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第六位皇帝朱祁镇实在是没有办法才变成太上皇的。他后来复辟当上皇帝,也是实在没有办法。变成太上皇,他正在也先的帐篷里闭目养神,复辟成功,他正在发泄当太上皇时所受的窝囊气。这是一次极为不正常的权力转移,确切地说,他当时没有皇权交接出去,他的母亲与于谦等于在造他的反。他夺回皇位,只不过是向那次极为畸形的皇权转移讨个说法。他从皇帝变为太上皇再变为皇帝,在温柔的血腥中,他创造了太上皇“造反”的神话。其实,他造的是自己的反,是谁逼他造自己的反呢?
土木之变
1449年7月(正统十四年),蒙古瓦剌部落的首领也先率蒙古骑兵主力南下,逼进大同。大同参将吴浩立即阵亡,消息传到北京,明帝国的第六位皇帝、从来没有见识过战阵的朱祁镇吓得魂不附体。他身边的太监王振也有些担心,因为他老家就在太原。他担心也先攻进大同,毁了他的家,当然还有许多百姓的家。
朝廷上下都陷在一片恐慌里,毕竟,帝国太平得太久了,突然就发生这样的事情,任是谁,一时之间都有点心脏加速。王振却把勇气毫无保留的拿出来,他力劝从没有见过阵仗的皇帝朱祁镇御驾亲征。
朱祁镇对这位跟随他近二十年的太监从来是言听计从,这次当然也不例外。任凭朝臣们如何劝,朱祁镇亲征的觉心丝毫不改。
这一年的朱祁镇才二十二周岁,不仅没有作战经验,连京师的城门都没有出去过。最要紧的是,军权尽皆掌握在这位年轻皇帝手里。皇帝御驾亲征,文武大臣肯定要相随。1449年(正统十四年)7月16日,朱祁镇带领一大批文武大臣和五十万大军从北京匆忙出发。
就在路上,户部尚书王佐还极力劝说朱祁镇回京,亲征不是好玩的,也没有必要。朱祁镇不听,王佐就跪在草中不肯起来,最后,王振派了几个太监把他强行扶上马,他刚撒娇似地上了马,主管兵部的尚书邝埜就从马上掉了下来,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最可笑的就是那五十万大军,挤作一团,从京师出发,经居庸关、怀来、宣府,向大同前进。离大同还有一半路程,粮袋空了。也就是说,在出发前,朱祁镇根本就没有准备充足的军粮。许多士兵开始走S形,然后是倒在地上死掉。
还好,八月初一日,朱祁镇终于到达大同,在大同住了两天,朱祁镇听说前线又连续打了几次败仗,他再次吓得魂不附体,他立即下令班师。这可真是有意思的一件事,朱祁镇哪里是御驾亲征,简直是旅游。
八月初三日,朱祁镇和没有饿死的军队以及文武官员离开大同。但是,王振仿佛是想把朱祁镇和他自己逼上绝路一样,他希望朱祁镇从他老家蔚县走,以次来告诉他的乡亲们,做太监就等于做大官。于是,军队就向南走了几十里,王振担心这些士兵践踏到他家的庄稼,又下令军队原路折回,再往东走,结果不仅让士兵走了许多冤枉路,而且还给了也先活捉朱祁镇的时间。八月十二日,明军到达了距离怀来仅有二十里路的土木堡。
王振跟朱祁镇说,自己若再走下去,脊椎就得累断,朱祁镇就下令大军在土木堡过夜。王振的脊椎一点事没有,他之所以不走,是因为他的一千多辆的私人辎重没有跟上来。第二天,也先跟了上来,并且将整个明军包围,并且切断了附近唯一的一条小河。
八月十四日,王振跟朱祁镇说,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必须要突围出去。朱祁镇的脸一直是惨白的,听到王振这么一说,就像是死刑犯听到大赦一样,第一个先逃。也先可没有放生之心,一声令下,冲进了早已经不成军形的明军队伍里,也先大概这一辈子也没有打过这么爽快的仗,简直就跟进入无人之地一样,如你所知的,50万所谓明朝的正规军几乎全部阵亡。有50多位大臣在乱军中把命丢失了,还算朱祁镇幸运,他是被活捉的。
皇帝被活捉,在中国历史上并不少,但大多是亡国之君,而国家处于升平时期被活捉的皇帝,却只有朱祁镇一个。他可以青史留名了,为我们后人博取了一个最大的笑料。
其实,也先这一次向明朝叫板,完全是王振的功劳。当初,也先选蒙古马进贡明廷,王振却故意减估马价,回赏得很少。终于激怒了实力已经相当强大的也先,这位蒙古大汗就跟明朝叫上板了。
王振虽然逃出了也先的包围,但没有逃过命运,当朱祁镇的护卫将军樊忠得知自己以后可能要失业后,就抡圆了锤子,对王振的脑袋进行了数不清次数的招呼。
