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枣的掌势起得仓促,蕴势不足,但她目标却很明确,这一掌直拍应璩,只想助他早点去见阎王。
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每一个人都按自己的判断行事。在场的人自己也未必能料到事情的结局。
现场同时发出了两声惨叫,有两个人同时倒下。一个是应无畏,另一个是应无意。
而应璩,直挺挺的坐在他的椅子上,两眼发直,喉间一个血窟窿。突突的冒出血来。
才进来的阿旺惊呼着扑向应无意,而小枣只呆呆的站着没有动。
她看得清清楚楚,拍向应无意的那一掌是应璩干的。谁能想到,到了这种时候,应璩会向应无意下手呢。这老家伙最终还是想一尊独大,干掉所有强于自己的障碍,哪怕是自己的儿子。
可他大约也没到,在他眼里几成废物,而且一直对他敬畏有加的应无畏,真能对他下得了手。应无畏因为害怕,枪尖一抖,就狠狠扎了下去。
“主公!”阿旺大叫着扶起应无意,应无意的脸色苍白得像是死人,可眼睛还睁着,他艰难的转动头颅,似乎想寻找什么。
小枣知道他想找的是什么。她奋力的推开人群,想到应无意的身边去。
可大厅中此时场面早已大乱,各自的手下,都放弃了相互的攻击,团团的围向自己的主人。另一些则拼命向外逃,敌我间早已分不清彼此,而他们原本也应该是一家人来着。
在混乱的人群中向前挤,短短的距离却好像隔了千山万水。小枣好不容易挪动了三四尺的距离,应无意的眼珠居然看向了小枣,短短的一扫之间,这个男人的眼珠就不再挪开,死死的盯着小枣,用目光织成一张网,把小枣锁定在他的网中央。
虽然小枣已经又换过一张易容的假面,可应无意还是一下子就在人群中找到了他的莫离莫弃。
小枣知道,他已经认出了自己。
小枣突然有想流泪的感觉,为这个男人。这个总是在任何时候都能找到自己的男人,这个只需一眼就能用目光织出的网把自己捕获的男人。是仇人,也是爱人,辜负过自己,又深爱着自己的男人。习惯于欺骗,却也肯为小枣付出他的心的男人。小枣该拿他怎么办呢?
小枣疯了一样,把挡在自己前面的人一一拍开,不管他们是敌是友,也不管他们对自己有没有威胁。现在她只希望到那个男人身边去,看看那个男人好不好,有没有生命危险。
应无意看到了,笑了一下,艰难的挣扎着想自己坐起来。
“别,别动。”小枣慌忙的大声喊,所有人都疯狂混乱着,所有人都在大声喧哗,小枣的声音埋没在一片嘈杂中。
男人的眼睛中笑意更盛。
好不容易扑到了男人的身边。她才一靠近,男人的手就抓住了小枣的裙角,小枣俯下身。男人的嘴角翕动,小枣看出了“我没事。”几个字。
就当小枣放心的喘了一口气时,小枣眼角的余光喀中,看到应璩的手抬了一下。
小枣立刻警觉,此时,她离应璩的距离不过也就几尺而已。只用眼一扫,她就能看出应璩的眼睛开始转动。
应璩居然没有死!
小枣的额头一下子冒出汗来。刚才自己那一下,的确不够致命,但应无畏以为他爹要杀他,扎下去的那一枪居然也没有扎死这个老贼!
小枣本能的反应是再一次扑向应璩,好再补上一掌。
可脚下一个牵绊,小枣的步子没能迈得出去。这时,她才意识到男人的手还抓着她的裙子。
“你的父亲要杀你!”小枣脱口而出,无比的气愤和不平。
天下居然有这样的父亲,到了此时还想杀了自己最得力的儿子,不仅仅是因为这个儿子长得不肖自己,更主要的怕是因为这个儿子比自己更加强大。
而那同时,应无意却想救下自己的父亲,向应无畏拍出了一掌。
天下最冤孽深重的应家父子,在权利与亲情的天平之下,毫不迟疑的把自己的丑态展示在世人面前。
这对应无意来说,是多么大的悲哀。他看重的父亲,却对他除之为快。
男人的眼中露出了焦急,紧抓着小枣裙角的手不肯松开。小枣明白,他还是在尊敬着自己的父亲,无论如何,一个以孝治天下的民族,没有人敢灭绝了对父亲的亲情吧,哪怕他是想杀了你。
无论应无意长成了什么模样,他的心他的灵魂,倒就如他自己所说的,已经完全归依了中土的文明,华族的文化。是个地地道道的南郑人了。
应无意这一拉已经耽误了小枣的时机,整个大厅里如今挤满了人。小枣再也看不到应璩那边的情形。
能看到的只有明晃晃的各种兵器。
有一些冷静的人开始高喊着不许放人离开这里、高喊着封锁石头城。
“走!”应无意突然在小枣腿上轻轻的推了一下,没什么力气。却是熟悉的感觉,就和小枣刺杀何华那一晚的那个“走”字一样,简单的一个字,想把小枣从一切纷乱的局面中摘出。你离开,把背后的纷乱留给我来处理。
这个男人还是原谅她了,而且毫不犹豫的,就像她不得不原谅这个男人。
阿旺看到小枣还在发呆,也推了一把小枣,“快走!”
