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铿沉默了,很久不说话,小枣觉得有些累,看看走过的路,其实走出来也没有多远。咬了牙,继续走下去。
“上次我说起萧素素时,你很生气。”高铿说,同时小心的看看小枣的脸色,“我没见过萧素素。许多人向我描述过她,甚至有人送过我传说是她的画像。”高铿咧了一下嘴,“我知道素素是美人”
“萧素素她死了!”小枣说。现在,她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了,萧素素确实已经死了,死于那场大火之中。连同她的快乐,她的公主的骄傲一起死了。
两个人再一次沉默了。小枣又奋力向前走了一段路,终于觉得需要歇一歇。她站住了,微微有些气喘。她突然想起,若是此时应无意在,她就可以扑在他怀里靠一靠,甚至可以让他把自己抱回去。
“那场大火是人有意放的。”高铿突然说。目光却不看小枣,似在有意回避。
小枣盯着他看。
“而参与那事的人在一个个死掉,”高铿坦然的回应小枣的目光,“而我也知道内情。我与南郑那些朝臣媾和的谈判已经暗地里进行了好几年,北秦不富裕,有钱给我,我不要白不要。他们都说南皇萧恭手上有前朝的宝藏,那是很多很多钱,够一个国家几年的花用。”
又是那传说中的宝藏,小枣嗤笑了一声。
“那个我不管,”高铿一摆手,“他们骗也好,抢也好,只要把钱好好的放在我的面前,我可以支持他们做任何事情。”高铿这样说时,并没有内疚,他也不用内疚,两国相争,那是光明正大的事,弱者的进贡拿在手中也并不觉得烫手。
高铿看向小枣,“我现在只想知道,你是不是因此而不能接受我。”
这个男人真是直接,与应无意完全是两样的人。应无意若是想知道一件事的答案,他会旁敲侧击,自己从旁去寻找答案。
小枣的目光再一次投向很远的地方,她觉得高铿这问题委实好笑,而且让人没法回答。
“我要回去。”小枣干脆简洁的告诉高铿。
“不许!”
果然,高铿也有霸道的一面,他的拒绝同样十分的直接,不容商量的语气。这一点倒与应无意一样,莫离莫弃。
小枣沉默了,她这样已经算是和高铿打过招呼了,再多说也无意义。该走时,她自己会想办法走,谁也拦不住她。这是通知,不是征询意见。
小枣蹒跚地转了身,向回走,她确实觉得累了,还没有习惯走很长的路之前,她哪里也去不了。
高铿也跟着转身,“等你身体再好一些,我便送你回洛阳。在那里,会有北秦最好的医生,会有这世上最优裕的生活。”想了一下,又有些不那么自信了,“应该比南郑的宫廷差不了多少。主要是这里不久就要打仗,跟着我的大营行动,你一个病弱的女子多有不便之处。”他看着小枣虚浮的脚下。
小枣不会去洛阳,那是高铿的金丝笼,她也不会跟着高铿的大营,她不想成为别人的累赘。但是一想到打仗,她心里还是沉了又沉。世事已经够乱了,也许会更乱吧。可她太累了,每一步都走得如此沉重,她是走不远的,又何必去为别人操心将来。
“我不在乎你是谁!”高铿突然弯下腰来,一下子把小枣抱了起来。
小枣慌乱,惊叫了一声,慌忙伸手抱住了高铿的脖子。四目相对,小枣有的只是尴尬。
“别忘了,这一回是你自己撞入我怀中的,”高铿说,“不许你再逃了!”
小枣开始了每天和梅香一起远征的生活,两个妙龄的女孩子,每日都穿成绵球状出门。不要漂亮,也没有风情。她们越走越远,直至有一天爬上了江岸的长堤。
“你很快就能回去了。”梅香说。她看着隔江远眺的小枣,目光中有些羡慕。“其实我也更喜欢江南,至少那边生活安逸丰足。”
江南的土地上很久没有发生战争了,也许的确比在胡、羌和南朝夹击下的北朝富裕平和许多。那是上上天的眷顾,却也是南朝的劣势。丰衣足食有时会让人失去进取的动力。
苍茫的大江,隔开了两种截然不同的生活。
“不然你也去江南?”小枣提议。
“还早,”梅香信心满满,“现在所有人都希望我呆在北朝,我就继续呆下去,在十八岁之前,我拿到足够的钱,就学那阿朵姑娘,隐退回到我的家乡去。”
“如果我能有隐退的一天,也许会去看你。如果……。”
“那你别干傻事,你要刀和伤药我不会给你,”梅香说,“你南归的事,我已经全都替你打算好了。有个人可以帮你。”
之前小枣已经开始悄悄做南归的准备,她在每日来去匆匆的高铿面前绝口不提她要南归的事。看着高铿每天看到自己时满足的样子,她心里多少有点内疚。她只让梅香帮忙做些准备,她把这事当成了她和梅香间的秘密。她曾请求梅香为她弄把小刀和止血的伤药来。
“我不会让你做出什么来的。那个能帮你的人马上就要来了,你看看她怎么说再做决定。不,你不用谢我,我说过,我是为别人做事的。有人在南方等着你的回归,你弄伤了自己他无论如何不会放过我的。”
就在两人说着话的当口,帐外的大营里突然喧哗起来。小枣好奇地想站起来去看。
梅香笃定地说:“你瞧!我说什么来着?那个能帮你的人说来就来,你的机会来了。现在就看你自己的了。”她站起来,走到门边,跪了下去。
大帐的门帘被人挑开,没有喝道,没有通报,就这么让人措手不及的,那个光彩照人的女人走了进来。
“太后娘娘!”小枣也在梅香身边跪了下去。
北朝真正的统治者,拓跋太后,是个看上去过分年轻的女人。小枣与她有过一面之缘。今天近了细看才发现她其实没有威严的样子。年轻、美丽是她所有的特征。这个女人,已经不需要用威严的震慑来抬高自己的身价了。
“起来吧。”拓跋太后说着还笑了一下,自已去帐中的椅上坐了。
小枣站了起来,梅香却还是跪着。
“小枣?来,站近点,让我好好看看你。”拓跋太后看起来很随和的样子。
小枣上前了几步。
拓跋太后主动拉住了小枣的手,细细的打量着小枣。看了一会儿,“上次你在无意身边时,我没有看清你。今天才是真正的第一次见面。”她说,“是挺漂亮的。难怪铿儿心动。”
她放开了小枣。“听梅香说了一些你的事,怪可怜的。你自己现在有什么打算?”
