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青见茉儿虚弱地朝着她笑了笑,便是心领神会,带着太医先行离开了。
“神举哥哥,我一直在你和姐姐的面前,装作很好,我也很累了。”茉儿的声音很轻,好似下一句就没有力气再说了一般,她却仍是微微笑着。“我……还要想各种方法,不让姐姐给我把脉,我这个笨脑袋呀,都快想不出理由了。”
“你哪里笨了?”宇文神举也朝着茉儿扬了扬嘴角,却是强颜欢笑。“茉儿最聪明了。”
“这世上,大概也就只有神举哥哥,会觉得我聪明吧。”茉儿反手抓住了宇文神举的手,“因为神举哥哥,比茉儿还要笨……”
宇文神举这才忍不住真的笑了起来。“是呀,茉儿可比我聪明多了。”
“那当然!”茉儿看着宇文神举这般,她却反而更难过了,那得意的笑容没有持续一会儿,她便鼻子一酸,眼泪就流了下来。
“茉儿……”宇文神举扶着茉儿起身,将她紧紧地抱在了怀里。“别哭,伤身。”
“我这身子,伤和不伤,也没什么区别了。”茉儿眼里还含着泪,但依旧费力地扬起嘴角想朝着宇文神举笑一笑,可还没有维持多久,她便又开始咳嗽,还越发剧烈,最后咳出了一大滩血。
宇文神举慌忙地拿了手帕来给她擦,茉儿却是按住了宇文神举的手,朝着他微微地笑了笑。“神举哥哥,我听说,像我这样没爹没娘的孤女,又没有嫁人没有夫家的姓氏,死了之后没牌位供奉,就要做鬼魂野鬼,是真的吗?”
“不是的,你别乱说,也别乱想。”宇文神举连忙宽慰起她来。“什么死不死的,你才多大年纪?”
“我到底多大,其实我也不知道。”茉儿轻轻地摇了摇头。“从我有记忆开始,我就是个小乞丐,后来遇到姐姐了,才有好日子过的。她终于肯去找高大哥,我就放心了……我现在只怕一件事,就是我死了之后,如果真的做了孤魂野鬼,就又只有我一个了,我害怕,真的怕。”
“别怕,茉儿……”宇文神举的心口一阵一阵地抽痛着,“我娶你,从今以后你是我宇文神举的夫人,你有夫家姓,就不会做孤魂野鬼了。”
“神举哥哥,谢谢你,就算你是骗我的,我也开心了。”茉儿红着脸,朝着宇文神举笑道。“除了姐姐,还有你记得我,也值得了。”
“我不骗你,我在军营里长大的,军令如山,我从来不说谎话。”宇文神举认真地望着茉儿。“我马上就去准备,咱们明日就成婚,以后你就跟我姓宇文了。”
“好呀。”茉儿还在笑,眼眶仍是红的。“神举哥哥,茉儿又困了,想睡了。你明日来娶我的时候,记得叫醒我哦。”
“嗯。”宇文神举轻轻地点了点头,又扶着茉儿躺下,等到她睡着了之后,才轻手轻脚地离开了。
他不知道,床上的茉儿其实睁开了眼睛,一直望着他出了门。
今日一早起来,孙涟漪就是心绪不宁,总觉得会出什么事情。
她还是如往常一般,替宇文邕熬了驱寒汤,端过去的时候,恰巧宇文邕和其他将军有事在商议,孙涟漪便是等在了帐营外面。
有两个小宫女也在这儿候着,似乎是觉得无聊了,就叽叽喳喳地说起了话来。“听说今儿皇上要攻晋阳了。”
“是呀,咱们这一路的仗打得可漂亮了,说不定还能再往前呢!”一个小宫女的脸上尽是喜悦。
“不过,我听有的将军说,现在守晋阳的,是北齐安德王,他好像挺厉害的。”另一个却仍是有些担忧。
“是说挺厉害的,不过呀,他前两日好像是已经谋反,自己称帝了。”许是因为先前打的胜仗实在是不少,这小宫女的语气难免有些得意,断不会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而且,这安德王再怎么厉害,也只有并州和晋阳的兵跟着他,邺城那边是不可能再派人来帮忙了。”
孙涟漪就一直安静地听着,也不插话,眉头却微微皱了起来。
周军的士气的确很高,可毕竟是远道而来,此时又正值严冬,后需未必足够,不宜久战。
晋阳又是北齐经营了多年的重镇,城高壕深、守备严密,是非常牢固的。
城中的粮食谷物、武器机械应当也算充裕,支持个一年半载都绝无问题。
此战宇文邕除非是一鼓作气一把拿下晋阳,不然耗的时间越长,对周军越是不利。
可那小宫女说得也不错,高延宗已然称帝,高纬断不会派兵来帮他,他已无后路。
谁都有优势,也都有劣势,晋阳之争,谁胜谁负,当真是说不准。
而且在孙涟漪的心里,她也第一次困惑了。
当宇文邕和高延宗要正面交锋的时候,她真的不知道,她期望着谁胜谁负了。
孙涟漪这一声轻叹还未出口,宇文邕营帐里面的将军们就是陆续出来,她便就低着头退到一旁,等他们都离去之后,才进了营帐里,那两个小宫女也跟了进来。“皇上……”
“嗯。”宇文邕本是面无表情地微微一颔首,见来人之中还有孙涟漪,便忙是笑着迎了上来。“涟漪,来多久了?”
