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河流上游。
几滴鲜红泼洒在地面的泥土地上,不消片刻便没入其中。
炎斩千光喷出一口鲜血,左手捂住嘴,胸口起起伏伏,呼哧呼哧地喘粗气,右手紧握一柄长戟堪堪维持身躯不倒。他身旁的黑纹云豹此刻亦失了先前威风,作死狗状横躺于地,躯干上的铠甲已然尽数破碎,黑色皮毛下一些深可见骨的伤口依旧血流不止,清晰可见。
他的右边,灰袍男子也伤的相差无几,白木面具连同部分面庞不知被如何被削去大半,衣衫碎成一身破布,丝丝缕缕。那形状,说其是乞丐祖宗转世估摸着也没几人不信。此时他双手合十于胸,其间正是那宝物圣疗元晶,此晶石在男子术法催动下,光华流转,熠熠生辉。那种可以修补生命元力的能量从中源源不断地溢散而出,修复着男子的身体。
可即便有异宝疗伤,男子身上的创伤却依旧恢复得十分缓慢,尤其是面部那可怖的伤口,新生的肉芽想要愈合十分困难,伤口中似乎残余着一股异能东西阻止其修复。
至于那匹独角异兽,此刻已是被轰得七零八碎,只有上半截身躯倒在男子身旁,那支独角却已被灰袍男子从头部拔出摆放在一边,其上还缠绕着丝丝电弧。
至于那些跟随而来的府卫,便是连影儿都见不到了,已是悉数死了个灰飞烟灭。
“咳咳…咳…没想到…这…这人实力竟然如此可怕…我们…失算了…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炎斩似乎恢复了少许体力,艰难的开口道。可还没说两句,就急忙再次用手捂住嘴巴狂咳不止,拿开一看,手心里又是一滩鲜红。
“原本以为…他被那位大人重创后…功力…修为十不存一…可没想到…连雷駮兽都被轰杀……这最后的一手可当真让我们吃了大亏。”
“不管怎么说…这…这次…天波府损失惨重,精心挑选的府卫也全军覆没,你们事先答应我的条件…”炎斩千光缓过一口气,断断续续地说道。
“放…放心,答应你的条件,绝对不会食言…只是…这人生死未明…终归…不能安心…”白木面具男子在圣疗之晶的帮助下恢复了不少元气,背靠一块碎石躺下,闭眼说道。
“不可能,他受了那么严重的伤…又落下了这万丈深渊止风谷…咳咳…咳…绝无生还的希望……”
“那…还真是…有点可惜了…呢…”面具男子看着眼前的万丈深谷,语气有些感叹,也有些轻松。
一阵饥饿感袭上心头,昭月从昏迷中醒转,意识堪堪恢复,疼痛感又瞬间传遍全身。风吹过,她扯扯肩膀打了个冷摆子,原来全身上下早已是一片湿漉漉。
全身无力,不如就这样死去,回归大地,也算有个结局了吧。昭月坐在地上,抬头仰望天空,然此刻的天空却蔚蓝一片,万里无云,阳光还有些刺眼,显然已经过了一晚。她将头转开,避免被阳光直射双目。
那,那是?
不远,昭月目光所及之处,一片洼泽,满的是枯枝烂树腐叶子,碎石大坑死动物。因此那一身红袍就格外显眼,居然有人在那!那么应也是被大水冲刷至此之人了。
昭月勉强站起身子,踱向那昏迷红袍之人所在,可当她看到红袍人的形状时,即便已是经历大难,又亲手埋葬众多乞丐的她,也不由从心头产生一阵恶心的感觉。
此人左手严重形变,骨头从关节破肉而出,扭成一个古怪的角度,手掌则直接被斩掉一半,独留两根手指。躯干部分从胸口到背被开了七个血肉模糊的窟窿,有三个甚至能直接从胸口直接看到窟窿后的水泽。而身体的其他部分,尽是连一处人样都难以寻觅。且这人形貌生得张狂可怖,此刻双目紧闭,大概已经死去,可即便如此,那择人而噬的面相却也让殷昭月感到有些发寒。
殷昭月悲由心生,不知此人生前是经历了何种苦难才能死成这副德行。原本以为自己就足够悲惨,可与眼前这位一比,自己这点苦难还真是,不值一提呢,小女孩苦笑连连。
想来人多半已是活不成了。大水冲了森林,一些途中不幸被撞死,溺死的小动物也被冲刷至此,不久后一定会吸引其他兽类前来。殷昭月觉着若是不理会眼前这位,待野兽到来,糟蹋了尸身,那此人多半会化为厉鬼寻她这见过之人的晦气。
殷昭月不怕死,甚至她常常认为死对她就是最终的归宿。
然而,她却怕鬼,八岁的小孩子哪有不怕鬼的,而且不光活着的时候怕,如果死亡是一种解脱,那么如果有人在自己死后变成厉鬼不断叨扰,便是死后也不得解脱了。想想连日以来,自己一直不停的刨坑埋人,殷昭月紧握小拳头,咬了咬牙。
“反正也不差这一个!”
