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霞那小丫头也是,一点小事就生气了九千年。”清华大帝头一次听说紫微、碧霞之间还有这等事,登时笑得前仰后合。
东华却是皱起了眉头,一者当事人就在场中,二来此事甚是隐秘,传出去自然不好。
真武大帝当年却是和东华一起“见证”了碧霞、紫微分手时的样子,当时便不好说孰对孰错,只得说道:“当年之事,碧霞虽有三分孩子心性,紫微亦是有错在身。到底如何,确实不好说的。”
“你说了等于白说。”清华大帝本是年岁大于天庭的人,但是却和东华、紫微这些后辈混得斯熟,说话间也不守规矩。真武本是唯恐紫微听了东华刚才的讲述、心有不乐,被清华这一插嘴,当真是在无话可说了。
他们上面的几个却是无话了,不料对面地藏王菩萨笑了起来,说道:
“碧霞仙子一舞,当时绝妙非常。奈何美中不足。”
太上老君亦是点头:“菩萨所言甚是,舞虽美,却无仙乐陪衬,亦是美中不足。”
那老道士一脸笑容,看得真武、清华几人心里发毛。都知道这家伙平日里颇有些为老不尊,想想碧霞元君乃是道教尊神,沦落到一介舞女,为仙佛祝贺,确实有些莽撞。如今又要配乐,那碧霞成什么了,莫非真成了乐舞助兴的舞女不成?
清华大帝偷眼看紫微和东华那两张脸,早已是低沉的要滴下水来。
冷不防那老头又笑着一张脸,说了一句石破天惊之语:
“老道素闻紫微大帝好仙乐,颇会些箫笙琴笛,不妨就请紫微大帝来奏乐一曲吧!”
举座震惊!
“紫微应了!”
紫微大帝怒拍案几,霍然起身,一身紫衣无风自鼓,竟是那等惊人!
莫说身边真武、清华几人,对面一贯平静的观世音菩萨与月光菩萨、座上的九天玄女、黎山老母都已脸上微微变色了。
谁人见过五十万年来不动如山的紫微大帝动过怒来?
碧霞背对紫微,听到了紫微大帝如雷鸣般的应和,双肩没来由地一耸动,九条星带也微微颤动,仿佛因为什么悲伤起来。
紫微飘离座位,到场中站定,左手于腹前,右手于腰后,冲碧霞身影微微半躬,口中说道:
“紫微九千年前得罪了碧霞仙子,今日奉《碧海潮生》箫曲一支,权当为仙子赔罪!”
东华帝君听得紫微此语,脸上亦露出不忍神情,心道紫微怎地也不晓事,此时怎能吹奏那《碧海潮生曲》!
只见碧霞面无表情,亦不回头看他,便冷冷地回应道:“如此,有劳紫微大帝了!”
紫微看着前方碧霞俏生生的身形,微微叹了一口气,右手一翻,一根紫色玉箫便呈在手中。
客座上观世音菩萨此时却笑了起来:“当年碧霞元君曾到我南海洛伽山一游,在我紫竹林下寻到了这块万年紫竹玉,没想到竟然做成了玉箫,到了紫微大帝手中。”
观世音此言一出,场中众人再有不晓事的,也有七分明白——原来紫微大帝和碧霞元君还有这么一段过往!看样子,竟是有暗伤一般。
只是不知那太上老君是有意还是无心了……
观音说的声音虽小,以紫微道行,却是听得见的。如今却也似未听见一般,轻轻抬起玉箫,吹奏了一句音调。
碧霞听着那音韵,腰身一转,九条星带随袖起舞。她青衣长袖,带起紫银色的流带,那星带陡然带了冷冷的星光,末梢上飘动的轨迹犹若流星乱舞,竟如此惊艳!
清华大帝听得紫微箫声婉转,不由赞叹一声:“几万年不曾听闻此曲,今日再闻,依然是如此神韵。恐怕除了紫微,再无人能吹奏此曲了!”
东华淡淡笑道:“紫微为曲、碧霞为舞,中间还有一段词,今日若是能听此歌,方不枉两人辛苦这一遭。”
“竟然还有词?”真武亦是来了兴趣,纵然神仙,又有几多不喜欢美好事物?
东华本欲答话,听得箫声婉转,道:“来了!”
