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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年前的那一个下午,她拖着行李箱走往候车室。
很快,她就会离开这个爱与恨并存的城市。
突然,她听到一阵熟悉的脚步声回荡在身后。
“怎么?被赶出来了?”一个年轻的男子涎着脸走来。
她把头扭向绿色的墙面,冷漠地笑了一笑。
“还是跟我回去吧,我可不会抛弃你。”年轻男子一把拖过她的行李箱,“喇喇”地冷笑。
“不要碰我的行李,”蝴蝶狠狠地抢过行李箱的把手,“我和你已经毫无瓜葛了。”
“真的吗?”年轻男子慢条斯理地坐在绿色长椅上,瞪着她。
“随便你在这里坐着。”她拉着行李箱,走出候车室,准备穿过车水马龙的街道。
红灯亮起来,斑马线寥寥无人。
年轻男子“噼啪噼啪”的木屐声从身后传来,她一咬牙,往马路上走去。
年轻男子急急地跟在身后,仿佛催命。
她不可控制的怒气如气球膨胀,终于回头,站在路中间,大吼,“你有完没完!”
就是这一刻,声音还没有消逝的这一刻,年轻男子疯一般地冲过来,瞬间撞上她的肩,她被撞开到路面的另一侧。
在她翻身爬起的时候,一声巨大的刹车声似乎刺破了她的耳膜。
路面上绽开了一朵玫瑰,花瓣还在逐渐地扩散。
她的眼睛几乎要睁不开,跌跌撞撞着跑过去,扶起他的头颅,泪珠成行坠落,拼命地摇头。
“为什么这么傻?”
他凄然地笑,右手紧紧地抓住她的手,似乎使尽了全身力气,“对不起,蝴蝶。我仍是爱着你。”
“我们去医院,你不要说了。”
她抱着他,声嘶力竭地喊,试图站起身来。
“你不要走。”他虚弱地说。
蝴蝶的眼中只见到一片触目惊心的血。
“吻我。”他最后的笑容是那样的纯真,就像是当年他和她初相识一样。
蝴蝶俯下头,让自己湿润的嘴唇触上了他殷红的嘴唇。
曾经长相依,如今花落去。
“你为什么这么傻?”她喃喃地说,无法原谅自己。
可以想象,他在货车撞上来的那一秒,几乎是本能地冲过来,没有一丝犹豫,也没有一丝后悔。他仍是爱着她。
蝴蝶记忆中的某一部分被唤醒。
那时候,她是花儿一样娇嫩的十七岁,可是个性却不羁。
在人迹稀散的学校教学楼后,她踩着滑板在路径上飞,刚下过雨的路面有一摊一摊的水渍,滑板溜过,溅起射线的泥花。
飞过弧形的花坛一角,是一个高难度的动作,偏偏她是一个喜欢挑战极限的人,于是脚踝用力,滑板速度加快,凭空跃起,一个漂亮的回落,“哗”,又溅起一摊水花。
她禁不住开怀地笑。
正坐在花坛一侧看书的他被泥花溅满了雪白的校服,又被银铃般的笑声惊醒,抬起头,见到了她,原来的生气都化为云烟。
她并没有看到他,滑板又向前飞,轻盈如同穿梭在花丛的蝴蝶。
只是没有想到,新学期分班了,他在新的教室帮老师发书,门“砰”的一响,一个戴着长长鸭舌帽的长发女生凶暴地推开了门。
老师脸色阴沉了下来。
他皱了一下眉头,引长发女生坐在第一组的倒数第三张桌子。
她坐下,将课本弄出很大的声响。他掉过头,斥责地望着她的长长的鸭舌帽。
“哟,你真凶啊!”她摘下帽子,调侃地笑了笑。
是那个玩滑板的女生,他记得她的眼睛,阳光一样明亮的眼睛。他的心不禁一颤。
这是他和她的第二次见面。
一个是高材生,一个是坏女孩,可是在接下来的日子,他和她的世界竟碰撞到了一起。
他在上课时,偷偷地传了一张纸条。
一张十六开的白纸叠成正方形,上面只有一个简单而羞涩的“嗨”,字迹清秀俊美,如同他。