小枣脑子里飞快的转着,梅香显然已经把自己的事对她说了,这个女人能帮助自己回到南朝,但自己也得有让她信服的理由。怎样才能打动这个女人呢?
“我有家仇未报,我想回到南边去。”小枣说着,又跪了下去。
拓跋太后没有表情,“我得提醒你,你现在有机会过另一种生活,铿儿他现在一心想要你,他的后宫也不算充实,到现在也还没个一儿半女。我这个作母亲的也绝对不会阻拦他收了他想要的女人。你得好好想想,如果你能为他诞育后代,你的后半辈子可以过上尊荣又高贵的生活。当然,你别想用苦情来换取我儿子的格外恩宠,他是天下的君王,有他的使命在。你也看到了,他最近真的非常不容易,我不希望有女人来分他的心。”
“皇上他不缺女人,而我想报仇!”小枣大声的说。
小枣也觉得高铿最近其实也是焦头烂额。她常发现高铿面带怒容,为一些琐琐碎碎的小事向下属发脾气。什么粮草不济,什么军需不足,什么疫病冻伤……这么多的问题,他如何能打场成功的战争?可高铿这样的人,大约是不容易回头的吧。
“我只需一叶扁舟。”小枣小声的提了要求。
“然后呢?”
“然后不用太后操心,我自已想办法。”小枣略一迟疑,又进一步说,“若我能得手,于皇上也有好处,他会少一个南郑的劲敌。”
这一回拓跋太后突然大笑起来,“劲敌?真是个孩子!和铿儿一样不懂事。对铿儿来说,所谓的劲敌从来不是某个人,他的敌人只有他自己。可他到现在还不明白。”
小枣沉默了,觉得拓跋太后说的话很是特别。
“你们活到我这个年纪就明白了,”拓跋太后说,虽然她明明看起来年纪也没多大,但这话说得却的些沧桑老气。“被别人打败,仅仅说明你修炼不够。铿儿到了该放飞的年纪了,该好好磨练一下了。”
这真是个非常特别的母亲,小枣想,她爱孩子宠孩子,却又可以在必要的时候把孩子推出去。让他自己成长。
“我们不说铿儿了。只说你。”拓跋太后手指点着小枣,“南朝到处在画影图形抓你,你一踏上南朝的土地便会被人捉去,这又何谈报仇呢?”
小枣不作声,只悄悄咬了唇。
“梅香说你想要刀和止血药,难不成你还想毁了容貌去作刺客?”
小枣扑在地上叩了一个头,“我想学那豫让,请太后成全。”
拓跋太后看着小枣的头顶,沉默了一会儿,突然以手击了木椅的扶手,大声赞了个“好!”然后有些感慨的说,“当年,我初下高原时,也曾和你一样起过类似的心思,却是因为看守的人多,没能实行。女人有许许多多的无奈,有时不得不认命,可女人也必需得有自己的坚持,那样才能活出自己的色彩。不过,听我一句,女人不要轻易毁了自己。我家铿儿爱美女,那个应无意想来也是爱美女的。别看他们人前高傲,你有了漂亮的面孔,你就可以让男人在你面前乖的像个猫。”
这话和应无意说得一样,小枣不知该如何回答。
“梅香!”拓跋太后叫。
“在!”梅香膝行上前。
“你等一下来我这里来拿点东西去,再找个机会送小枣姑娘过江。她要什么,你们商量着办。此事就不用告诉铿儿了,他问起来再对他说是我让小枣走的。”
“是!”
小枣再一次深深的叩下头去。
拓跋太后笑了,“这是两便的事,我在这里预祝你成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