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新龙
“树上的鸟儿成双对,绿水青山带笑颜……”
暮春时节,苏中平原干旱得厉害,菜地、桑园不得不浇水灌溉。眼望着邻家小夫妻在田间劳作时夫唱妇随,江苏省如皋市常青镇冯东村青年农民黄山军心里明白,自己曾经拥有的那份田园爱情,现已成了遥远的回忆——
爱妻,为你剐肉也心甘
1989年草长飞时节,黄山军与泰兴姑娘陈晓英在打工途中萍水相逢,一见钟情。首次邂逅,黄山军被纯朴善良的陈晓英深深吸引,而情窦初开的农家女也为眼前这位英俊腼腆的小伙怦然心动。在车间里,小黄是保全工,小陈当缫丝工,整日形影不离。弯弯池塘边,青青林阴下,一对恋人并肩漫步,互诉衷肠。一份圣洁的爱情在异域他乡不期而遇。
两年后一个瑞雪纷飞的日子,有情人携手步入洞房。美满姻缘,让同事们好不羡慕。女儿黄芸呱呱坠地,更使幸福生活锦上添花,蜜里加糖。
可是生活的小船并没有顺着他们既定的航向扬帆前行。正当他俩憧憬美好未来的时候,一场厄运从天而降。
1997年,因腿上的顽疾久治不愈,原本体格健壮的陈晓英日渐消瘦。常言道:豆腐水多,病人气多。眼望着药瓶一天天增多,而几年的积蓄消失殆尽,陈晓英渐渐产生消极悲观心理,对生活失去了信心。这时,她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了此残生,让自己、家人彻底解脱。
爱妻服毒轻生,犹如晴天霹雳,黄山军得知后,悲痛欲绝。他跌跌撞撞地把不省人事的妻子送往镇医院抢救,随后又马不停蹄地转到如皋市人民医院急诊。
在急诊室,妻子口吐白沫,抽搐、哭闹,丈夫的心在颤抖、滴血。黄山军急得用拳头在前额上“咚咚”地擂响,责怪自己没有照顾好妻子。他一边颤抖着签字一边乞求医生:“只要能治好她的病,哪怕从我身上剐肉也行。”
为了便于照料妻子,黄山军不得不放弃了自己熟悉的保全工活计,在村子里开起了一家修理电视机的小店铺。
望着妻子形如枯槁的身体,望着女儿惶惑迷茫的眼睛,望着母亲因连日折腾瘦得能放进鸡蛋的眼窝,黄山军横下一条心,就是砸锅卖铁,也要治好妻子的病,也要硬撑起这个风雨飘摇的家。
儿媳,你是我的心头肉
钩秤不离砣,媳妇不离婆。这句流传在苏中农村的俗话,本来是说媳妇照料婆婆是本分,而在这个家庭里,白发婆婆义无反顾地担当起了服侍黑发媳妇的重任。
在长达5年之久的求医路上,婆婆没日没夜地精心照料。大到省城医院神经科,小到自称有祖传秘方的个体诊所,看西医求中医,熬药汤喂片剂,婆婆没一句怨言。抱着体重比自己多10公斤的媳妇就诊,婆婆曾经两次肩膀脱臼。为了方便媳妇就近在一家诊所治疗,婆婆咬咬牙,60岁的一把老骨头硬是学会了脚踏三轮车接送。
只要有一线希望能治疗的地方都去了,然而,终究回天无术。由于剧毒农药进入了神经系统,致使陈晓英四肢瘫痪,言语含糊,成了一级伤残。她只能与那张结婚时的雕花床相伴终身。
日子再难过总得过下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婆婆总是村庄里每天起得最早的一个。做饭扫地、养猪喂鸡,一日三餐服侍媳妇,还得浆洗一大盆衣服。瘫痪媳妇肠胃不好,整天大小便频繁,折腾一回,婆婆总是累得气喘吁吁。盛夏时节,婆婆在媳妇的床头上安上电风扇(这是7年间家中添置的惟一一件家用电器),而自己则摇晃着那把破蒲扇。寒冬腊月,婆婆半夜起身为媳妇再次灌上暖和的热水袋,然后自己打着冷战,钻进冰凉板结的破棉絮中。
无私的母爱,拨亮了陈晓英原本微弱的生命之灯。在爱心的感召下,媳妇并没有像医生预言的那样不久于人世,忧郁的脸上又泛起红润。
妈妈,女儿提前尽孝心
为了协助护理妈妈,小黄芸稚嫩的肩膀过早地担负起家庭的艰辛。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夏收时节,大人们赶早忙着责任田里的活计。十一二岁的小黄芸独自烧火做饭。她蹲在炉膛前捅火,麦芒时燃时熄,厨房里弥漫着块状的烟雾,呛得人直咳嗽、流泪。猛一使劲拉风箱,火苗窜出来,烧焦了她的眉毛、刘海。全家人嚼着黑乎乎的锅巴,闷闷地品味着苦涩的日子。
星期天、节假日,读小学的黄芸成了妈妈的“编外护士”。先倒好开水,用嘴吹凉,然后倒出药丸,握在小手中,让妈妈服下。
