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厢,赖嬷嬷和桂嬷嬷很快便将丫头婆子分配到各处,最后从二小姐的院子里走出来。二人分开前,桂嬷嬷塞了一个荷包给赖嬷嬷,赖嬷嬷不动声色地捏了捏,而后收入袖内转身离开。
赖嬷嬷去了侯夫人那里复命,而桂嬷嬷则回了大杂院。
桂嬷嬷是侯府里专门教习下人礼仪规矩的嬷嬷,平日里也作为监督管事在府里的厨房、浣洗房、熏衣房以及绣房这几处走动监督。
“嬷嬷,您坐,请喝茶!”
桂嬷嬷一回到房内,婢女槐花便立时迎上去,殷勤地伺候她。
桂嬷嬷端起茶来啜了一口,修得细又弯的眉毛不禁一扬:“你这丫头倒是灵透,知我最喜喝这大红袍!”说着又接连啜了两口。
槐花眼里的得意一闪而逝,随即便亲昵地替桂嬷嬷捏起肩来。
“嬷嬷,您不是让奴婢看着二兰那丫头吗?按您的吩咐,奴婢提前跟余婆子和丁婆子打了招呼,昨日二兰一个人老老实实地刷洗马桶,午时也没给她饭吃,到傍晚时她受不住昏倒了。刚才奴婢又去看了一回,到现在也未醒来,会不会……”
桂嬷嬷继续啜着茶水,直到一盏喝完才放下茶盏:“到了傍晚你再去瞧瞧,若是不行了,就让余婆子和丁婆子趁着她还有一口气用草席裹一裹扔城外的乱葬岗,免得晦气!”桂嬷嬷不动声色地说道,仿佛她正在说的只是寻常的天气好坏,而非一个人的生死。
槐花不自禁地打了个冷颤,随即便越发地讨好桂嬷嬷。
槐花是三年前进的侯府,因长相不大入眼,一直没能提升上去,为了在大杂院活得自在点,她一直巴结讨好桂嬷嬷。她一个三等婢女的月钱也就五百文,却要孝敬桂嬷嬷二百文,以及大杂院的管事古嬷嬷一百文。
槐花不自禁地摸了摸自己的那张粗糙发黄的脸,她也不是自己愿意长成四方脸小眯眼的,奈何世道不公,她这辈子也只能是三等洒扫婢女了。
想到这里,槐花的脑海里又不禁映出二兰的那张婴儿肥的胖脸,嘴角勾起一抹幸灾乐祸的笑,嘛,也不是没人比她更惨的,想那二兰也是小鼻小眼的一点也不好看,更糟糕的是她蠢笨如猪,这回被罚也是因为她死脑筋不知变通。
这事已经在大杂院传开了,说是在桂嬷嬷最后一日教习新进婢女婆子们规矩时,桂嬷嬷如往常那般绕着婢女婆子们边走边说话,当她走到二兰身边时,忽然忍不住放了个屁。话说那屁不但奇响,而且奇臭,一瞬间便弥漫了小小的院子,但却无人敢吱一声。
桂嬷嬷老脸拉不下来,立时便怒目瞪向努力憋气的二兰:“是你放的?”
桂嬷嬷虽是在问,实则已经坐实了二兰的罪名,这时只要二兰顺着她的话承认是自己放的,或许只会被责骂几句不懂规矩人前失仪什么的,并不会遭到处罚。
可二兰这孩子太老实,心眼太直,虽然害怕,但却毫不犹豫地否认:“不,不是我,是你……”
结果她话还未说完,就被桂嬷嬷大声喝断,接下来就被罚去刷洗马桶了。
二兰只是一个年仅八岁的孩子,被买进侯府前是个孤女,几经人牙子转手才到了这里,别看她有一张胖脸,但其实她常年营养不良,发育比同龄人慢,个头跟个五六岁的孩子似的,所以人比马桶也高不了多少。这回要她一人刷几十个马桶,根本就是强人所难。
大杂院很大,住着侯府里除去各个主子院内伺候的下人以外的所有下人,也有内外之分。外院住着护院、小厮以及干杂活粗活的杂役,内院则住着管事嬷嬷和干粗活杂活的三等婢女。
二兰住在大杂院内院正房后面的一排后罩房的最西面一间,此时她正面无生气地躺在通铺的最里边。
枣花见二兰额头上的白色巾帕已被晾干,立时拿起放入木盆内浸湿拧了拧又重新摊在二兰的额头上。二兰的额头依旧烧得滚烫,嘴唇干裂起皮,枣花不时地拿起小瓷勺一点一点朝她嘴巴里浸水。
枣花担忧地望着二兰,握着她的手就这么看着她,仿佛这样心里才能好受点。枣花完全忘记了自己还未用晚膳,等她想起时她已经错过了申时三刻的晚膳时辰,就是过去了也只有一些残羹剩汤。
枣花想着二兰若是醒来最好能够吃些清粥小菜,这样身体才会舒坦。于是她从袖内摸出一把钥匙走到西面墙角的置物柜前,打开第二个柜门的锁,从里头拿出一个藏青色的荷包,倒出一百文钱放进袖内的一个绿色的荷包内,而后又将柜门重新锁好出了门。
艾澜一睁眼,便察觉出异样来。
她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躺在奇怪的大通铺上,室内的装饰简单古朴,床头的木桌上点着一盏油灯,灯光如豆,散发着晕黄的光芒,在她的眼前摇曳不定。
艾澜眯了眯眼,脑子里迅速蹿过分明不属于她的记忆,但却又莫名地熟悉,她抬起自己的双手,发现手变小了,起身下了通铺,发现自己海拔缩水了。
等她终于理顺事情的来龙去脉后,她发现自己穿越了。
艾澜坐在通铺上,漫不经心地晃荡着两条小短腿,漆黑的眼眸似盯着某处看,又似没有焦距在发呆。
忽然,她的耳畔传来一道属于年轻女子的清晰声音,脑海里亦映出一些令她觉得啼笑皆非的画面。
——不知那小蹄子死了没有?唉,真可怜!等会儿余婆子便会准备破草席来替那小蹄子收尸了,要扔到乱葬岗去啊,尸体定然会被野狗啃得支离破碎啊,想想那情景真可怕……啧啧啧,唉!难为我和她住一个通铺……
——不过死了也活该,谁让她笨!竟因桂嬷嬷的一个屁而死,死得真可笑啊……
艾澜笑了笑,果然,她那能够读懂人心的超能力也完全没有减弱半分的迹象。
离后罩房尚有三丈距离的槐花正默默地朝前走着,但见她面色诡异地扭曲着,时而同情,时而又幸灾乐祸,她并没有发出一丁点儿的声音,但她却不知,她的所思所想已完完全全被那个刚刚死而重生的“二兰”所洞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