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晚随身只有一个小包裹,装装样子罢了,那憨厚的老五将两人带到一个破破烂烂四处漏风的小木屋,憨厚地搓着手对着向晚笑了。“叫我五叔便好,寨子里简陋,委屈两位了。反正二位也是不日便要成亲,现下住到一起,无碍吧?”“没关系,多谢五叔。”向晚拉着太子向五叔道谢。那五叔离开的时候竟还不忘把门带上。
“不奇怪么,就这样随随便便把我们放进来了?”太子站在向晚身后,淡淡开口。“我知道,我不是傻子。”向晚微微偏过头,眼角余光看着太子,低声说道,“别自乱阵脚。”向晚说完,太子微微一愣,然后两人都默不作声地去收拾自己的东西。
据太子了解到的消息,那张浩分明是警惕性极高的人,却如此轻易地将向晚他们放了进来,所以他们现在的一举一动,难保不落在张浩眼中。
“啊对了。”五叔突然推门,惊得两人皆是一怔,“大当家的说,呆会儿一起吃个晚饭吧。”“好。”向晚浅笑施礼,“多谢五叔和大当家的招待。”
一路走来,寨子里的人对她和太子都极客气。若不是事先知道这是山匪的老窝,向晚真会觉得这不过是个远离尘世,有些破败的小寨子。“晚儿姑娘,大当家的在这边等着呢。”还没走到山匪会客的大堂,远远地便看到了憨厚如老农民的五叔。
这真的是,凶残暴虐的山匪们么。
“晚儿姑娘来的真是准时。”天有点冷,五叔搓着手引着他们去大堂。大堂和他们住的房子一样破旧,四处漏风,无非大一点。张浩坐在上首跟身旁人说笑,看见五叔带着向晚进来,连忙起身相迎。“呦,晚儿姑娘,贺公子,你们来了啊,快坐快坐。”
“大王这是做什么?真是折煞奴家了。”张浩的表现真是惊着了向晚,他的心思深重如海,向晚猜不透他到底想要做什么。“折煞了,折煞了。”向晚身后太子也跟着她连连作揖,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
“晚儿姑娘啊,不要叫我大王,叫我张叔就行了。”张浩说着,竟拿袖子抹了抹眼角,语气悲怆,“做山匪都是被逼无奈啊,两年前在虎头山下,我也是有家有田,小日子虽清苦,却也还算快活。要不是那些天杀的官兵,糟蹋了我那可怜的小女儿,糟蹋了我家的田地,我也不至于这样。我身上这伤口便是他们给的。我那女儿,正是和你一样的性子,看中了西家的阿牛,眼看就快要出嫁了。造孽啊,我那女儿要是活着,也有你一般大了。”
张浩说到情深处,沟壑纵横的脸上竟流出两行老泪,遍观堂下众人也已涕泪纵横。“我们被逼的落草为寇,却从没做过什么坏事,不过是想守住现下的一亩三寸地,才和南疆的大官们扛上了……我们做过什么坏事,皇上竟然让他的亲生儿子来剿灭我们……苍天呐,皇上啊,你们给不给我们活路了。”张浩说得涕泪纵横,捶胸顿足。
“张叔。”路上来的时候,向晚想过无数次进了匪窝是个什么情况,可实在没想过竟是这样满座涕下泪纵横的场景。那些人呜呜地哭着,向晚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对不住了姑娘啊,这样子吓到你了,快坐下吃吧。寨子里没什么好吃的,一些简单吃食,晚儿姑娘和贺成公子别嫌弃。”张浩笑着往向晚碗里夹了些菜,向晚连忙致谢。
“晚儿姑娘和贺公子的亲事……”向晚与太子尴尬地安静吃着,蓦地张浩竟提起这事,向晚呛咳了一下。“这只是我和贺成哥两个人的意思。我娘本想把我许配别的人家,我们这一趟,也算是逃婚出来了。”向晚随口编了个理由,简直信手捏来不用丝毫思考。
“啊,私奔啊,好丫头,有胆量。”张浩语出惊人,太子也一阵呛咳,“晚儿姑娘看这样可好,由我和寨子里众人做媒,给你们俩就在这里把事情办了,怎么样?待你俩回家的时候,都有了大胖娃娃,你们爹娘也不好说什么了不是?”张浩搓着手嘿嘿笑了起来,“寨子里好久都没有大事了,姑娘你看怎么样。”
“这……这不好吧,毕竟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一直埋头吃东西的太子突然抬头,嗫嚅着开口,看到张浩眼神又一下子缩了回去。
“你们不是逃婚出来的么,哪里还在乎这个,听张叔的,张叔帮你们操办……莫不是你们嫌弃张叔这寨子里简陋,看不上张叔这里……”向晚看见张浩眼神越来越凌厉,不免一阵心惊,连忙开口。“这不就结了,择日不如撞日,不如就明日吧,今晚晚儿姑娘和贺公子就别在一处睡了,毕竟是成亲啊,过场咱们都是要好好走一下的。恰好我女儿备下的嫁衣能给你用。”张浩抚掌大笑,向晚一阵心慌。
这大叔,到底是要做什么。向晚扭头看看安静吃东西的太子,他没给她什么暗示,便是默认了,向晚想,大概出了什么事,他也是有万全之策的吧,便也安心继续吃喝。张浩和众匪的笑声萦绕在耳,仿若寻常农家,闲暇时的笑闹。