据说,活捉了朱祁镇的也先开始想要杀掉这位皇帝,但是,他用剑砍朱祁镇,剑断,英宗毫发无损;他又把朱祁镇扔进水里,朱祁镇又浮了起来,不沉。也先惊叹:果然是真龙天子。
三天后,皇帝被活捉的消息传到京城,朝堂上顿时开了锅。
皇权一去不能返
朝中大臣立即分为两派,一派以侍讲徐有贞为首,他们报着“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指导思想,强烈要求放弃北京南迁。另一派是以兵部侍郎(兵部尚书死在了蒙古铁骑下)于谦为首的少数官员,他们的指导思想是“社稷为重君为轻”,强烈要求守京师,并且,于谦还说,要南迁的人都该杀掉。并举出宋朝南迁的历史教训。
太皇太后在一边听着,然后慢慢地站了起来,命朱祁镇的弟弟,也是他唯一的兄弟郕王朱祁钰监国,升兵部侍郎于谦为兵部尚书负责保卫京师,把朱祁镇的儿子朱见深立为皇太子。也就是说,于谦的指导思想获得了太皇太后的认可。
该年九月初六,在于谦的建议下,太皇太后要郕王朱祁钰即皇帝位,年号景泰,历史上称他为景帝。朱祁钰遥尊朱祁镇为太上皇,朱祁镇可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为太上皇了,他正在帐篷里愁眉苦脸呢。过不久,也先派出的使者来到京师,向明廷提出交还朱祁镇的苛刻条件,包括万万文以上的赎金。结果,朱祁钰和于谦像打发乞丐一样打发了使者。
使者跑回老巢把自己受到的无礼待遇告诉了也先,也先就搞不明白了,汉人怎么会如此不遵守君臣之礼。他想一定是使者没有把事情说清楚,或者是说得太清楚,明朝以为这位皇帝永远也回去了。他准备亲自出马,跟明朝人好好谈一下,争取达到双赢。
在这个时候,如果说于谦与朱祁钰真得就把朱祁镇当成一堆废品了也不尽然,朱祁镇之所以失去皇权,完全是因为于谦和朱祁钰想保住他的命。就比如对付绑架犯一样,当你告诉他,你绑架的人一点价值都没有时,他要么是放了要么是杀掉。但是,于谦与朱祁钰的确是有发生第二种情况的准备的。
朱祁镇得知自己的皇权被移走是在一个月多月后,他被瓦剌兵带着于十月初一日来到了大同城下。大同是朱祁镇的伤心地,原因就是镇守大同的郭登。早在他“土木事变”——他被活捉——后的八月二十一日,也先就带着朱祁镇来到大同城下,要求郭登开门,郭登不开。朱祁镇在城下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一样哭着说,“朕与你可是有姻亲关系啊,你为何要如此对朕。”
郭登马上就扔了句话下去,“臣奉命守城,不敢擅自关,也不敢擅自开。”
朱祁镇由委屈变成愤怒,瓦剌似乎也对这个不忠的臣子所为愤怒了,下令攻城。但他们倒霉,碰上了郭登。郭登是个喜欢打仗并且善于打仗的人。他只要一有空闲,就琢磨新式作战武器。搅地龙、飞天网,偏箱车,这些新式武器都是他琢磨出来的,并且非常有效。在进攻上,他把兵士每五人成为一伍,叫他们宣誓结盟。对每伍的人有功同赏有罪同罚。十个伍成为一队,十个队成为一个作战单位。如果在作战中,军官临阵退却,杀军官;前队退却,则后队杀前队。瓦剌当然不知道郭登的厉害,可一攻城,他们就知道了。
当也先亲率大军到来时,郭登登上城楼向下看,在瓦剌军的最前面,他一眼就望见了“苦大仇深”的朱祁镇。
天知道朱祁镇这一个多月在瓦剌帐篷里过得是什么日子,他肯定充满了忧愁与悲伤。可当他听到郭登下面的话时,险些没有晕过去。
也先说,开城门,我们把你们的皇帝还给你们。
郭登嘿嘿一笑,“天地祖宗保佑,我们已经有新皇帝了。”在朱祁镇听来,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自己的皇权被人像小偷一样偷走了。如今,他已经是个破烂货,他的国家不要他了。
也先的算盘
但也先可不这样想,在这个蒙古铁骑的最高统帅看来,大明帝国乃礼仪文明之邦,怎么可能说放弃一个皇帝就放弃了呢。他见大同防守严密,就带着朱祁镇经由紫荆关,扑向北京。在这里等着他的是兵部尚书于谦,早在朱祁镇被活捉的消息传到京城的第二天,于谦就开始了准备。
其时,京城内只有老弱士兵不足十万,精锐都被朱祁镇带到土木堡送死去了。要抵御气势汹汹的瓦剌大军确实有些困难,况且,瓦剌手中还有个皇帝呢。
