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提灯吓得直接从椅子站了起来往旁侧退了一步,「你干甚么?」
薛黎陷刚把上衣脱下,还没脱裤子呢,他可不想落下甚么病根,再说了,一千两啊一千两!!!不让他检查下岂不是亏大了。此刻,薛掌柜也有些紧张,难不成他又猜错了?可刚才他点头了啊……
「你不是要看我伤口么?」
「是……啊。」苏提灯点了点头,难不成薛黎陷伤在了很多地方?
「我不脱你怎么看?」薛黎陷白了他一眼,真觉此人真婆妈。
苏提灯扣着灯柄站在一旁心惊胆战的免费观看了一出青壮年男子脱衣计。
「那个……那个你不会也要脱吧!那里也有伤?!」
「没!你想甚么呢!那不就太监了吗!」
「……」你真的聋吗!
眼前是一个很精壮的男子身形,也算的上魁梧,就是……
就是被纱布包起来好几个地方,后背,胳膊,大腿上。
苏提灯犹豫了半晌,还是走近他,拆开了胳膊上一处纱布,只掀起一角看了一眼就又立马包扎上了。
这谁下的手,削的也太狠了吧。
还有这人到底是没皮还是没脸,难道不痛吗,还能活蹦乱跳成这样。
「你现在冷不冷?」
「啊?」
苏提灯一愣,他只觉得对方差不多脱光了应该觉得冷,可现在是夏季,应该也没问题……有问题的是自己,便立马改口道,「我是说,你还觉不觉得身上甚么其他地方不对?」
苏提灯尽量面对着薛黎陷,放缓语气道,「比如,看得清楚我?」,又指了指桌上的莲子羹,「闻得到香味?」,又拾起笔,蘸了蘸刚才磨好的墨,在铺开的宣纸上写了正渊盟三个字,「识的这几个字?」
薛黎陷一一点头。
糟糕,那就是聋和不会痛了,听觉和触觉没了呗。
正想着,就听薛黎陷开口,「那个,触觉还在,会痛的。但是不一定要吆喝我很痛吧?」
苏提灯诧异的看了他一眼,尔后镇静的点点头,如果就一感官的话,那倒更容易了。
「你在我这住一个周,最快五天最慢七天,每日三餐按时吃药,应该能好。」
薛黎陷刚才低头忙着套裤子呢,此时抬起头来正一脸茫然的看着苏提灯。
「我说……」
「住宿费……免吗?」
「……看在你救的是绿奴的份上,免了。」
奸商!
「真是多谢苏善人了。」
「你听觉真的……真的不在么?」
「我是真听不见,猜的,都是猜的。」薛黎陷也纳闷呢,刚才他抬头匆忙,读唇形来不及了,就半蒙半猜,竟然又对了。
「那个……」
薛黎陷正一边套衣服一边往外走呢,此刻也恰巧回过身来。
「你刚说话了?」
「没有。」苏提灯否认。
「哦。」薛黎陷挠了挠头,果然还是不准的吧,继续扭头走。
「喂。」
薛黎陷再度停住,回头,神情也很是困惑,看着苏提灯已经落座了,压根没开口的架势。
奇怪。
薛黎陷轻轻替他合上门。
苏提灯轻轻开口,「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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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妙妙此刻正往南宫家赶去呢,因为她之前跟南宫家的一个小姐妹还是有点交情的,应该能放她进去,而死的人数最多,也位于极西的卫家,则是有正渊盟离得那里较近的一位高手逄荔去的。
正渊盟的标识是一块乌漆抹黑的令牌,中间银金相间的大大三个字——正渊盟。
问题是,那正渊盟三个字并非雕刻而成,而是由历任盟主的掌风拍出来或指风点出来的。
因此,想要仿是仿不了的。更别提那令牌后面还会刻有持牌人的名字,有的兴许只有一个字,有的兴许刻了全名。
逄荔的个人侠风也是他人仿不了的,大概没有哪一位四十多岁的男子,还喜欢穿着一身大红衣裳招摇过市,虽然他长得确实对得起那一套大红色的衣裳。
可逄荔不仅长得好看,他还非常的冷。
红色是喜庆的颜色,至少在柳妙妙眼里是这么认为的。
可若说正渊盟几位不敢让她和薛黎陷造次的,就逄荔和青易了。
薛黎陷不敢挑事青易,正如柳妙妙见到逄荔简直吓到要躲着走。
