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多说话,保存体力。”孙涟漪的眼里满是不忍,她先是查看了茉儿的伤势,只觉得触目惊心,她看着茉儿受如此的痛苦就是心疼得几近落泪,可此时迫在眉睫,没有她伤心的时间。
孙涟漪定住心神,她起身站了起来,往来时的那颗大树跑去,在距离那边还有七、八步的时候停了下来,将身上的腰带抽出来,包裹住自己的手,就是拔了另一株毒草,又折返回来,喂进了茉儿的嘴里。
“很快就没事了,茉儿别怕!”高延宗小心地将茉儿搂住,让她靠在自己的怀里,他摸着茉儿的手臂已经因为失血而变得异常冰冷,高延宗的心里就是难受得很。
“高大哥,你看看我姐姐,多本事呀……她什么都会,什么都懂,她是茉儿最佩服的人了!”茉儿看着一言不发只低头为她取出手臂上藤蔓的孙涟漪,就是骄傲地笑了起来,“姐姐教了我很多东西,甚至怕我遇到坏人无力自保,还教过我用剑,可是茉儿偷懒,贪玩不肯好好学,偶尔还会伤着自己,后来姐姐便不让我再继续练了。可她又怕我采药的时候不小心受伤,就教我识别毒花毒草,姐姐还说,世间万物,相生相克,一株花草有毒,七步之内必有另一株能解它的毒。可是我笨,只会找毒,不会解毒。而且我总觉得,反正我是要一直跟着姐姐,不会的时候直接问她就好了……”
“茉儿,别说了。”孙涟漪已是将茉儿手臂上的尖刺都取出,又找了些止血的草药,将它们擦在了她露出的伤口旁。
茉儿的血是止住没再继续外流了,可孙涟漪却是止不住自己的眼眶泛红、鼻头发酸,还强忍着不敢在茉儿面前哭出来,微微抬起头依旧教训起她来,“你留着点儿力气,等会儿,自己没劲儿走了,可没人背你。”
“高大哥,姐姐又嫌我啰嗦了。”茉儿却是侧过脸朝着高延宗笑了笑,然后又望向孙涟漪,“可是,我……我还是想说,我怕……怕再不多说一点儿话,就没机会说了……姐姐,我……我是不是快死了?”
“你又在胡说八道了!”孙涟漪却是丝毫不温柔地厉声喝道,她话音刚落,茉儿就是笑了,孙涟漪也是无奈地苦笑了起来,“被骂了你还笑得出来!”
“姐姐就是骂我,声音也特别好听。”茉儿本是想笑的,却是皱紧了眉头,突然吐了一口黑血出来。
“茉儿!”孙涟漪的呼喊茉儿已是无力再回应,她猛地又咳了好几声,就是瘫在高延宗的怀里失去了知觉。
“涟漪,我们先带她出去。”高延宗马上打横将茉儿抱了起来,就是要往他们来时的方向走,可却是忽而感觉到身后有人,他抱着茉儿难免闪身不及时,后背便是被刀划伤。
高延宗已是反应灵敏地转了身,抬腿将方才砍了他一刀的男人踢了一脚,对方便是倒下了,高延宗又上前一步,就是用力地踩在了那人的胸口上,“什么人!”
“快把解药给老子!这死丫头跟你们一块儿的,你们肯定知道怎么解毒!”原来是先前差点儿掐死茉儿的那个叛军,他中的毒不如她深,此刻虽是手臂发麻,却也只是那几个被抓破的伤口上发黑而已。
可虽是毒不致命,但他的脸色已是苍白,嘴唇也毫无血色,应该是正在承受毒性所带来的痛苦了,“告诉你们,以前在齐国,爷连他皇家姓高的都敢杀!你们这些周国的乡下人,居然还敢惹老子!”
“手下败将,还这么猖狂?”高延宗不怒反笑,脚下又用了些力气,“说!你以前在齐国,是谁人手下的?”
“老子说了,怕吓死你们!”那男人还在叫嚣着,“你们不把解药给老子,不带我出去,今个儿咱们就在这儿同归于尽了!我兄弟们不少都在这林子里,老子只要大声喊,全招来了,我就不信你一个人还挡得住,就是你挡得住,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小姑娘可受不住!”
“我帮你解毒……”孙涟漪主动走上来前,抿嘴一笑,“大爷,我们都是平民老百姓,我妹妹不懂事恼了你,我替她给你赔个不是。我现在给你解药,出去之后,就请大爷放我们一条生路吧。”
“涟漪……”高延宗面带疑惑,可却还是听了孙涟漪的指示,收了踩在那男子身上的腿。
“大爷,这是解药。”孙涟漪蹲在了那人的面前,不知道何时手上就多了一株红花,她先是体贴地把东西喂给了对方,然后还小心地扶着他的腰让他坐了起来。
“小美人,这才对嘛!”那男子似乎以为他们是真的怕了他,还得意地笑了起来。可是很快,他的笑容就僵在了脸上,他用力地抓着自己的颈项,似乎很痛苦,可是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大爷,还喊得了你的兄弟们吗?”孙涟漪哪还有方才那诚惶诚恐的模样,她此时的目光,冷得可以杀人,“原本你中的毒并不致命,熬过这几日难受便是自然就能好了,可你伤了我妹妹,绝不能原谅!”