繁重的家务活,并没有拖黄芸学业的后腿,东挪西借来的学费使得她更加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学习机会。读到五年级,她一次不落地捧回了9张“三好学生”的奖状。
去年寒假前,黄芸从学校领回成绩单,就扑到妈妈床前报喜。五六年没有添置过一件新衣服的孩子,何尝不想得到长辈们象征性的一点“物质刺激”呢。她试探地说:“妈,能给我几角钱吗?我只想买块手帕。”说完,眨巴着的眼睫毛上挂着草屋檐头似的雨滴。妈妈示意孩子近过身来,用滚烫的舌头轻轻舔去女儿面颊上的泪痕。黄芸知道失言了,改口说:“妈,其实我什么也不要,只想好好读书,将来考上医科学校,穿上白大褂,设法治好你的病……”
夫君,只为爱你才离婚
光阴荏苒,时节如流。一家人相互搀扶,就这样带泥萝卜擦一段吃一段将就着。几年如一日,全家人精心照料的每一个细节,都被瘫痪病人铭记在心。
这些年,陈晓英既庆幸自己碰上了重情重义的好心人,又为家人的苦海无边而暗自叹息。她想:如果黄山军能再找个伴,一来可以添一名帮手,共同支撑起这个家;二来婆婆老有所靠,也了却了自己的一桩心事;再说女儿一天天长大,在成长的道路上,又怎能少了母爱呵护呢?她思忖,要亲手把婚姻的风筝线掐断。
两年前的一个秋夜,陈晓芸试探着第一次提出了离婚。
“快别说了。不治好你的病,我绝不离开你;要是治好了病,我更离不开你。”不待妻子说完,黄山军俯下身子捂住她的嘴。
离婚的事儿,说着说着便搁了浅。瘫痪者康复的希望已越来越小,这个家庭终究在贫困线下驻足不前。陈晓英看在眼里,急在心上。
绳长千尺,总有收头之日。这事终究不能漫无止境地拖下去。去年除夕之夜,万家灯火,爆竹阵阵,陈晓英决计向心爱的丈夫把事情挑明。
“依了我,咱们好聚好散。”
“团团圆圆的,说什么离呀散的?”
“你不答应,我心不安哪。”
“如果瘫痪的是我,你会卷起包袱就走吗?”黄山军的头依旧摇得像个拨浪鼓。
妻子一时语塞。
半斤对八两,打个平手。新年的钟声敲响时分,谁也没能说服得了对方。
黄山军倚在床背上,陷入了沉思。他岂能忘却过去的山盟海誓,又怎甘愿成为被人指戳脊梁骨数落的无情无义之人。
“军,你找纸笔来。我说你写,立诉状。”妻子单刀直入,打破了沉寂。
“诉状?”
“我一定要离婚。”
黄山军见实在拗不过,披衣下床,坐在小板凳上,闷闷地点了一支烟,从不轻弹的男儿泪滴在信笺纸上,一份原告请求与被告离婚的诉状由原告口述被告笔录,在厮守了10多年的床头前磨磨蹭蹭地完成。
一日夫妻百日恩,十余载恩爱似海深,真的要与结发妻子离婚,黄山军心里十分矛盾、痛苦。在妻子的再三催促下,他忐忑不安地把皱巴巴的离婚诉状送往法院。
真爱,菜刀切藕丝还连
由于陈晓英发音含糊,意思表达不太清楚,需要物色一名代理人。找个代理人,得花费几百块,而这个家庭最缺的就是钱。他把离婚诉状攥在汗涔涔的手中,打道回府。小两口一商量,原告被告调个包,便省下了代理费。
原告黄山军在诉状上郑重承诺:“离婚后永不抛弃被告,继续照顾一辈子。”
春暖花开时节,在黄山军门前的晒场上,法官们对这起离婚案开庭调解。法庭准予离婚,女儿随原告生活,被告由原告扶养终身,双方财产不予分割。免收诉讼费用。
藕断丝还连,离婚不离家。虽然从法律意义上来说,陈晓英已不再是黄家的媳妇,可全家人依然像前几年一样精心照料她。黄山军的妈妈劝慰她:“今后,我把你当姑娘看待。等到身体恢复了,我给你置备嫁妆陪嫁。”
“即使病好了,我哪儿也不去。”
“好,哪儿也不去,同我一起过,闺女。”
“妈,如果有来世,我一定加倍服侍你。”
“爱人者人恒爱之。”这桩闪烁着人性光芒的离婚案,引起了新闻媒体的普遍关注。如皋、南通、江苏电视台相继报道,一声声充满敬意的祝福,一份份饱含深情的关怀,一个个求婚问讯的电话,纷至沓来。
离婚后的黄山军丝毫没有如释重负后的轻松,肩头的担子依旧沉重。当江苏宜兴、扬中的有心人提出要前来相亲的时候,他婉言谢绝了。就像不忍心问他过去的7年是否有过怨恨一样,笔者实在不忍心再触摸他内心深处那根纤细脆弱的神经。
日落时分,黄山军挑完最后一担水,把3亩多桑园浇了个遍。他知道,不久后,河水滋润过的桑枝会吐出嫩芽,农家的希望会呼刺刺拔节长高。一切都会从头开始,也许幸福的梦想就在不远处,等待着苦尽甘来的人去延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