舟正在抱起的木盒，身子骨居然微微一颤，倏尓他神色剧变。
书生模样的男子正在心里埋怨着师兄真是闲得蛋疼，却发现了彩客此时的不对劲，伸过头来看着师兄的脸问道：“怎么了？”
“这木盒！？”胖子不知为何身子一缩朝后退去，一脸不可置信的神色，他猛地抬眉看向牧舟的脸，似乎在寻找着什么，书生和牧舟都被他的举动惊呆了。
此时，不远处忽然冒出一个五大三粗的家丁，兴奋地大喊道：“我看到了，是那个小兔崽子，大伙儿快来，他跑不了了！”
说罢几个人发了疯似地朝这儿跑来，街道上一些箩筐和台面被他们几个掀了个底朝天，牧舟被吓了一大跳，撒腿就要跑，却被那胖子一把抓住，猛地一拉回到身前，小男孩见了鬼似的回头看了一眼那些大汉，然后冲着胖子叫道：“大叔你做啥！？快点把我放了，不然真的要死人了！”
眼见那几个大汉就要近身，书生模样的男子皱眉，冷冽的细眸狠色一露，猛地一荡黑色的长宽衣袖，手中的折扇朝前一划，一缕行云流水般圆润的气道之刃凭空乍开，仿若灿光般扫出，自那些个家丁身上透过去。
停滞片刻后，血水猛然迸溅开，如同一朵朵天坠雨滴炸裂在地面上，血水大多由后方暴裂出来，炸得一条街如同血红蟒纹垂垂欲滴。
胖子修士皱了皱眉，冷声不悦道：“长缨，你怎么还是这般下手没有轻重！”
那书生模样的男子眼眸一冷，随即把头撇开了一会儿，顾左右而言他道：“不瞒师兄，你师弟我已经留手了，他们只是失血过多昏过去了罢了，换做从前，早就死得不能再死！”
暗暗摇头，彩客叹气心道这长缨师弟果然还是如掌门所说，死不悔改，这般性情在九州行走早晚会出事……
牧舟身上沾了几滴温热的血渍，秋风阵阵起，裹杂着浓郁的血腥味漫过整条街，他手中的木盒早被那气感震地脱手而出摔在地上翻滚而走，那木盒被迫启开，一把断剑哐当一声滑出半丈开来。
只是一个眨眼，几个身体强壮的家丁已然倒地不起，身后的裂口和破裂的衣裳一致，鲜血流了一地。
一滩旷阔的散溅血水，老乞丐凌乱苍白的发丝忽然飞扬起来，饱经风霜的眸子透过发丝直指那把地上的断剑，他面对周围的血水面不改色，颤巍巍地支起身子，眼眸一抬凝视在牧舟惊慌失措的小脸上。
“没错了，这把剑……”胖子丢下牧舟，匆忙朝那把地上孤单单的断剑奔走而去，正要伸手去取，却被一股莫名巨力猛地一荡，身子竟硬生生地被弹飞起来，在半空中胡乱几个翻旋后急急落地，尘土弥漫，胖子修士满脸的不可思议。
此时他才注意到那个伫立在剑边的老乞丐，一身灰黑交织的破衣裳迎风而动，满是污垢的脸看不清样貌，只有一丝气场自那发丝深处的眼眸里点点射出，泛着看似微不足道，实则杀意盎然的凶芒。
老乞丐脏兮兮的手掌握在剑柄上，提起剑来用另一只手的手指捏住剑身，身体静止，似乎在品味这把断剑。
之前出手伤人的书生见此倒是沉不住气，他勃然怒了，大喝道：“居然敢对我师兄不敬，找死！”
话音刚落，书生整个人朝前冲去，几个纵步横移向那老乞丐，风声猎猎，身形如电，一把折扇上扇叶摊开伸展出寒光四溢的刀刃，全身顿时开始翻转，顷刻间化作一道人形龙卷，那与胖子一样双晶莹剔透的手掌泛着光，惊天动地！
“哼——”
牧舟没有看清老乞丐是如何应对这一记龙卷之刃的，只知那书生模样的男子瞬间被弹开出数丈远，半跪于自己的身边，倏尔吐出鲜血数口在地，那血水对于牧舟来说近在咫尺，味道浓烈，眼瞅着男子的嘴角，猩红刺目不堪入眼，简直是触目惊心。
胖子没有动，从头到尾都没有作过声，他缓缓走到书生的身边，递给他一颗丹药轻声催促他服下，而后支起身子看着老乞丐，此时的老乞丐依然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手握那把断剑观摩着，手掌开始于剑身上反复抚摸，似乎对待自己心爱的女子。
“是他让你来的？”老乞丐依旧没有看对面那三人，目光也是一直凝聚在剑刃上，轻描淡写地吐出一句话来，声音沙哑至极，但是却不失了风度。
牧舟似乎知道了什么，他应了声是。
只见那老乞丐放下断剑，手指在腿边的破衣裳上一划，一条布缕瞬间被分割出来，他抬首把蓬乱的白发梳到脑后，用这布条一扎，露出半边苍老的脸庞，条条皱纹宛若刀割般干脆利落，虽然脸上脏得很，但是还是可以感到一丝淡淡的冷冽，特别是那露出来的眸子上一道白眉迎风盘旋如刀，微微入髯，反差之大看得牧舟目瞪口呆。
伫立在鲜红的血街上，老乞丐不慌不忙地拾起木盒，遗留在上的血液缓缓流淌滴下，他把那把断剑放入其中，缓缓合上，身上涌起一阵气流扫除了盒上的血迹，长久下来，手上居然滴血不沾。
天色暗淡无光，临近海边带着淡淡的咸湿，牧舟觉得这天几乎可以说是乌云滚滚，沉重的空气压迫下来，似乎即将要下起秋雨。
黑云下的老乞丐却因为一头白发而显得更加深邃黑暗，那一双眸子盯着牧舟，看穿一切的眼眸几乎要把不经世事的男孩吓尿，他心道老头儿虽然没对自己撒谎，但是他说的这师傅也太恐怖了一点吧？
“走。”老乞丐盯着牧舟看了良久后，一手抱着木盒，转身吐出一个字。
牧舟虽然很多事情没搞懂，但还是磨磨唧唧地向前走了几步，拾起包袱，虚虚地看了胖子和嘴角依旧在渗血的书生男一眼后，急急忙忙地跑到老乞丐身后，也不敢靠得太近，就这么缓缓地跟在他的后头半丈远，背后背着两个包袱，眼睛一会儿瞅瞅昏暗的天，一会儿瞅瞅老乞丐那摇曳在秋风中，一头苍白的发丝。
瞅着一老一少渐渐消失的身影，彩客叹了口气：“算你命大，他没下杀手，此人想必就是那桑海古剑道中的绝世强者了，你可知到那把断剑？也罢，当年掌门收你的时候，你还尚小，也许对那次见面并没什么印象。”
缓缓支起身子，双腿仍旧在不断抖动，书生男望向自己被击飞远处插在屋檐下的冷锋折扇，咬牙道：“师兄，那糟老头方才那一招使得是什么剑意？”
“只不过是气劲罢了，”胖子忽然觉得啼笑皆非，“居然出了这么一遭，不过那个孩子应该是南冥鲛齿裔没错，按这样的身份，估计没有说谎。姐姐？我想极有可能是那落雨门的天才，苏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