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太太四顾了一下,脸上是平日里少有的和煦笑容,“一想到以后家里会有私下人坐下来一起吃饭,我这心里就有种说不出的高兴。”
左家茵嘟起嘴巴,“怎么只是四个人呢?”
左太太自然心领神会,笑道:“我没有忘记闻道,我其实是欢迎他天天过来最好是住在这里,不过他父母舍得吗?人家背后还不得说我这丈母娘太过霸道,分明仗势欺人呢!”
“妈!”左家茵娇嗔地扭了下身子。
这一幅其乐融融的画面不禁让迟暮有些唏嘘,这些年来左太太无疑是宠爱着左家茵的,但是丈母娘……真正的丈母娘该是姑姑啊,无论她当初做过了什么,家茵毕竟都是她亲生的,谁也不能否认这个事实。
但是,事实是个疮疤,揭开来对谁都没有好处,尤其是对家茵……一个从小到大生活在蜜罐里的公主,她哪里受得了?
或者,等她自己做了母亲,有了一定的理解力和承受力之后……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维持原样。
晚餐像往常一般,左太太面前照例有一块牛排,她用刀娴熟地切下一小块放在口中,动作优雅地闭嘴嚼着,等到一口完全下肚,她说道:“家勋,有件奇事儿要跟你说一下,你二婶今天上午过来找我,竟让我劝你将服装公司交给家瑞打理,说是家瑞如今懂事开窍了想做一番事业,这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么?我记得以前家瑞刚从国外回来时,你要他留在左氏帮忙他也不肯的。”
“是,我记得当初让他到左氏上班,他却给我玩起了失踪,最后还是在娱乐报上才看到了他的消息,”左家勋笑笑,“妈是怎么回二婶的?”
左太太说:“我当场就拒绝了,我说这是董事会研究决定的事情,不是董事长一个人说了算,说句你觉得不中听的,家瑞跟你叔叔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典型的败家子花钱的祖宗。”
果然左家勋忍不住替他兄弟开口了,“妈这话实在有些绝对了,人是会变的。”
左太太眉头一挑,“怎么?难道你竟真的想把服装公司交给他?”
左家勋喝了一口汤,清了清嗓子,“我们左家本就人丁单薄,说老实话,我一直有心想让家瑞进入公司学习管理,以前是他不肯,现在他主动要求,这不是挺好的吗?”
左太太放下手中的刀叉,凝眉道:“家勋,家瑞突然转性了,你也不想想原因?你不知道,你二婶今天是一口一个丁薇,听话音对那个姓丁的女孩子很满意呢,我记得几天前她是连正眼都不瞧人家的。”
左家茵奇道:“丁薇居然有这样的本事?看样子当初我们都小看她了。”
左太太说道:“算来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无非是男人的所谓自尊心作怪。那天晚上我就注意观察了,那个丁薇侍候人确实挺有一手的。从小到大,家瑞在家勋跟前就抬不起头来,左氏员工向来只知道左家勋谁知道还有个左家瑞?他心里头肯定早就积蓄了不少反叛力,现在这个丁薇稍一挑事,家瑞就觉得理所当然理直气壮,他也姓左,凭什么左氏就非给家勋掌管呢?再想下去简直就是家勋欠他的了!谁不想掌权呢?!”
左家茵听母亲这么一说不禁叫道:“什么吗!也不想想当初我爸去世后叔叔将左氏搞得有多狼狈!后来还不是哥哥在舅舅和外公的协助下收拾的烂摊子?跟他左家瑞有什么关系!有口现成饭吃已经不错了!”
左太太叹了口气,“事实是这样,但有多少人知道事实?别人巴不得咱们左家多出些八卦新闻才好呢!这次事情过后,少不得又有人在背后议论我这个六亲不认的老太婆明着欺负他们二房,就连区区的边缘产业也不肯给老二家经营。”
左家勋迟疑了一下,“妈,我已经答应了家瑞,明天开董事会考虑他的提议。”
左太太没有吭声,却将眼光投向进屋后一直没说话的迟暮,“这事你是怎么看的?”
迟暮看了左家勋一眼,“我想,如果我是董事,我会投反对票。”
左太太点头,一脸的认真,“说说你的理由。”
迟暮坐直了身子,“既然这样,那我就不谦虚地实话实说了,当初在商学院读书时我特意选修了一门心理学,因为我觉得,在商界,情商比智商更为重要,了解对手和管理好自身同样重要。在剑桥时我和左家瑞曾经有过一段时间的接触,对他的个性和能力多少有些了解,他给我的印象,是一个散漫自由、爱玩乐、有依赖心没责任心的大男孩,兴趣会随着心情的转移而转移,我记得他在剑桥学的是艺术,可能跟服装设计会有瓜葛,但与管理一家公司完全是两回事,如果非要给他的管理前景打分,我至多只给50分。”
左家勋说:“万一他的商业潜能没被你发现……”
迟暮笑笑,“家勋哥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我觉得,商场如战场,不应该存在侥幸心理,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万一这个词实在不应该在一个领导者口中出现。左氏作为一家上市公司,每一个决定都应该要为信任它的股民负责。如果你实在要表达亲情的话,我提议你给左家瑞一笔资金,让他自己去创业,那样其实更能很好地锻炼他的能力。现成饭谁不会吃?”
“说得好!”左家茵对迟暮竖起大拇指,“没想到你这么厉害!真有大嫂风范!”
