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来峰上,东藏阁前。
数千仙人、佛子齐聚一堂,皆盘坐在巨大的讲经台上。不为其他,正为万年龙华会的“讲经会”。
龙华会本就是仙佛相聚之会,交融仙术佛法,算得上是交流之会。并且讲会的都是混元金仙境界的人物,此刻正坐东藏阁九百九十九级玉阶上头的便是祖龙真武大帝。
“看真武那样子,好像当真讲的头头是道。”
清华大帝和东华帝君坐得远远的,自然少不了东来峰的诸般招待、贡品。龙华会历年来都是他们几个轮流着来,上上次是九天玄女,上次是东华帝君,这次便是真武大帝了。论道行修为,几个都是差不多一般境界,自然懒得听真武教育后辈,一眼望过去顶多也就是些真仙、尊者,便是跨入太乙散仙之流的亦是极少。
“下次就是清华大帝你了,照本帝估计亦是差不多。”东华伸手从桌子上拿了一个琉璃果,却并未放入口中,却是拿在手里轻轻的捏。
“有道是‘东来峰上琉璃果,青岩山下血菩提’。”清华伸手取了一颗血菩提,道:“西天灵山,能入眼的也就这两样东西了。”憋了一眼东华手里的琉璃果,问:“拿了就吃,捏他做什么。”随手便把血菩提扔进了嘴里——看那样子,便当真宛如无赖地痞一般德行,若是有些仙人佛子在此,怕是要做回那高高在上的东极大帝了。
东华看着他把血菩提扔进嘴里,慢悠悠地从牙缝里迸出一个字来:
“脏……”
清华脖颈猛地一颤,喉咙便是一阵怪声传出来。东华看着他表情怪异,又慢悠悠地问:“怎么?卡着了?”
且不论远远的两位帝君看不上这真武大帝的讲授,便是台下,也有人听不下去了。
就在东藏阁台阶最下一阶的前面,便坐着一男一女两位女仙,看过去,便是普普通通的真仙境界。
“真武大帝的讲授,也不过如此……”
这男仙看着坐姿怪异,已是听不进去真武所讲,便偷偷跟身边的女仙传音。
“辛苦来西天,好像并没有什么收获。”
旁边那女仙笑了一笑,亦传音道:“真武大帝并未用心讲授,只怕他元神早已遨游天外了,哪里顾得上在座的这些人。”
“天仙……若都如此,不当也罢。”那男仙摇了摇头,“我看这龙华会虽是热闹,也仅仅是热闹。”
那女仙却是端坐,不再理他。这男仙只好封闭了五感六识,自行入定了。
真武端坐高台,却也如清华大帝所说,不怎么舒服。虽不像那女仙所言,神游天外,却也是脱壳四处游荡了,又怕真身讲话不济,未敢走远。正巧听到这两仙传音,凭他修为自然听得一清二楚,尴尬之余,倒也发现这两人,恐怕不是天界之人,而是地仙之属。
感觉奇怪,自然想查证一番。元神便径直飘到二人面前,眼见得那男仙已然封闭六识五感,旁边那女仙倒听得精神。上下一打量,直觉一张小巧脸庞,容貌却是极美,衣着气质更非等闲地仙能有。正诧异间,突然发觉那女仙仿佛正盯着自己元神,微微笑了一笑。
真武大觉尴尬,亦不敢多待,转回真身,直接宣布讲授结束。
紫微脱身出界,便直奔看到了依然守在门外的广成子。
“你还知道出来?!”广成子怒目而视,“让我在这里等你半天,连杯茶也欠奉,你这紫霄宫我以后不来了便是!”