“没多久。”孙涟漪轻轻地摇了摇头,然后将驱寒汤放到了桌几上,给宇文邕倒了一碗出来。
宇文邕却是不怎么相信孙涟漪说的‘没多久’,他一边喝了她递上来的驱寒汤,一边就是将她的手给抓住了。
孙涟漪的手心是汤药给焐热的,可是她的手背却是凉的,宇文邕再抬手一摸,她的脸颊也是凉的,他便忍不住说道。“跟你说过,你来了就直接进来,在外面等着多冷呀。”
孙涟漪却是轻轻地摇了摇头,朝着宇文邕扬了一下下巴,示意他还是其他人在。“皇上和将军们有事在说,奴婢等一会儿是应该的。”
宇文邕朝身后看去,果然那两个小宫女的确是在看着他们偷笑,他清咳了两声,她们才连忙不敢看了,其中之一低着头把宇文邕的披风拿了上来。“皇上……”
宇文邕早已一身戎装,盔甲也穿好了,披风一系上,另一个小宫女就是把头盔给他捧过来,好好地戴上。
孙涟漪放下了宇文邕已经喝空的药碗,从剑架上把他的佩剑拿下来,递到了他的手上。
她原本递上去了就要收手的,宇文邕却是忽而握住了孙涟漪的手,微微一笑。“涟漪,出征前,你可有什么话要与朕说?”
孙涟漪沉思了片刻,然后颔首轻笑道。“预祝皇上,旗开得胜。”
“好……好一句‘旗开得胜’!借涟漪的吉言了!”宇文邕似乎很开心,朗声笑了起来。“你放心,等咱们这次回长安之后,朕应当给你的,绝不会少!”
孙涟漪愣了一下,她知道宇文邕指的是什么,只是她还没有来得及拒绝,宇文邕已经放开手,转身出去了。
孙涟漪并未去追,只是满脸的欲言又止,缓缓地收回了她已经伸出去的手。
旁边的两个小宫女也明白宇文邕的意思,倒是挺为孙涟漪开心的。“恭喜孙姑娘!”
“很快就不能再叫孙姑娘了,得改口喊娘娘了!”其中之一还果真朝着孙涟漪行了个对宫妃才用的上的礼。“娘娘日后富贵荣华,可别忘了奴婢们呀!”
孙涟漪对于这两个小宫女的调侃,只勉强地笑了笑,什么都没有说。
她的手不自觉地搭在自己的心口上,摸到了衣服里的那个东西,便紧紧地握住了。
宇文邕应当给她的,和她真正想要的,早已不同。
可是她真正想要的,只怕此生,也是再难得到了。
十二月十六日,周军围攻晋阳,将士的军衣和旗帜都是黑色的,晋阳城的四周好似黑云压境一般。
高延宗站在晋阳的城楼上,望着城外,脸上丝毫不见胆怯。“众将听命!”
“臣在!”众位将领齐齐拱手。
“随朕出征!”高延宗手中长矛一挥,一派英姿飒爽。
“臣领旨!”齐军士气高涨,大开城门,奋勇杀向周军。
高延宗亲率众军在城北抵抗周军,来回督战,游刃有余。
他挥起武器强劲有力,身手敏捷地好似飞一般,战场之上所向无敌。
周军进攻晋阳东门,傍晚时分攻入城内,高延宗与部下从城门进入,两面夹击。
周军不清地形,又被突袭,一时间方寸大乱,争相逃出城门,人群填塞挤压,堵住道路使得无法前进。
齐军从后方刀砍矛刺,使得周军阵亡两千多人,宇文邕左右的人几乎都已死尽,竟是一时走投无路。
孙涟漪一直在后方等着,坐立不安,等来的果然是让她心惊的消息。
“皇上他……”回来报信的小兵一脸慌张,“皇上已带人从东门攻入晋阳,可遭遇突袭,与大军失联了……”
“什么!”孙涟漪只觉得脑中忽而一片空白,她什么都来不及想,便拿了那小兵的武器,就翻身上马,往晋阳飞奔而去。“驾!”
“孙姑娘!”等到后面的其他人反应过来,已是追不回孙涟漪了。
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战事也过了最激烈的时候,可仍是有小群的对战在继续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