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容洵恍恍惚惚地睁开眼来,此时不过子时,皎洁的月光映着他苍白的脸,连鲜红的血泊都透出一股子的寒气来。
他撑起被利箭刺穿的右臂,用左手拔出箭来,只听见一声绝望的惨烈的叫声,他的眉头瞬间凝结得很沉重。
他拖着疲惫的身子站起来,恍惚中看见横七竖八地躺着密密麻麻的死士,犹如乱葬岗一般。
此时,他心如死灰。
一步一步地挪动步子,也不知过了多久,走了多远的路,他倒在了水流边,血染红了这轻轻浅浅的河水。
在西北戈壁滩是见不到如此清冽的河水的,只有那诗中所写“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萧瑟,想必沐容洵已经逃离了辽军的范围。
“快看,那儿有个人!”正在河里捕鱼的几个顽童看见了沐容洵。
“是有个人……那人怕是死了吧。”
不多时,沐容洵身边就围了许多人。
“这可不是我燕国的子民,速去告知燕国公。”其中一人说道。
燕国公得知了此事,大有不悦:“区区小事,怎来烦扰我!”顿了顿又道,“若他还尚有一丝气息,就让苏先生为他诊治;若没有,埋葬了便是,莫要教他扰了这片土地的清静。”
那人退下后,苏先生也跟着他前来。苏先生是燕国的名医,医治好了燕国公的多处军伤,也曾救过燕国公主安陵玉儿的性命。
苏先生一到,众人都退后一丈远。
“再晚些,这人怕是有性命之忧。”苏先生喃喃自语道。
沐容洵在迷蒙中感觉到伤口被包扎好了,随后又被抬到了偏殿休息,迷迷糊糊地又闭上了眼睛。
“此人体格健魄,只要悉心调养,不多日便可恢复。”苏先生向燕国公禀告。
“只是不知此人是何来历?”燕国公有些忧虑,转而眉头舒展,“传令下去,对此人严密监视,待他醒来,立刻通传。”
“国公不必太过担忧,我看此人并非为非作恶之徒,倒像是中原卫国的将士。”苏先生接着又说,“我听闻前几日卫国与辽国在西北边境打仗,却不曾得知胜负。”
“辽军胜了沐家军……我已派探子在前线打探过消息。辽军若继续攻打卫国,有朝一日,卫国被灭,辽国必将扩大它在西边的土地。唇亡齿寒呐!”燕国公一掌拍向案几,叹息着。
苏先生捋着衣襟,说道:“这──这的确是一大隐患。”
正说着,突然有人来报,告知燕国公沐容洵已醒的消息。
燕国公与苏先生匆匆来到偏殿。
沐容洵睁眼醒来,许是强烈的阳光刺痛了他的双眼,他费力地抬起右手遮挡,依稀中看见一位金色长发的女子坐在床沿上,离他那么近。这女子便是燕国公主安陵玉儿。
众侍卫都在一旁站着,燕国公进来,向他们摆摆手,又都退下了。
“你可是那前日与辽军激战的卫国士兵?”燕国公首先发问。
沐容洵才苏醒便被问到这样的问题,不由得摸不着头脑,顿了顿后道:“我是沐家军的将领,家父正是卫国主帅沐国忠。”沐容洵欠着身子起来,安陵玉儿见他还很虚弱,想要去搀扶,沐容洵顺势用手挡住,又道:“多谢姑娘。多谢诸位的救命之恩!”
苏先生接着沐容洵的话说下去:“不足挂齿,不足挂齿。”
燕国公满腹疑问,因又接着问道:“辽军与沐家军大战,为何你会到了此地?”
沐容洵睁着疲惫的双眼,详细地讲述了那夜的经过。讲到自己的父亲如今还生死未卜时,不由得望向远方,眼眶湿润。
“待我在那地方醒来的时候,发现周围都是死去的将士。我只是趁着月光一直走,也不知走了多远,精疲力竭,整个人就倒下了。等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就是在这里。”
沐容洵一时说了许多话,又显得十分的虚弱。
燕国公想要继续问下去,却被自己的女儿拦住了:“爹,他刚刚醒来,身体还很虚弱,有什么疑问你可以稍后再问,你先让他休息休息。”说到休息的时候,安陵垂着的头稍微扬了扬,金色的长卷发丝丝缕缕地飘散开来。
沐容洵也觉得疲惫至极,躺下继续休息。
安陵将燕国公与苏先生一干人等送走,自己却留在了偏殿内,不肯离去。她见沐容洵睡着了,一个人懒懒的无所事事,便叫了贴身侍女去送了一套男装来,待他醒来的时候便可换上。
沐容洵被噩梦惊醒,许久没有缓过神来。安陵与他只是初见,本想着好好安慰他,可却怕自己太不矜持会有不妥,于是只端了一杯茶水递与沐容洵:“喝一些压压惊。”
沐容洵接过水,问道:“请问姑娘,现在几时了?”
“戌时。你大可称呼我为安陵,不必姑娘姑娘地叫。”安陵低着头回答沐容洵,将他喝过的茶水杯接过来放在桌案上。她以前是从未替别人端茶送水的,除了燕国公。
空气里有一些静静的沉默气息,两个人的内心都有自己的想法,却不知说什么好。
沐容洵首先打破了这一份安静:“姑娘──不不,安陵姑娘,可否告知我现在身处何处?”
安陵听见他如此称呼自己,不由得露出了浅浅的笑容,习惯性地用自己纤细的手指去遮挡笑容:“这里是燕国,离你的卫国应当是很远的。”
安陵玉儿接着又说到:“你如今是恢复了些,可是身子还是很虚弱的。恐怕几日未曾进食了,我吩咐食舫给你准备一些强身健体的食物,你且安心养着。”
“有劳安陵姑娘费心了。”沐容洵恭敬地道谢。
安陵再没有过多的语言要与沐容洵交流,只静静地坐在离他不远不近的地方,手中把玩着一块贴身的碧玉,素服慵懒地围着她纤细的腰身。沐容洵躺在床上假寐,整间屋子静得只听得见呼吸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