但她此刻心里却十分想快点处理完南宫这边的事去和逄荔会和,因为她觉得,脾气和性子都很冷的逄荔大哥,大概要碰钉子了。
*******
苏提灯又在房内静坐了半晌,思索弧青做这一步的万千种可能。
薛黎陷受伤是意外,也就是说那天很可能就没人受伤不需要自己来救。那么弧青的计划可能要落空,她那天无非是为了引导正渊盟走向错误的方向,连带着自己一起误会了。
虽说某些方面,他俩确实是一条战线上的。
排除这一条可能落空的,也就是说注定了是要薛黎陷受伤,而不给他个致命伤,让自己特别费心费力的去救治……这一点让苏提灯尤其感到奇怪。
给薛黎陷治好了,估计自己在床上静静躺半个月左右就好了,莫非弧青是不想让自己出门办事?
没关系,她又失算了,沉瑟与自己的关系她向来是不知的。
那么剩下的半个月内,自己休息好,大不了去鬼市,还能见见月娘。
於是她想来毁了伫月楼?
也不该啊,毁了伫月楼自己差不多也就挂了,她若是想要自己死,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内心盘算了一系列的可能,苏提灯终于打消了再继续思索下去的念头,还是抓紧时间办点实事吧。
拿过一旁的茶盏来,又从怀里掏出那个匕首,轻轻自自己左手掌心划过,尔后成拳状,擎在茶盏上空,用力握住。
做完这些苏提灯就把茶盏放小盒子里去了,然后一手抱着盒子一手扣着灯笼柄往药庐走去了。
等着他捧着一碗黑红色的液体打开药庐的门时,天色已近微暗了。
招呼过正在院子里练功的鸦敷,让他交给薛黎陷,让他喝下去,并且说明晚上不和他们一起吃饭了,他还有中午的那碗粥,就自顾自回书房了。
鸦敷本想劝两句,可不知是不是今天这天色暗了下来,显得苏提灯那本就白的一张脸彻底没了血色。
此刻苏提灯只想回去随便吃点东西,然后好好睡一觉补补体力,等着接下来几天连续放血。
薛黎陷捧着快见底儿的药汁风风火火闯进书房时,就瞧见他正单手托腮,单手拿着小汤匙一口一口的吃羹。
他有时候就是受不了这种公子哥一样的作风,你说你捧着碗呼噜噜对着嗓子眼一会儿工夫就能干出来了,非得小口小口浪费时间。
「出去,敲门。」
「……」
没猜错的话……
薛黎陷乖乖的退出了书房,拉上了房门,然后抬手极其有礼貌的叩了叩房门,再次推开了房门,蹿了进来,他蹿进来的时候,才发现苏提灯这时候才抬起头来说了句请进。
「……」
苏提灯也懒得跟他计较了,「何事?」
薛黎陷把碗底浮着那一层渗人的红艳药汁搁在了他面前,「这东西味道怎么这么怪?」
不可能,光香料就混了不下十种,他喝到嘴里后就该是……
「一股子玫瑰花味儿。」
这便对了。
苏提灯把已经提在了嗓子眼的心里又稳妥妥的安置回心腔,一脸困惑的反问,「这有甚么奇怪的?里面自然是混有玫瑰花了。」
「这真能治病?一碗花的汁液挤出来似的,」薛掌柜痛心疾首道,「按照七天来算这么一碗就近五十两黄金,按照五天来算这么一碗就近七十两黄金……这不就花汁么?」
薛黎陷此刻肉疼是真的,但是他更想借此问出来到底是甚么东西,毕竟他一口灌下去辨出了好几种花的浅淡味道,最浓厚的还是玫瑰浓郁的香味,还有好几种香草味道,可问题是,他总觉得有些腥……
「薛掌柜心思通透,小生略一点拨,可能这买卖就不用做了。」苏提灯温和一笑,「我是鬼市的主人,自然就有些琪花瑶草,旁人千金难求的药材自然也是有些奇特之处,我给薛掌柜用的,都是担得起这个价位的东西。」苏提灯拿汤匙轻轻搅了搅粘成一团的羹,再次缓慢开口道,「薛掌柜大可将心放回肚子里。小生给你开的,可都是熟人的价格。」
噢~熟人,不是朋友。
薛黎陷也不知怎么有些纠结这个称呼,他觉得苏提灯只要慢点说,他应该能准确一字不差的翻译过来,想了想,那还剩下十两黄金呢,於是薛黎陷果断的把碗端起来,喝干净,又舔干净了。
苏提灯握着汤匙的手僵在半空。
薛黎陷却没注意,他有点急事找绿奴验证下,因此道了句多谢就转身走了。
都走远了,又一阵风似的蹿了回来,伸手拿过苏提灯的羹碗。
「你……」你要是敢碰它一口我就毒死你!