碧霞听着紫微的箫声,想起当年两人于星河戏水、于碧海迎潮的场景来,心痛如绞,张口便唱:
碧海茫茫岁月苍苍
群星琳琅潮波荡漾
一抹相思长缠绵不绝到天上
你在何方迎潮相候几多穿肠
摇曳时光离歌谁唱
箫声痴望宫影彷徨
岁月尽成殇谁又见惆怅
临水星河望情归何处惘
流转苍生彼方天岸遥望
望不到碧落徜徉
闪烁星芒心雨荡漾
回眸离别长千年已沧桑
一支曲毕,众仙佛大多是唏嘘不已,尤其东华、真武几个,对紫微、碧霞两人更多了一重感慨。
望着场中犹在吹奏箫声的紫微,东华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紫微身为六御,确实有些苦衷,今日当众奏乐,虽说低了天庭的身份,倒也是他发泄的手段。平日里,谁还能听到紫微大帝亲自奏乐?九千年不见,我道是苦了碧霞,没想到他心里亦是不快。”
真武非在六御之中,却也有天庭职责,对紫微难言之隐倒也能体谅一二,唯独他乃祖龙,非寻常可比,又有哪个不开眼地女仙敢去跟他谈情?故而对这段暗里情愫无从思考。当下听了东华这句话,却是醒悟过来,道:“寻常人倒也罢了,碧霞却是他看着长大的。当初碧霞跟他表白,他虽拒绝,心里想必也是不好受的。”
东岳帝君听了这些话,心里也不好受。紫微和他亦是多年交情,当日他便不曾想到紫微真会不告而别,到如今仍不相信紫微是无情之人,对他自然多了一份同情。
以紫微耳力,众人所语大多听得,却是不甚耐烦,径自闭了五官六识,箫声一顿,越发悠扬起来。
碧霞听得紫微提音,心中却是一恼,心道:莫非你也不耐烦吹奏这《碧海潮生曲》么?当下两臂一收,九星带漫天散开,道道流星越发炫目——竟是舞得越发激昂了。
清华大帝年纪最长,哪里能体会到小男女之间情事,看着碧霞动作变了,晓得她心中不快。又听他身边几个抽丝剥茧、细细探究,心知插不上话,干脆闭上嘴巴,直接入定了。
对面客座上药师琉璃王佛手握三界印,冲身边月光普照菩萨、观世音菩萨问道:“你二人,观这支歌舞如何?”
观世音道:“此舞伤情、此曲衷情、此歌哀情。”
月光菩萨看了一眼观音,笑道:“此舞无物、此曲无心、此歌无情。”
观音心中登时一凛,望向月光菩萨,心道此人怎地如此无情。
药师琉璃佛笑答:“都学得是大乘佛法,见解虽不同,却殊途同归。”
观音、月光均是一楞,问道:“敢问佛祖,此语何解?”
药师琉璃佛道:“虽佛曰:六根清净。然佛有心,观世间万物平等如一。我可为佛,世间一切皆可为佛。”
两位菩萨互视一眼,都是不甚明白。
琉璃佛又道:“观音所见,入情入理,为情所感,乃所谓‘人之常情’;佛既有心,自然有情,故为对。月光所见,乃入空门,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观一切为空,以平常心度一切情,亦为佛法。”
观世音菩萨道佛双修,登时明白药师琉璃佛的意思。按药师佛意思,既然遁出空门,便应存佛心、度一切苦厄。紫微、碧霞二人为情所伤,为佛应该度。说到底,药师佛还是认为月光菩萨所见更甚一筹。
月光菩萨见佛如此说,不由面带笑意。冷不防旁边有人说了一句:“我闻佛所言,不对。”
药师琉璃佛往旁边望去,却是地藏王菩萨。
地藏王菩萨望着场中,道:“世间有情,故世人知冷暖、晓是非。若以苦情该度,则苦情不苦,故为无情,世间若无情,则佛又为何存在?若以苦情非苦,则情非情、则情无情。若非情、无情,众生无以为佛。”
药师佛摇头道:“非是此理。佛存平常心,视万苦不苦、万乐不乐,故以万世万情为一,视如一也。佛有性,能度一切情,即是此理。”
地藏王菩萨又道:“佛视万物如一,其实不可。世间有是非善恶之分,佛一言蔽之却非佛心。有菩提心,非为万如一故。世间有情,自以有情视之。”
药师佛反问:“世间无情该当如何?”
地藏王接口便答:“地狱仍有情,世间何处无情?若无情,非为世间!”
药师佛笑道:“菩萨所言,乃是天地自然之理。此为道理,非是佛理。”
地藏王道:“众生平等。佛理是理,道理亦是理。”
药师琉璃佛道:“此语不通!佛度万物,万理皆归佛理。”
地藏王也摇头:“佛有一理,道有一理。佛理道理,都是理,都可度。”
月光、观音两个菩萨在旁边越听越是心惊。按照地藏王菩萨意思,竟是佛理、道理为一理,说药师琉璃佛不从自然、以佛为最竟是错的!
药师琉璃佛愈发笑了:“地藏王在地府日久,竟明了道理。”言下之意——莫非你一菩萨,竟学了道法?
地藏王菩萨又摇了摇头:“我只明理,不明道。”
听得此语,药师琉璃佛收了心性,不再说话。
然而地藏王菩萨看着紫微闭目吹箫,一抹忧伤若有似无,又说了一句:
“紫微大帝有伤情,碧霞元君有情伤。说到底,情是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