他首先逮捕了和瓦剌私通的奸细,并把王振一家及其党羽全部铲除,还有在这场战事中临阵脱逃的边镇守将与官吏也没有能逃脱他的严惩。他这样做的目的是先把民愤平息下去。等京城百姓有了誓死保卫京师的意愿后,他就开始动员军民积极参加保卫首都的战斗,日夜赶制守城武器和用具。命令河南、山东等地向北京派遣援军,同时把通州附近粮仓的粮食和京城周围的居民移到城内。接着,他就要求太皇太后另立新君,让朱祁镇这个筹码变得一文不值,促使也先的阴谋迅速破碎。
当这一切都准备好后,也先来了。他来得真是时候。于谦带领新组织起来的军队的主力开到城外,并且把城门关上。双方在彰义门、西直门和德胜门外相持了五天,也先吃了几个败仗,又听说明朝各路援助军将要到来,就分作两路又带着朱祁镇逃跑了。
可是他并没有逃回老巢,这个时候的也先还是不相信明朝真把朱祁镇就这样扔了不管了。他见京城是难以攻下了,为了攻一个京城,他损失了十万多人。他又去大同城下,跟郭登说,开城门,我要把你们的皇帝送还。
郭登这次真就下到城门的月门里,穿着朝服准备迎接朱祁镇。但却密令士兵埋伏在城上,想等朱祁镇一进入,就放下城门闸板。也先快要到城门口时,突然眼睛直跳,他立即带着朱祁镇退去,自此以后,他再也没有以奉还朱祁镇之名来大同讹诈。这个时候已经是1450年的中旬。
也先真就想明白了,原来所谓的泱泱大国礼仪之邦也就这个德行。他想杀掉朱祁镇,但觉得为了这个人损失了那么多士兵,总该有点回报吧。于是,他宣布自己的算盘打错了,他开始传出话去,想和明朝讲和还回朱祁镇,并派使者到北京,希望明朝买回朱祁镇的价格应尽量合理。
大明朝廷又开始了讨论,讨论的主题当然不是钱,而是太上皇朱祁镇回来后的身份。一些深受儒家君臣之礼影响的士大夫就开始发言了,他们说,“上皇蒙臣,理宜迎复”。意思就是,朱祁镇是迫不得已才成为太上皇的,现在把他迎回来还是要做皇帝的。
这意思像刀一样扎进了朱祁钰的心里,他恼火非常,“你们这群混蛋,当初我死活不想做这个位置,我坐上了,你们现在又想要我下去!”
他说得是真话,如果当初不是国家正陷于险境,他哥哥朱祁镇的儿子才三岁,就是打死他,他都不会坐这个位置。因为在明朝的历史上,嫡子坐上龙椅的只有明成祖一人,可他还是靠的武力。但一旦坐上那个仿佛是按摩椅一样的龙椅,他就不想下去了。
可是,这由不得他。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也先要归还太上皇,作为皇帝,他怎么可以不迎回呢?和也先一样,朱祁钰也开始打起了算盘。最后,他先派出了兵部右侍郎李实去探望朱祁镇,他想了解哥哥到底是怎么想的。
朱祁镇一见到李实,就像见到了亲爹一样,跟李实说,“你回去上复当今皇帝并内外文武群臣子,差来迎我,愿看祖宗陵寝或做百姓也好。”
他说得也是真话,试想,堂堂一代皇帝一夜之间变为阶下囚,身处异乡无依无靠,又被迫跟着也先东跑西颠,他哪里受过这样罪?这种罪不仅仅是身体上的还有心灵上的。所以,他想家了,只要能回家,他什么代价都可以付出。
朱祁钰见哥哥如此说了,群臣又在下面流言蜚语,他再不迎接,就显得有些不仁义了。于是,他下令迎接太上皇朱祁镇回京。
太上皇归来
朱祁钰派了右都御史杨善,中书舍人赵荣,指挥王息,千户汤胤积跟着瓦剌使者来到了也先那里,景泰四年(1453年)八月初二日,这些人见到也先,初八,这些人护拥着朱祁镇由也先的大营启程,二十一到达京师。
朱祁镇活着回到了祖国的怀抱,心情又欣喜又悲伤。人往往如此,为了一个目的会不择代价,但目的达到了,却觉得代价太高了。朱祁镇这个时候就是这样的心情,他欣喜,是因为回到了阔别已久的家,悲伤的是,这个家已经换了主人。
他不是很高兴,他弟弟朱祁钰更不高兴。就在此之前,朱祁钰先去天坛祭了天,要上苍看到自己是真正的皇帝,然后又派自己的侍读出居庸关迎哥哥。哥哥一进北京城,他就穿着做工考究的龙袍出东安门来迎朱祁镇。
两个人就在东安门见面了,场面实在是太尴尬。兄弟俩互相拜了两拜,问了问别后情景,两个人谁都不愿意提“皇帝”这两个字,于是,就真没提。朱祁钰把朱祁镇安排在了皇城南宫,原本,事情就这样结束了。可是,朱祁钰心里还是发虚,他开始做事,并且做的都是错事。
但凡一个人都能想象得出,自从土木之变后,朱祁钰对朱祁镇的感情就很淡。朱祁镇在南宫居住不久,百官就多次上疏朱祁钰,请求他要如同儿子对父亲那样厚待朱祁镇。在1450年十一月,以礼部尚书为首的朝中大臣请求向“太上皇”拜寿,又在十二月请求于明年元旦向太上皇朝贡,朱祁钰都不允。原因是,这些大臣俨然使以朱祁镇为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