孙涟漪忽而就又是笑了,她有着一张绝美的脸,此时却笑得好似妖魔,满眼的邪魅,“我就只能送你一株彼岸花,入了冥界它会给你指条明路,想要解药?哼!便是等你下了十八层地狱之后,再去找阎罗王要吧!”
孙涟漪起身便是要走,那人却仍然不甘心地抓住了她的腿,高延宗上前来就是又要加一脚,孙涟漪却是忽而抽出了别在身后的匕首,毫不犹豫地捅在了那人的身上。
“涟漪!”不说那人一脸惊恐的没想到,就是高延宗也不知孙涟漪竟是能如此果断。
可孙涟漪却是始终没有看那人不可置信的神情,甚至也一直没有看高延宗,她只是侧脸望着他怀中昏睡过去的茉儿,平静地好似方才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走吧。”
孙涟漪知道,他们一走,这个人就不会再有活命的机会了,而她一开始,就没有打算再让这人活着。
高延宗也不言语,只是紧了紧抱着茉儿的双手,跟上了孙涟漪的脚步。
他们先前进了迷踪林之后,一路上都有在树上做标记,虽是迷路了一会儿,也险些遇上其他叛军,可还是赶在天黑之前走了出来。
周国负责管辖这村子的官府已是派了人来,将还没来得及逃窜的残兵们抓了起来。可是,已经太晚了。
高延宗把茉儿抱去了三七家的药材铺,她仍是一直在昏睡,孙涟漪帮茉儿处理好手臂上的伤以后,便匆忙地开始为其他还活着的人诊治。
高延宗在孙涟漪身边学会了简单的包扎和伤口处理,伤势不重的村民也会来提供帮助,他们却还是忙不过来。
高延宗看着此时村子中的一切,只觉得难过得无以复加,心上好似开了一个巨大的空洞一般。
那些身体已然冰冷的孩童,都曾经在他们身边快活地嬉戏跑动;那些总是慈眉善目的老者,也曾经被孙涟漪诊病赠药笑容祥和。
这里原本有着美好的一切,但是如今,都已面目全非。
高延宗看着有些父母哽咽着埋葬自己的孩子,有些孩子哭泣着祭奠自己的父母,而他,却几乎什么都不能为他们做。
言鸣山已经不再是与世无争的世外桃源了,这硝烟四起的大地,兴许也再无世外桃源了。
局势动荡,民不聊生,战火已在各处,迅速地蔓延开了。
战后的村子,出现了好长一段时间的萧条。
有些人家尽快就搬走了,渴望找到安全的地方,至少能有城墙保一晚无忧。
没搬走的人家,白日里也不怎么出来了,都是关门闭户的。夜晚,还偶尔会传来啼哭的声音。
高延宗和孙涟漪把茉儿带回了小筑里,每晚在山中眺望村子,都只有零星的几家还点着灯,丁点儿的光芒捂不暖心寒。
茉儿养了一段儿时间,依然很是虚弱,平日里最爱热闹总叽叽喳喳着说话的小人儿,却总是安静地沉睡着,让这小筑更是静谧了。
每当孙涟漪给茉儿换药之时,高延宗看着那小丫头手臂上深刻的伤痕,和她满头大汗地咬着牙不喊疼,心里就涌上深深的无力,空洞难熬。
不用孙涟漪说,高延宗也知道茉儿身上的毒是不能完全解了,莫说是她先去抓的那毒花,就是后来用于提神的那些藤蔓原本也是有毒性的,渗入身体以后,这痕迹怕是一辈子都会留在她的身上了,而她的一辈子,只怕也没有他原先料想的那么长了。
曾经征战沙场,也救死扶伤过的安德王高延宗,现如今却连这样一个柔弱的女子都没有保护好。
高延宗满心地痛恨着自己的无能为力,他的手掌紧握成拳,指甲几乎是用力地嵌入了掌心的皮肉里。
茉儿就是在这时便醒了,她没什么力气说话,可看着高延宗似乎是在自责,她不能不出声,即使是声音很轻,茉儿仍是微笑着开了口,“高大哥,你可以帮我打点水来吗?”
“你想喝水?”高延宗一直坐在茉儿床边,就是马上要起身去给她倒水,可是茉儿却拉住了他。
“我想……洗东西。”茉儿从怀里把高延宗之前送给她的平安符拿了出来,“它沾了点儿血,我想洗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