苏提灯这边还没喊出口,就见薛黎陷又把碗放下了,还扯了扯耳垂,「我闪啦!吃点热乎的吧,你肠胃本就不好,当初那方子上第二句我到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
苏提灯一瞬间愣神。
时间好像又翩跹到了那个很静很静的夜晚,当年是谁家红裳姑娘,肤若凝脂,巧笑嫣兮的站在自己面前,还带着浑身的杂草,满头的蓬发,撸了袖子就坐到了同样小小素衣少年的书桌面前,拿过馒头就开始狼吞虎咽。
「你……你怎么又来了。」
「我来陪你吃饭呀。你这里都没人来,一个人多冷清。」
「你……你又那么进来的?」
「喂!怎么又是只有凉饭!你竟然拿凉饭来招待姑奶奶!」
「旁边那盒子是热的,你刚才吃的是中午送来的。」
「……呼噜噜,咕唧,噗,呼噜噜……」
「……」
素衣的少年掀开身上盖着的薄被,放下手中的书卷,把灯点的更亮一些,好像这些饭真因为她的吃相而变得好吃了起来。
「唔,饭真的很好吃的,你这是在绝食抗议么?」
「不是。」
「哦,你身体太差,是不是平日吃药就吃饱了?」
「……算是吧。」
「那,那这鸡腿你是不是也可以都让我吃了?」
「……你吃就好了。」我光看着你吃也好像就饱了。
「欸,其实就算你吃药吃饱了,还是该吃点饭的。我好几次来你这里都见着餐盘码的整整齐齐的,不过以前就是晚餐欸,现在早中餐的餐盒也在!」
「……嗯,管家忘收了。」
「呐,」小小少女突然住了嘴,拿袖子随意的抹了抹嘴巴,从怀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油纸包,「给你的。尝尝看。」
素衣的小小少年诧异的接过,拆开看,是一块已经碎成渣的玫瑰糕。
「……这个我吃过,多谢你的好意了。」
「欸,是我该谢谢你才对,好心人~」红衣服的女孩子却不干了,拿过一旁还热乎的羹碗,直接将那碎渣渣全倒进去了,还好心替他搅和了搅和,直看得到他胃里一阵抽搐,好心搅的是他的胃一样,尔后,原本还颜色澄澈的羹彻底变得红艳艳脏兮兮一片,她却不依不饶的推到他面前,「尝尝看嘛,真的很好吃。以后记得吃热乎的。我走啦!」
那是苏提灯记忆里喝过最好喝的一碗羹。
哪怕在内心纠结了很久到底要不要下口。
哪怕根本没有她殷殷期待他喝下去的眼神。
哪怕他喝下去的时候,对面甚至没有了那抹红衣残影,整个房间又回归了冷寂,没有温度,不需温度。
她的轻功从很小的时候就很好了。
她很有天赋。
她,一直很好。
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