身边南斗六司大感头疼,冲紫微微微行礼便各自散去,玉鼎真人自然也跑得飞快,唯独留下愁眉苦脸的右弼帝君,他若是离开紫微身侧,那是真真不合规矩了。
“是本帝的不是了。”紫微一见广成子已然动了真怒,也顾不得帝君的身份,伸手便欲阻拦广成子,“实在事出突然,还望原谅一二。”
紫微大帝何许人也?以他身份能如此说话,倒也给足了面子,何况右弼帝君现在还在旁边看着,倒也真不能不给紫微面子,加上这些年交情,广成子心中一叹,苦笑道:“罢了罢了,原谅你就是!”
紫微随时面无表情,身边右弼却道:“紫霄宫乃是万星之极,一天出个百多件事也算正常,这些事务说不得也得由帝尊来处理,不然帝尊何以万年才出一次紫霄宫?”
广成子摆了摆手:“我不过一阶剑仙,哪里管得了他这般多事,罢了罢了,一块儿去灵山。”
紫微点点头,冲右弼帝君道:“本帝再赴龙华会,紫微垣诸事亦多,权且托付你了。”
右弼帝君点头,躬身行礼。再抬头时,已没了两人身影,看着两道紫色流光直射远方,不禁伸手挠了挠脑袋:“这是什么意思,内外事都扔给我了?哎呀呀,这还真是挺多事情啊。”
等到广成子和紫微御剑转回东来峰的时候,适逢东藏阁讲法授道结束,数千自认佛子四散而奔,远远看去,东来峰四处流光溢彩,仿佛开出了一朵流星花来。倒也是人流涌动,百丈山门竟是都有些拥挤之感。
看着这一派熙熙攘攘,广成子摇了摇头:“都说凡人趋利,这仙人佛子,又有什么区别?”
“本就没什么区别。”
紫微也不知怎地,便将万星气息收敛,宛如普通仙人模样,悄悄地逆着人流前行。广成子也是颇为诧异,转念一想似乎又差不多。讲法授道之后便是要开宴席了,等到这数千人都散尽,只怕要迟到,想想紫微人气太旺,说不得要偷偷摸摸进去了。
想想紫微大帝跟着他如此偷摸,广成子都快要笑出声来了。
远远地看见广成子过来,这边一对男女便止了步,正是之前听真武讲道时传音的那一对。
这男仙道:“这不是蜀山剑祖广成子么?他不是不在龙华会宾客中么?”——若是真武听见,要夸他他的功课做得倒是极深。龙华会素来只有玄女、清华、真武、紫微四位道门尊神,如今见到广成子,自然觉得奇怪。
“不错,传闻他每万年方上天一次,参拜元始天尊,今天来西天……”那女仙想了想,道,“上去参拜一下吧,好歹也算是相识的。”
“会不会暴露我们的身份?”这男仙反问道,“如此却是不妥的。”
“若是剑祖到父皇那里告一状,说我们相逢不拜,我虽是不怕,你不却要倒霉?”想起身边这位男仙倒霉的模样,女仙不禁掩口轻笑,估计那场面也是极为精彩的。
“服了你了。”男仙长叹一口气,大有遇人不淑之感,便奔着广成子去了。
快至面前时,却才发现广成子追上了前面一人,两人一边行进一边攀谈。这边两位本是冲着广成子去的,如今却正好挡在他二位前行路上,看着仿佛要故意拦路一般。
“这位是谁?”
男仙傻眼了,能和广成子如此交谈的肯定是名动一方的人物,地仙中也就那么几个,他自然都认得,眼前这位就是一张冰块脸,看服饰也知道是天仙中地位尊崇的人物。
“难道是六御中人?”女仙看着紫微,若有所思,依然猜得八九不离十。
“六御?”男仙自言自语道,“东极清华、西极勾陈、南极长生……北极紫微大帝?”