“姑娘,明日便要成亲了,可还开心?”向晚坐在五叔给他们准备的屋子里,周围围着一群寨子里的婆婆大娘。屋里贴着大红的喜字,床榻上也换上了略有些陈旧的大红帐子。烛光透过灯罩上的大红双喜照出来,一片光影斑驳,温暖动人。
“多谢大娘。”向晚向身后给她梳头的中年女子道谢,铜镜里映着自己有些苍白的脸,额上的伤口刚刚结疤,还有些狰狞。不知太子现下在何处,想到太子,向晚眼神暗暗担忧。
“晚儿姑娘真是我们寨子里最美的女孩儿。”向晚的头发本就好打理,那大娘捋顺了向晚的头发,转身坐到简陋小榻上,“晚儿姑娘可是在担心贺公子?”向晚点点头。“姑娘莫担心,我们也就是沾个山匪的名字,是那南疆官员和我们过不去,非要赶尽杀绝……”向晚身旁一个婆婆说着便流下泪水,触动了伤心事,满屋女人都开始抹眼泪。
“唉唉,明日是晚儿姑娘大好的日子,我们在这里哭什么,别给晚儿姑娘添了晦气。”带头抹眼泪的婆婆也带头停了哭声,拉着周围其他人作势就要出去,“我们老婆子都先回去吧,晚儿姑娘早些歇息,明日有的辛苦呢。”
向晚躺在大红的帐子里,一种奇异的感觉涌出来。贴着双喜的灯罩里红烛火光微晃,透过红色帐子,光线温暖柔和。向晚闭上眼睛,枕头旁放着的是刚刚被送来的曾经是为张浩女儿备下的嫁衣。虽只是普通的大红棉布,一针一线却是针脚细密,领口袖口处还用红色丝线绣着梅花,在灯光下影影绰绰若明若灭,美极了。向晚抚摸着那大红的嫁衣轻叹,这张浩的女儿真是个心灵手巧的人,一身嫁衣做得如此精巧绮丽,却生生便宜了自己。
向晚从不知道,待嫁的一夜竟这么漫长。一夜辗转反侧似梦似醒还是熬到了第二天。快到吉时,屋里涌进了昨日来送嫁衣的那群婶娘婆婆们。有几个给向晚梳头,剩下的忙着把小床上铺盖的被子换掉,把屋子重新布置一遍,撒上“早生贵子”的果子。
“晚儿姑娘这头发,真好啊。”有个大娘给向晚梳头,简单地用红色发带绑出端庄的发髻,那大娘边梳头边抬起,“可惜我们这寨子里没有什么好东西能给姑娘戴的。委屈姑娘了。”
“大娘说笑了,晚儿不委屈。”向晚扭过头,握住大娘拿着梳子粗糙的手,淡淡施了脂粉的脸上满是笑意。“好孩子,来,盖上盖头,咱该出嫁了。”向晚笑笑起身,低着头让那大娘给她盖上盖头。
山寨里一切从简,没有轿子,向晚刚出了门就被送到了太子手里。“娘子……真美……”太子嗫嚅着开口,周围一阵哄笑,盖头下的向晚霎时脸通红。
院里设了简单的喜堂,向晚和太子之间只一条红绸连着,被引着走到堂前。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送入洞房。”
向晚晕乎乎地跟着太子行礼,张浩的声音恍若隔世传来。跟着一群人进了刚刚走出的小屋,向晚才有那么一点点清醒。这是假戏吧。向晚紧紧攥拳,喉咙干涩。“呦呦,新娘子害羞了。”不知哪里一声哄笑,人们都将她往太子身上推,向晚站立不稳,太子伸出手来在她胳膊下方虚托着,似乎对向晚极其宝贝。
“别闹了别闹了,看新郎官宝贝的。”又是一阵哄笑,向晚头脑涨涨的发晕。“走,到院里喝酒去。”张浩一声令下,屋里的男人们都涌了出去,几个婆婆安抚了下向晚,将她安置在床榻旁,也跟着出去,向晚想揭下盖头,却蓦地想起这盖头要夫君揭开才吉利。摸到盖头流苏边的手又缩回了袖里。院里吵闹声不觉于耳,向晚竟那样饿着,呆坐了一个下午。
“娘子。”大概是入夜了,院外的吵闹声停歇,向晚坐得腰都发酸了。太子推门而入,压低的声音带着玩味,“夫君我来给你揭盖头吧。”
盖头揭下,在她眼前留下一片暗红残影,太子身穿一声红色喜服站在她面前,高大如山,将她整个人包裹在阴影里。“成亲了,开心么?”
太子话音未落,窗外一阵风吹来,桌上龙凤花烛火光忽闪,向晚忙扑倒红烛旁,护住小小的火焰。“婆婆说这蜡烛不能灭,否则不好。”向晚关上窗子,扭头对已经躺倒榻上的太子说。“又不是真成亲,这么在乎做什么。”太子侧卧着,拿着撒在床上的红枣吃。向晚眼神黯然,是啊,又不是真成亲……
“你这么想成亲?”看到向晚渐渐黯然的眼神,太子丢了枣子认真开口,“江向晚,来本王身边可好。”
向晚回头看了眼仍在燃烧的龙凤花烛一翻身躺在太子身侧,淡淡开口。“不好,我小气,看到你那里一堆妃子,我不开心。”
放下帐子,龙凤花烛的光便不太明显,斑驳地照在向晚脸上。“江向晚……”向晚看着帐子上的花纹,眼睛发痛,花纹也越来越模糊,似乎听到太子出声喊她。“哎,在。”向晚隐约感觉自己在梦中回应,躺在柔软舒适的被子上,懒懒地提不起劲儿,便那样迷迷糊糊地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