几天后的一个早晨,她突然流冷汗,胃如刀割般绞痛,却倔强地咬着嘴唇,硬是不发出呻吟。
他却发现了伏在课桌上的她的疼痛,心急地跑过来,不管三七二十一便抱起她到医务室。
那是一段长长的距离,从五楼教室到操场东侧的医务室,又恰是课间休息时间,整个学校都在喧哗。无疑,他和她很快成为了一则新闻。
校医看了一下她的症状,也大吃一惊,斥责她:“你小小年纪也如此不爱惜自己,再长大几岁还得了。”
吃药,休息了一节课,她总算可以“正常”一些地说话了:“你还不快些去听课,班长。”
他羞赧地低下头,耳朵都红了。
临出门,校医叮嘱:“你以后一定要按时吃早餐。”
她回头过,“嗖嗖”地笑,“早餐啊?我并没有这个慨念。”
第二天,校园传来琅琅的读书声,她仍是慢吞吞地走着。
“嗨。”
他站在学校门口的木棉树下,手里提着豆浆小麦面包。
“你也迟到吗?”她有些小小的惊讶。
“我,”停了很久,他说,“我在等你。”
他和她一起到了教学楼后的花坛,并排坐着。
他看着她一口一口地撕面包吃,快乐地笑着。
从此,他天天都为她准备早餐,跟着她一起迟到。慢慢地,就开始逃课,不过多久,他的聪明在游戏上所向披靡。
有一天,她不再想去学校。
“你回到你从前去吧。”
他的目光如火炬,“我已经忘了什么是‘从前’。”
“我好像是洪荒野兽,只能够教坏你。”
“那么,”他一字一顿地说,“从此我会比你更坏。”
他真的说到做到。在以后的日子,他比谁都堕落。
于是酗酒的他醉醺醺的时候,变成了蝴蝶的噩梦。
“你这害人精。”他的眼睛狠狠如同豺狼,手里抓的东西随时可能成为攻击她的武器。
于是,淤青,流血,被伤害。
她一次又一次地试图离开他,可是却在巨大的愧疚和残余的一点爱中回头。慢慢地跪在地上,用毛巾轻轻地擦拭呕吐物,翻动他的身子换上干净的衣服,做完了这一切,她就又不能也舍不得离开了。
沉睡中的他,仍是那个无比眷恋她的孩子。
最终离开,是那一个漆黑的夜晚。
她从酒吧回家时,已经是凌晨一点多。刚踏入房门,原来黑暗的房间忽然打开了一盏灯泡。在淡黄的灯光下,他咧开嘴笑,神情诡异。
“你在做什么?”她问。
“哼。”他模糊地应了一声,忽然把右手从身后伸出来,一抛,一个空的酒瓶腾空而来,她错愕到不能移动,只觉得一股巨大的痛楚袭入右腿,鲜血汩汩地流出来。
“你又喝醉了。”她咬牙看着他,单脚跳出房门,拍敲了对面一户人家的门,让好心的邻居送她到附近的小诊所去。
医生在小腿上挑出一块块碎玻璃时,额头上也满满溢出冷汗,她却丝毫不惊惶,还是微笑着。
包扎着重重的白绷带的她在中午才一拐一拐地回到小屋,他仍在睡,一直到傍晚才起身。
那刺眼的白绷带,他仿佛没有看到,推开门,自己出去吃晚饭。
蝴蝶在腐朽的屋子里坐,只觉得已经死去了的麻木的心又在痛了。他竟然连询问都没有,也不用谈安慰或者道歉了。
再等七天,在这七天里,只要他稍微有一点点的关怀,她也就认命了。蝴蝶对自己说。
可是,他似乎忘记了她的存在。
“对情对爱,我从此不再亏欠你。”
决定离开的那一天,她对着熟睡的他说。
从此,不要再有任何的牵连。
可是,这句话讲得太早了。
她又欠了他,一个天大的负疚。
他的鲜血,在她的身上、手上、头发上烙下了不灭的玫瑰。
很长的一段日子里,她几乎不敢再一个人面对生活中的平常事物,握着一只从水到冷水的水杯。她会突然崩溃,泣不成声,那是她想起了他的身体,从温热到冰冷。
她仍旧可以活下来,是因为什么,是因为对生命的眷恋吗?