迟暮笑道:“你是在笑我老而世故吧?我会把这个看做是对我的恭维。”
“才不是!我是真心佩服你!”左家茵忙说道:“以前可能还觉得你空有其表,现在我是完全相信了我哥的眼光!”
左家勋眼睛微微眯起,“以前你是怎么想我的?你倒是说说看。”
“还能怎么想?”左家茵眼珠一转,摇头晃脑道:“寡人有疾,寡人好/色……”
“你这丫头!”左太太瞪她一眼,“越发没大没小了!这不让迟暮难堪吗。”
“没事的,家茵和我之间一向说笑惯了,”迟暮将脸转向左家勋,“家勋哥,对于左家瑞我还有个提议。”
左家勋的眼睛亮亮的,“你说。”
“我知道你对兄弟很友爱,就这么公事公办的,肯定会冷了左家瑞的心,你心里一定也不会好受。读书时我曾经写过一个案例,受到导师的表扬,是一份关于发展中国家的娱乐业的前景问题的案例,我觉得在现在的大环境下,国内的娱乐业大有可为,左氏在影剧院方面不知道有没有涉猎,如果没有,可以考虑在金陵以及周边地区逐步收购一些剧院,交给左家勋去打理,我相信他会兴趣,剧院在管理上并不复杂,比起服装公司简便多了。”
左家勋缓缓点头,“也算是投其所好了,是个好点子。”
“还有……”迟暮迟疑了一下,“一个对生意根本没有兴趣的人突然改了性,肯定是有外力的推动,我觉得凭丁薇一个人似乎搞不出这样大的动静来,以我的观察,左家瑞对家勋哥一向是颇为忌惮的,这次他竟然有胆子主动提出要求来,说明是有人背后给了他底气,或者是左氏的对手也未可知,”迟暮看了一眼怔怔地望着她的三个人,不好意思地笑,“算我没说,也可能是我豪门恩怨的故事看多了,想多了。”
“不,”左太太止住她,“你提醒得很对,我差点就疏忽了,家勋,你要让人查一查家瑞最近都跟些什么人接触过。”
“我明白。”左家勋点头。
“没想到迟暮小小年纪就能如此思虑周详,”左太太赞赏道:“家勋,等你们结了婚就可以让她进公司跟着你历练历练了。”
左家勋笑,“不是说……”
左太太也笑,“你是指家务?那不过是我随口一说,堂堂剑桥商学院毕业生给我做家务,那不会暴殄天物吗?我答应老天也不答应。”
迟暮突然说道:“那个……如果进左氏,我希望可以从底层做起,然后一步一步慢慢来,这样比较适合,我毕竟还年轻,也没什么经验。”
“这怎么行?”左家勋头一个表示不同意,“只要我们一结婚,左氏上下以后谁不认识你?你在底层怎么做?也失去了锻炼的意义,是不是?”
“我们可以悄悄的结婚,”迟暮主动将手伸进左家勋的大掌中,“家勋哥,真的没有必要闹得满城皆知,盛大的婚礼对我而言从来就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爱我,妈妈肯接受我,家茵和我情同姐妹。”
左家勋微微皱眉,“你确定?婚礼的程序我都设置好了。”
“我确定,我们可以把为办这场婚礼而准备的钱捐出去,或者给左家瑞投资,或者干别的什么,都可以……我真的不想太铺张了,而且你对我太好,本来就已经有很多人眼红,觉得凭我根本不配拥有这些,就好比丁薇……可以说,如果没有我,左家瑞现在还好好的做自己的日子,根本就闹不来这一出,完全是丁薇看不惯我才无端生出事来……”
“你怎么可以往自己身上揽事呢?”左家勋心疼地转过身,脸上有隐隐的怒气,“如果是这个丁薇让你生气,我会选择让她消失的。”
迟暮摇头,“不,我没有生气,事实上我自己也是这样想的,我真的不应该这么幸运,”迟暮看向左太太,声音有些沙哑,“今天来之前我还惴惴不安地想,我抢走了妈妈您的儿子,您心里一定是恨我的,谁知道……您就这么轻易地接受了我,家勋哥爱我,我的将来,没有恶婆婆,没有难缠的小姑……一个人怎么可以这么幸运,我有些担心……妈,你帮我劝劝家勋哥,我们只举办一个只有家里亲友参加的简单婚礼,好不好?”
“你这孩子,让我说什么好呢?别人只看到你的幸运,他们没看到你的努力,”左太太揉揉眼睛,长叹一口气,“好了家勋,既然这是她的愿望,你就答应了吧,你要是实在觉得欠她什么,可以带她出去走走,两个人好好的玩上一年半载的,至于公司的事情,相信短时期内我还镇得住,毕竟还有一帮老臣子在。”
“一年半载也太长了,十天半月就可以了,”迟暮笑道:“这期间还得麻烦妈妈了。”
左家勋凝望着她,“这么说你已经有了目标了?你要去哪里?”
左家茵咳嗽一声,轻声道:“对了,我上午接到周臻中的电话,说是明天他要去美国了。”
左家勋伸手指着妹妹,作势对她咬牙。
左太太似有所悟,但笑不语。
迟暮脸上是憋不住的笑意,“我想去非洲,看看那里的大草原,骑一骑非洲大象,可以吗?”
“一切都依你。”左家勋忍不住揉了一下她的头发。
他知道,从此他与他的暮暮再也难分你我,他们两个,会并肩一起走下去,直到世界的尽头。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