月亮是一个完美的圆,安静的挂在天际,它的银辉静悄悄地覆盖在这片大陆的每个角落,让夜晚不会完全归于黑暗。
小山洞内,一堆篝火烧得正旺,里面的树枝不时劈啪作响。一个小女孩坐在旁边,手里拿着两条树枝,上面还串着好些肉块,此刻已被烤脱了水,发出肉类独有的焦香。
这人不是旁人,正是连续忙活了几日的殷昭月。
从决定刨坑将红袍怪人埋掉直到刚才盖上最后一撮土,可怜的她花去了整个下午外带半个晚上。本来就多日未食且身子骨又痛,这么一来更是把她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差点断了气。
不过好在周围还有很多冲下来死去的动物。殷昭月去周围找寻来了一些枯枝烂叶,就地生起了篝火,再将一些死去的小动物处理了皮毛,串到树枝上面弄起了烤肉。这些琐事倒是难不住她这个以天为盖以地为庐的乞儿。
可殷昭月虽然饿,但此刻的注意力却完全不在那肉串之上。她的身前,摆放着一大堆东西。
原来是她欲将那红袍怪人拖到土坑埋时,从那人身上滑落一个不大不小的布袋。待将那人入土之后,殷昭月想看看布袋里有些什么,那布袋肚里瘪瘪,她便索性将袋口朝下,想要将里面的东西统统抖落,谁料竟发生了奇异一幕。
那布袋先是飘散出数道黑气,待黑气尽数湮灭后,多的让殷昭月始料未及的杂物竹筒倒豆子般掉落出来。
那么一个小布袋里,居然内藏这么多物品?殷昭月从未见过此般景象,心情无以复加。
此刻她的小手正把玩着一面旗幡,只见此面旗幡不知用何种布料制作而成,通体乌黑,且黑的深邃,殷昭月看了半天,颇有一种被旗幡吸引的错觉。上书一个狱字,殷昭月自是不识得,所以也瞧不出什么端倪。
放下旗幡,她又拿起面前诸多小瓶中的一个,扒开瓶塞,从里面倒处几颗药丸。殷昭月拿在手里看了看,又闻了闻,却没曾想那几颗药丸放远了没什么,拿到鼻子下闻却有一股难以言明的恶心味道,殷昭月一口气没回过来直接就开始了干呕。小瓶也丢开了去,里面的药丸咕噜噜滚出了一地。
正当殷昭月摆弄着那些个物件的同时,坟冢地底,一个人朦胧意识正在回溯。
痛,剧烈的疼痛席卷全身,折骨断经的感觉萦绕周身。
自己大概已经死了吧,已经来到了传说中的鬼界阴冥。但是传说中的牛头在哪?马面在哪?黑白无常又在哪?怎么还不见来接?哼,想来是自己一生威名,就连这阴神鬼差也畏惧三分,不敢直面自己吧。
“我儿,要杀你,根本是易如反掌啊!”讨厌的声音在脑中回响。
不,不对,若真是到了鬼界阴冥,为何什么都看不见,这一身彻骨的疼痛又是怎么一回事。
不对,不对,不对,不对。
他猛然睁开赤红双眼,泥土覆面。此间情况瞬间了然于胸,虽然手脚此刻不能动弹,但是自己怎么也不能让泥土憋死这般窝囊。凝气提元,用上体内仅存气力,欲将破土。
殷昭月最后还是拿起了那面黑色令旗,不知为何,眼前种种物事,却只有这面令旗最为吸引她,就在端详之际,不远处的坟冢突然响彻土石爆裂声响。殷昭月不明所以,手中旗令来不及放下,便急速起身奔往一观。
轰隆隆几声爆响,土石纷飞。一个不屈的身子缓缓从坟冢中站起,乍看酷似地狱走出的行尸恶鬼。疾奔过来的殷昭月见到眼见一幕,惊的是张口结舌,呆立当场。而破土之人意识恍惚之间,只闻一股熟悉气息,那分明是自己的本命法宝狱令旗,此刻却握于别人之手,怎能容忍?
意识已处于崩溃边缘的他完全无法分辨握旗之人,下意识便以为是炎斩千光二人。无奈骨已折,经已断,余下的只是满腔悲愤和不甘,不辨世界的双眼一片血红,用尽最后一股力气冲将上去,一口咬住仇人身躯。
殷昭月只见得眼前怪物模样的东西一晃眼便来到了自己面前,紧接着脖子剧痛无比,缘是那怪物已经咬上了自己的脖子,殷红的血液流出。她死命的挣扎,拍打着身上的怪物,可就她那点力气无异于以卵击石,而不断的失血也让她渐渐乏力,终于,她停止了挣扎,像认命一般,双膝无力跪地,发出悲凉的笑声,眼角划出泪水,静待死亡的来临。
还是逃不过去么,也好,死了,一了百了了。殷昭月这般想到,却因为失血过多,渐渐陷入昏迷。
而另一边此时却如同久旱遇甘霖,枯木又逢春。迷离混沌下的本能复仇之举,只能驱使身躯死死的咬住眼前人。然而在血液入喉的一瞬间,那充盈沛然的生命元力迅速流转整个身躯。被斩断的经脉开始慢慢修复,残缺的肢体居然也长了出来,元气断散之处亦开始通达。
清明精光渐渐在眼中凝聚,躯体亦慢慢恢复自主能力,骤然却见自己怀中,一名幼小女童全身染满鲜血,而鲜血溢出之处,正是来自自己的撕咬。
这血的能力!这血的味道!这熟悉的感觉!
惊惊惊惊惊!清醒过来的他立刻明了此间情况。松了嘴,怀中幼女却早已失了支撑的力气,软软即欲跌倒,却被一双有力大手扶住。
翻涌的情绪在心间澎湃,失智中的暴行让自己悔恨,低头凝视怀中稚嫩脸庞,是疑惑,是不解。却无意间看到女孩脖子上的那块玉牌,拿起来一看,这玉的质感,这玉上的字迹,故人如斯,历历在目,最后一丝疑问和不敢相信,也在此刻荡然无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