走在一条宁静的白瓷路面,旁边是一丛丛菊花般的墓土。
他就睡在这里,带着最后的微笑。
曾经,在一个甜蜜的夜晚,他拥着她,吻她,坐在星空下,轻轻地说:“以后我们会死,你的骨灰要撒入我的骨灰中,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那么,你想睡在什么地方?”她问。
“我喜欢天空,靠近大海……”
蝴蝶仰面朝着天空,长发在温润的海风中飘扬。
“不远处有一片海湾,你在这里可以呼吸到海洋的气息。”她放下捧花,慢慢地坐在白瓷地面上,如同雕像,忘记了时间的流逝。
天色逐渐地阴沉下来,她拢了拢衣袖,站了起来,沿着来时的路慢慢地走出去。
只是,却不能沿着时间的轨迹走回去。
在街角的一家美发厅,对着镜子,看见自己长长的发丝一缕缕地飘在地下。
“这样好了吧?”发型师抚摩着丝绸般的黑发,可惜地问。
“更短。”她闭上眼睛,简洁地说。
对不起,明德。
李明德用手夹住四罐绿瓶装喜乐,付了钱,走出便利店。
外面的天空是火焰一般的绚烂,光亮仿佛一直照进人的心灵。
他和她,现在距离亲近,有时候,似乎只是一步之遥。
究竟是什么阻挡了用狐狸的窗户怀念自己的蝴蝶不愿意往前一步?
他不能忘记见面时她的眼神,是惊喜是哀愁是绝望是深情。
如果不是亲眼看见,他绝对不会相信一个人的眼睛里有那么多的感情,似乎一摇,就会溢出来。
回到工作室,慢悠悠地夹着喜乐走到二楼的左侧一间房子,推开门,只见到空旷的地面上堆满了绿色的喜乐玻璃瓶,一个一个依偎在一起,亲密无间。
他轻轻地把手中的四个喜乐瓶子放在一处空缺,腾空一看,酒瓶组成的是一个完整的绿色的心。
每一次,他想念她到无法控制的危险地步时,就会去一趟便利店,买来四瓶喜乐。
要有多少思念,才可以摆放成这样一个占据了屋子几乎所有空间的心呢?
他自己却不知道,他对于她的爱已经到了这样的程度。
隔天,他又到了上次送她的那个地方。
她说路窄,下雨,不请他进去坐了。
这是一个堂皇的借口。他苦涩地想。
从清晨一直等到下午,他都没有下车,肚子饿了的感觉似乎都麻木到无法体会。
终于,他看到了她,撑着一把红伞遮挡着阳光,低着头,满怀心事地走着。
他居然有些心悸,猫着身子,藏在看不见的位置。
她的脚步声轻盈地越过他向刘少康换来的一辆车子,他微微地摇头,窥见她在前面的路牌下等公共汽车。
公共汽车缓慢驶来,她上车,找了一个靠窗的座位坐下来。
他连忙发动车子,跟在公共汽车后面。
一站一站路口跟过去,她用手腕托着下巴,看着窗外的风景,许久许久,都没有挪动一下位置。
不累吗?他心里想,接着就看到她下车,往韩国领事馆的方向走去。
他终于按捺不住了,迅速泊好车,跟了进去。
在签证部,有许许多多排队等待并递交申请的人,他一时找不到她的身影,虽然明知她就在里面,却真的感觉到惊慌,失措。
“嗨,明德。”
背后有人拍了一下,他舒了一口气,连忙转身。
眼前的女子卷发金黄,笑容高贵,正是郑婷宜。
“婷宜,很久没见。”他看到她手里也拿着一份申请表,便笑,“你要去韩国吗?”
“你也去?”郑婷宜的脸上有了一种期盼。
“不,”他尴尬地笑了笑,“我——"
这时候,他看见了一把红伞,不禁喊出声来:“蝴蝶——”
郑婷宜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循声望去,蝴蝶腼腆地背着手站着,对她微笑。
“蝴蝶。”李明德跑过去,仿佛怕她又不见了一样。
这时候,有一个男子走到郑婷宜身边,温柔地揽着她的肩,眯细了眼睛笑。
郑婷宜拉着他走过去,介绍道:“这是我的男朋友,朴正民。"
朴正民用生涩的普通话打招呼:“见到你们真高兴。"
蝴蝶点了点头,微笑着,“婷宜,我也很高兴。"
他们谈了一会儿话,告辞了,气氛一下子变得生冷起来。
李明德不知道如何打破这个僵局。
还是蝴蝶先开口了:“你有没有发现,朴先生笑起来很像你?"
“是吗?”他盯着她看。
“你好像一点儿都不感兴趣?”蝴蝶轻轻地笑。
“你要去韩国吗?"
“是啊。"
虽然已经知道了,但听她亲口承认却像一磅重量级的炸弹,炸得他的心都碎了。
“去多久呢?"
“不知道,要很久吧。"
她回答的声音清脆得像夜莺,李明德的心却一点一点地慢慢变冷。
这一次,她要到另一个国家了。
即使她现在就站在眼前,可是李明德仿佛已经感觉到了千山万水的距离。是什么让她越来越远,是什么,要让她离乡背井到另外一个国度去。
是因为要逃避他的爱吗?
