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长生河的源头放眼望去,山灵水秀,天域苍穹下一片繁华大好的气象不断升腾,远处是一片延绵不绝,落满百草的山巅,高峰之旁,几头似蜥非蜥的巨型灵兽高低升幅,它们互相嘶吼低鸣,奇异的声响在四周山谷中不断回荡。
此兽名曰飞龙蜥,是由此地最为常见的飞行灵兽,它们有着蜥蜴般的身躯,蝙蝠般露骨平滑的双翼,以一种不可思议的巨大体型存在着,胸口的肌肉爆发出强劲气力,凭借宽阔双翼上下挥动形成磅礴的升力。
介于其飞行速度极佳且承载力惊人,九州之中,便有许多人将之作为门下出游坐骑或是售卖。
“吼……”
身形估摸着有五丈长的飞龙蜥扭动着绵长腰骨,颈椎直至脊背骨骼于深褐粗糙的皮肤下粒粒凸出,粗壮的经脉在一些薄弱之处来回抽动,它收拢双翼,飞速掠过一排翠绿乌冬树高耸的树冠,喉间拉扯缓缓蠕动发出低吼,似乎在向森林施压,狰狞的红褐色瞳目在林间影伏的人形上一闪而过。
飓风涌动,树枝狂颤。
“流沙什么时候也把手伸到这九州之地为半妖所控的穆柘州了?”灰色斗篷胡乱飘飞,男子隐藏在斗篷下的声音沙哑干燥,斗篷盖着脑袋,屡屡苍发又给面貌加上一层锁,精亮的单眸隐在发下透着冷芒,背后的乌冬树依旧发疯似得颤动,可见飞龙蜥的翼力之大。
此时此刻,灰袍男子的面前站着个面带微笑的青年人,他生得倒并不算英俊,甚至可以说是一张相当平凡的面皮,但他微笑的时候,儒雅的气息却是怎么也遮挡不住,像是先天而成,不可泯灭,给人一种哪怕他手段如何残忍,都合情合理,事事都儒雅牵缠的样子。
青年的眼神里头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冽,刺得人生疼。
他先是笑着不说话,提起金纹卷边的黑色袖子,如玉般光洁白皙的手指触上了腰间悬着的剑柄,轻触之下,杀气泄露一毫,灰袍人情不自禁地向后撤步。
退步之下的灰袍人喉咙一紧道:“不说话,就要动手了吗,流沙果真如同传言中那般没有顾忌,难道就不允许在下问问什么缘由吗?”
“不要紧张啊,沙流千里,为屠一人。”青年依旧笑着,不过终于动了动唇,一字一句地说出口,每每添字,杀气就重了浓厚的一笔。
灰袍人似乎还在极力掩饰什么,他微微抬首道:“在下只是一介布衣,区区修为不足挂齿,敢问我陈某人何德何能让流沙出手?”
“呵呵……”青年人动了动左边的衣袖,清风鼓动下露出无名指上一枚黑色的玄玉戒,他右手从剑柄上移开,捏着戒指把玩,眼眸扫向别处,或是天空,或是那头浮得远远的飞龙蜥,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我从没有说过要屠之人是前辈你啊,我都用这个称呼了,您就不要再遮遮掩掩了行吗?”
“前辈”二字就像是忽然钻入灰袍人眼中的沙砾,他眼角无声地抽动了一下,随后连忙颌首,压制住有些慌乱的心境。
被冷汗浸湿的背略略收拢,他尽可能地清了清嗓子让声音不那么沙哑:“前辈之称在下尔敢,言归正传,不知阁下为何穷追不舍三百里,以至于都到了这里了。”
“看来前辈你们这一族的人真是落没了不少啊,是血脉稀薄的过错吗?脸皮居然这么厚了,前辈若是想继续装下去,那么我也奉陪到底,我苦追三百里的目标可不是您啊……”青年人微笑摇头。
“晚辈在追一个孩子,那个被【饕餮骨】寄宿的小家伙,被前辈带出乌潭之后落到何处去了呢?”青年微笑着,他缓缓睁开眯着的眼眸,黑色的深邃泄露而出,于此同时爆发的是洪流般的凶横杀气。
实质化的气息席卷而散,贯树穿林,灰袍人的衣物和发丝被这气息掀舞,头顶的遮掩滑落,暴露出一张苍老的脸庞来。
天空的飞龙蜥低鸣着飞离开来,野兽的直觉始终是敏锐的。
一身灰袍几乎湿透的陈冠朴咬牙坚持着,斗篷下青筋暴起的额头狰狞恐怖,他扛着这一道道杀气露出了凶狠的目光,那黑褐色的眸子里恨意乍现,一口老牙几乎要被他啃碎,他张口唾骂道:“珥冬!你和流沙所有人一般,都是一群唯利是图的小人!九州十地之人皆言流沙自古以来虽是手段干脆,但挂着从不接牵连孩童的牌子,原来也不过如此,背后那个人到底给了你们什么东西!”