小枣也知道,再不走她要出不去了。而应璩那边,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她也没办法再冲进去。
她俯下身,握住男人的手。
男人的手心紧了一下,很快松开了,向外推小枣。小枣看他的样子,知道他也是没有大碍。好在小枣刚才出手及时,让应璩不能向应无意发出全力,不然毫无防备,还想一心救父的应无意就得结结实实吃他父亲一掌了。
小枣不再耽搁,迅速的放了手,再看一眼男人,看男人冲她安慰的一笑。小枣多少放了些心,她一咬牙,这才飞快的隐身在众多的黑衣护卫当中,消失在大厅之外。
茫茫的江水依旧,带着春潮涌动的气息,欢快的向东奔去。细细的的浪花拍打着江边的白石,发出洪大的巨响。目力所及,远处点点沙鸥在水天间追逐着潮水,翩然翱翔。
岸边的白石上,一位妙龄的少女迎风而立,她春衫单薄,乌发飞扬。身上还背着琴囊,给人一种飘洒典雅的气息。看着她,有一种说不出的超然出尘,却又坚若磐石的感觉。
“你真的打算再次刺杀应璩?”她的身后,一位青衫的中年文士,手执麈尾悠然而立,也陪她一起极目远眺。“可这样做,现在怕是更不容易了。”他的说话时不紧不慢,却极好的控制了声调,让声音在江水的轰鸣中能清晰可闻。这是功力极高的音武,得多年在音乐中浸染才能做到。
“一定要杀了他。”女子无比的坚定。“期先生你说的那些名士大家,门阀豪族,除了在一旁鼓噪之外,没有一个肯出头阻止反抗应璩的倒行逆施。他们一个个只知自保,绝不敢担一点道义责任。”
“话虽这么说,”期先生也有些感慨,“可,你刺杀的事,要不要和无意商量一下?你难道不考虑他对此事的想法?”
小枣摇头,“他现在自己处境尴尬,又为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那一套所束缚。他明知他父亲要杀他,如今却反倒每日晨昏定省,比以前还要殷勤。他在此事上很难有所作为。”
期先生长叹了一口气,知道小枣说得很对。应璩没有死,但伤重难言。在他养伤的这几个月里,建康城甚至连整个丹阳郡,都陷于一片白色恐怖的气氛之中。凡是对应家之事敢有所褒贬之人,一律被抓去下狱治罪。孔北海不过在家中写了一本《孝书》,以为孔家子弟垂范。结果引得应璩心病发作,认定孔北海是故意影射应家。亲书了大罪十条,把孔家十余口满门抄斩。
南郑的政局已经败坏,朝廷更是群龙无首之状。应璩没当成皇帝,心怀怨恨,他除了杀人,其它事一概不管。
应无意又不想留下骂名,也就对一切高高挂起。
应无意身体倒无大碍,躺了没几天就起了床,操办了应无畏的葬礼。但他如今也被卷入了汹汹物议当中,应无畏是他亲手所杀。无论什么原因,都会给政敌留下把柄。
“你……不去见见无意?”期先生试探着问。
小枣摇头。
“也是!见了又能怎样,他定不会再放你出来。也不知无意怎么想的,应璩这样的父亲,哪里把他当儿子看!他又何必愚孝。”
小枣“切”了一声,应无意即要名也要利,他眼下所行之事也不过是为名利所累。无论应璩还能活多久,对应无意都不过是个韬光养晦的时段罢了。反正应璩再想杀他已经不可能了。而杀别人,应无意根本不在乎。
“想接近应璩很难,”期先生说,“据无意说,连他也只能隔着纱帘说几句话而已。而我自己写了荐表想去自己试试,不想也被应璩拒之门外。他是防着我呢。”
小枣长叹了一口气,“所以这两天,我也一直在想,到底该怎样才能接近应璩呢?心中倒也有了点想法,但是得一个个试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