他悲哀地笑着,眼睛已经无法假装坚强。
就是现在,他终于知道,他的爱犹如一支孤单的芭蕾,在寂寞地一个人跳,已经无法获得她的共鸣了。
“祝你一路顺风。”他匆匆地跟她说再见,因为他怕自己一不小心就要做一些危险的事情。
他现在,还有办法欢乐着鼓掌,说着祝福的话吗?
走上前一步,他伸出双臂,像老鹰的强壮翅膀,深深地拥住了蝴蝶的身体,但仅仅是一下,便转身离开了。
他的左肩,深灰色的衬衫上,那一两滴瞬间落下的水迹,在空气中逐渐地风化了。恐怕,他永远都不会注意到这一两滴真情的泪水吧。
他躲在借来的那一辆车中,以为她看不见吗?
蝴蝶把自己的手掌下侧放入牙齿中,狠狠地咬住了。如果不是这样,她就会不顾一切地说出自己的内心话。
那是不可以的。
从清晨到现在,她一直隔着一条大街,从小小的窗口痴痴地望他。
她告诉自己,不可以出去。
中午来了,隔壁人家传来了青椒炒瘦肉的香味,她起身,泡了一碗伊面,放在窗台上。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窗台上的碗面渐渐地散着热气,可是直到面线烂成糊糊的一团,他却仍然没有离去的意思。
不,不能让他在这里挨饿。
下午,她的心疼终于爆发,撑一把红伞穿过了大街,往那一辆小车走过去。
他以为换了一辆陌生的车子,她就认不出来了吗?
她准备要温柔地跟他打招呼,可是,眼中却突然出现了一朵殷红的白玫瑰,她一个恍神,呆呆地走过了车门,连他在哪里都没有看清楚。
搭公共汽车,过了一站又一站,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
在下一个路口,竖着一个环形指路牌,那是韩国大使馆的路标。
她突然下了一个决定。
在路口下了车,她直接走到签证部。
有一股灼热的痛苦的眼神沉甸甸地落在背部,她几乎无法负荷了。
她要离开这个国家了,她要让他知道一切都是不可挽回地过去了。
签证部的大厅等候着满满的人,有些人兴高采烈,有些人焦虑不安,有些人意气风发。她在其中,像是一只停泊在冰天雪地的孤独的大雁。
应该在一个显眼的位置吧,这样他才看得见。她慢慢地走到人迹稀疏的休息区。
再回头,她看见了郑婷宜关切地对着他讲话。
然后,他看见了她,那么快地跑过来。
郑婷宜和她的男朋友告别之后,问他:“你觉得朴正民是不是像一个人?”
“像谁?”
她笑了一笑,有些凄凉。
这一刻,她终于相信他所有的爱都放在她的身上。可是这样的发现让她更觉得感伤。
“你要去韩国吗?“去多久?”
他在问,像一个无助的天使,掉落翅膀上所有的羽毛,不再有梦想。
沉寂了一会,他突然走上前,那么猛烈地拥抱了她,是一个比海洋更深的拥抱,安全、安静、温暖。她几乎要被这一股气流软化了,清亮的眼睛不禁滴下了眼泪。
可是,另一瞬间,她马上为自己的这一个念头感到愧疚,那是对另一个深爱着她的男人的。
她无端地想到了“背叛”两字。
拥抱,这美丽的拥抱,只不过是几秒钟的事情,她却要拼命地积淀,因为那是要用一生来回味、铭记的。
他走了,巨大的空间一下子吞噬了渺小的一切。
那深绿色的沙发是一个诱人的被窝,她慢慢地坐下来,闭上眼睛,感觉昏昏欲睡。
再睁开眼,已经是黄昏。
一个学生模样的男生在她的旁边咕哝:“排了一整天队,累死了,偏还没有轮到我。”
她疲倦地站起来,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
走出大门,她再一次回头,那凝重的大使馆啊,她不会再来第二次了。
其实,她的生活已经十分拮据了,到韩国去干什么?
这,只不过是一场误会或者是一个骗局。
早晨起床,李明德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打开手机,看一看天气预报。
“汉城,阴有大雨,局部有暴雨,气温介于二十一——二十四摄氏度之间,紫外线幅度水平为中。”
自从收到了第二十九张来自于繁华的汉城的汇款单之后,他就用手机定制了韩国的天气预报。
今天会下小雨,气温又不高,她有没有穿得暖和一些,记不记得带伞呢?