两人互视一眼,依然认定眼前这位是北极中天紫微大帝了。
“你蜀山剑仙怎么一个都不见。”
紫微本来担心会有剑仙来和广成子见礼,之前来东来峰上,剑仙少说也有一二百之数,如今居然一个都见不到。
“这类讲道说法,我剑仙之流最是厌恶。”广成子不以为意,“有什么好听的。”
紫微摇了摇头,素闻剑仙孤傲绝顶,看广成子的样子也该想得出来,剑宗一脉多是如此了。
“等等!”广成子猛然驻足,看着前面两个,愣住了,“这两个小家伙怎么来了?”
紫微自然也瞧见了这两人,不过他心思不在此,若非广成子驻足,他也未发现原来这两人挡在了他二人前行的路上。看广成子的模样,好似认识,紫微仔细瞧了瞧,一身仙气虽经过高人手段,像极了天仙灵元,不过这般手法在紫微眼里还是有些粗浅,自然看得出两人实为地仙,一身修为也勉强算是太乙散仙中的翘楚了。
看见广成子和紫微的目光,两人心知躲不过去,只得过来和广成子见礼。
“瑾璇仙子,很久不见了。”广成子看着这个女仙,点了点头,全当示意。身边紫微却是看在眼中,广成子放荡不羁,可是面对这位女仙却多少带了一分礼数,除了他师傅元始天尊,紫微还真没见过谁还有如此颜面。
“妾身见过剑祖。”那女仙微微欠身,却也不曾失了礼数,抬头冲紫微、广成笑了笑:“本以为剑祖不会来龙华,倒是凑巧了。”
紫微不由冲那女仙多看一眼,却是和真武大帝一般结论:容颜却是极美,天仙之中也只有西王母和九天玄女能与之比较。却不知道地仙之中如此人物,又是何等身份?
“有些要紧事,要和紫微大帝商量。”广成子毫不犹豫地把紫微推了出来,眼前这女仙身份不浅,道祖来龙华会的事情暂且不能与她说,自然不能说自己来龙华为迎接道祖,只得把紫微推出来挡一挡——“这位便是天庭六御之一,北极中天,紫微大帝。”
紫微焉能不知他话中之意,万年冰块脸依然不变,心中自然有所盘算。不料对面两人却丝毫不见慌乱,那瑾璇仙子盈盈一礼,缓缓拜下,口中声音甚是清冽,犹若星辰玉石:
“妾身姓玉,小字瑾璇,拜见紫微大帝。”
紫微冷眼看去:一身水蓝长裙,是冰蚕丝交织玄岚琉璃丝织就;腰带是十洲三岛特产紫晶烟寒编成;周身四条流光银带,是三十三重仙界之上天外天的银魄加上九天银河的流光影尘炼化;头上发钗雕青鸟之状,虽是木制,但也是西牛贺洲洞天福地的独产“凌霄羲檀木”雕出……这身行头,若是寻常地仙,紫微打死也不信的。
“仙子有礼。”紫微微微颌首,便算是回了礼,顿了一下,又道:“仙子气质非凡,想必是人界东皇陛下的爱女?”
“想不到大帝竟看出妾身地仙身份了。”玉瑾璇笑笑,俏然站着,“只不过,妾身地位卑微,又哪里能比东皇陛下的爱女。”想了想便又道:“妾身是东胜神洲清霄山人,修行至今不过万余年。”
广成子在一旁冷眼旁观,仿佛这两人之间,隐约有什么牵着,却又抓之不住,仿佛是什么若有似无的紧密关联。突然好似发觉了什么,转头盯着天际,若有所思。
“怎么?”
紫微自然能察觉广成子疑虑处,好似也发现了什么。
“剑祖、大帝,妾身已不便打扰,就此告辞了。”
玉瑾璇趁他们两个恍神间,便拉着身边那位男仙,告辞离去。也不待两人回礼,便径直去了。
“这位仙子倒是好脾性。”
也不知道怎地,看着两仙远去背影,紫微嘴角便挂上一道若有似无的微笑,甩了甩衣袖,便往东藏阁上去了。
广成子依然看着天际,皱着眉头一动不动。
“奇怪,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