“前辈知道我的名字啊……”
“哼哼,你天生具备三德儒雅之气,却入了流沙这等血腥肮脏的满怀,你对得起老天给你的恩赐吗!”老头嘶吼。
青年闻言怔了一会儿,回神后也不生气,收拢杀气,摇头道:“前辈倒是错怪了,流沙从不接这等任务是事实,不过,身上植入了饕餮骨的孩子,怎么说?况且,乌潭是什么地方您应该清楚得很,人家平阳州正统明家都合情合理地把那孩子囚禁了,流沙在他逃脱后将之捉拿,这么做何罪之有呢?”
“话说回来,我们流沙号称只要是九州十地之人,必定能找轻松寻到,可是找您可让我费了不少功夫啊,前辈……”青年淡笑,“交出那个孩子,或者带我找到他,前辈就可以走了,以您的实力和血脉,安全度过余生,岂不逍遥?”
“谁也找不到那孩子了,事到如今,谁也没可能再找到他!”灰袍老者忽然大笑起来,他袍子一抖亮出一把雪亮的长锋,不过却没有一丝该有的剑气,凭此规模直刺青年的胸间。
青年眯眯眼,伸出一只手,先发制人:“您执意不听,那就让我见识一下前辈的血统吧,得罪了!”
眨眼间一道无形气劲自那青年掌中推出,透过老者的身子,带出飞溅的血花,染红了他身后杂乱无章的草皮,见此情景青年眼中瞳孔剧烈收缩,一直平淡微笑的嘴角瞬间抿平,脸上闪出浓烈的怒色,他一步踏前,扯起老者的衣领,话语都变得有些慌张:“你,你居然早已废了血脉和修为!?说,那孩子呢!”
“咳…咳……”老人被一扯后单膝跪地,脸色惨白,口角不断溢出暗红色的血流,他咳嗽了几声便继续扯着嘴角笑着,“你知道为何吗,哈…哈,你们流沙的头子,那个所谓圣君是九州十地之中掌控灵手术的人之一,我又怎么会不知道?那如果我倾尽毕生修为洗掉他半妖的灵印呢?哈哈哈哈!”
“以小换大,用泯灭他的血统来换一条生路也是明智之选,不过我没有料到你们一族居然会做出这种断子绝孙的事来。本来没想杀你,作为对一个强者的尊重,只可惜你自己没了保命的本钱。”青年脸色缓和下来,他一把推开老者,任由他仰面倒在地上,而后站在那里静立,直到老者渐渐弱了生息。
“又或许这是个契机。”
青年留下淡淡的一句话,话语随着清风拂去,留下灰袍人一身带血倒在草地上。
微风拂过边上的几只花柱点血的狗尾巴草,摇曳的纤枝倒向地上的灰袍人,他气息微弱到如同摇曳在天地间的一簇忽明忽暗的火苗,青年漠然那一记拂手之术,面对修为尽费之人,已成定局。
灰袍人灰白的发丝散在地上,蹭着血渍黏在略显苍老的脸颊上,他的眼眸开始涣散起来,不过还是喘着一口混气,他拼尽全力支起了半边身子,仰头倒在草丛里,天空下的树林缝隙里闪着阳光投射下来的光芒,但已经变得微弱异常,张张嘴巴,浑浊的泪珠不自觉地滑出眼角,他颤巍巍地朝缝隙里那道阳光伸出干枯的手掌,但是却始终无法伸直手臂,悬在半空中摇摇欲坠。
“但愿那孩子能听我的话,不知列祖列宗在天之灵能否恕我这绝脉之举……”泪珠混着血水滴落,无声蔓延,他张大嘴巴吐出最后一口混气,带出了这么几个字,眼神彻底消失。
“百事俱备,接下来,就是等待了……”儒雅青年负剑走在杂草丛生的山道上,驻足在一棵葵树旁,微微收拢下颚,嘴角轻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