在收拾行李的时候,他想了一想,往里面放了一件长袖丝线衬衫。
九点钟,他到了机场,助手已经在那里等了。
再过六个小时,他就回飞抵汉城,去参加一个亚洲级画师的作品鉴赏会。
……
进入酒店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
他还未来得及梳洗,便向汇款单上的地址出发。
在家的时候,他已经演示过异地相逢的一幕戏了。
他可以说:“来开会,出来看一下夜景,走着走着就到这里来了。”
按响了门铃,是一个中年妇女来开门,礼貌地询问他找谁,弄清楚他找的是一个“Chinese girl”,便喜眉笑眼地对着屋子喊。
不一会儿,一个眼睛细长的女孩子跑了出来,斜着眼睛看他,疑惑地说:“你是哪位?”
他的眼睛继续往里面搜索,“你们这里还有没有别的中国女生?”
“没有了,这幢楼里只有我一个。”
“哦,”他失望地应,又不死心,“那么,有没有一个叫做蝴蝶的女生?”
“没有。”细长眼睛的女孩子摇摇头,作势要关门。
李明德低下头,走了几步,又急忙折了回来,“嗨,请等一下,看一看这张汇款单。”
女孩子的细长眼睛一瞧,“这是我亲手写的汇款单。”
“啊?”
“你所说的蝴蝶是我初中时候的同学吧,那时候她叫做艾珍,我们有七八年没有联系了。上一个月,我突然收到艾珍的信,在信中,她请求我把一千块钱寄到这个地址。”
“你知道她现在在哪里吗?”
“回到故乡了。”女孩子跑上楼,不一会儿又下来,“这是一千块钱,我还准备明天去寄给你。”
李明德木然地接过细长眼睛的女孩递过来的一个黄信封,黯然地离开这一条陌生的街道。
到最后,她还是躲着他。
天空下起了微微小雨,一件长袖衬衫绝对不能抵御这样的寒冷,李明德抱着双臂,还是感觉到一种刺骨的冰冻。
在豪华的睡房中,他把所有的灯都亮起来,橘黄的、米红的、雪白的,可是,这一盏盏的光明还是不能够温暖他。
他不知道,自己是继续盲无目的地等待,还是努力地寻找,或者是麻木地忘记。
做选择题的时候,有没有第四个答案,是“以上三种都不是”呢?
他睡着了,在异国的夜晚做了一个香甜的梦。
在梦中,有一片小山坡,绿色的野草之上有一间红顶平房,门前是一个斑斓的小花园,种着五颜六色的花。
不知怎么来到了这一个美丽的世外桃源。
慢慢地,门推开了,扎着粉红头巾,头发已经长到后背的蝴蝶温柔地说:“你终于来了。”
无疑,这个梦让他的笑容加深了。
两年的时间不长,却足以让蝴蝶的头发留长。
走在洁白的瓷砖上,蝴蝶的粉红头巾像是在花丛中飞舞一般。
“我来看你了。”她把自己种的小黄菊放在墓沿,轻轻地笑,像一朵宁静的山花。
微微一踮脚,就可以看见不远处的一片藤蔓,在阳光下妩媚地伸展。
海风,悄悄地拂过她的长发,像情人温柔的手。
坐在白瓷地面上,她的手指抚摩着墓碑上的字迹。
手一伸,粉红头巾顺势缠在手指上。
黑发,白裙,洁净的灵魂都在海风中飞扬。
而几乎在同一时刻,李明德在翻看旅游杂志。
到世界各地领略美景,已经成为他的一种兴趣,也是一种习惯。
翻到一半,他有些眼困,把杂志摆在桌子上,去倒了一杯咖啡来。
再接着往下看,他扬起彩页的手突然停顿下来。
那是一张极普通的休闲风景彩照。
幽蓝幽蓝的天空,一片浩瀚的高尔夫球场,几个着白衣挥动球杆的人。
但重点不在于这里,那彩照的一角,有一间红顶白屋安静地伫立着,照的是小屋的侧面,隐约可见门前花圃的一些白的黄的小花正在甜蜜绽开。
这个地方怎么如此熟悉?仿佛已经去过了一样。
这是一个小有名气的度假村的介绍,距离城市十分遥远,山青水秀,是一个美丽的净土。
不过,最吸引他的恐怕是红顶小屋前花圃种的蓬勃的小花,有一些倔强的,经历过风雨的美丽。
那是度假村管理人员的宿舍吧。
他轻轻地笑了起来,像做起一个甜蜜的美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