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疆城并未建立在第五荒服的边界,山城往北是一座座雪山以及无边无际的冰川雪原,那里才是真正****踪灭的蛮荒。其实在九州疆城出现之前,第五荒服哪里又不是蛮荒呢,而如今这座盘山而踞的城郭已经修建了将近百年。山城分外城和内宫两层建筑,外城为百姓生息居所,内宫便是王宫,护城河取自落月河分支,而落月河的河水源自雪山冰川,只是在冬季,整个落月河都是冰封的,护城河当然也不例外。事实上,在西北荒服,落月河流淌在整片大地,她的分支无处不在,这其实是条母亲河了。
还有将近两个月的冰封期,所以翩翩很放心却又很小心地走在河洲的冰河上,阳光已经有些暖意了,洒在冰河上闪耀着无数光怪陆离的斑驳,映着翩翩冰雪般的模样,俨然是一朵行走在冰上的雪花。
“翩翩姐,你还是下来吧,好危险啊!”几个站在河沿的小孩喊道。
“没事的,你们也上来啊,冰不会化的。”
但小孩们只是怯怯摇头,不敢上前。
“胆小鬼”,翩翩继续往前走,嘴上虽说着不怕,但女孩的心里还是有些胆怯,脚下小心翼翼地挪着,瞪着冰上自己的倒影,给自己鼓劲“不要怕”。
弯弯斜斜的来到河心,翩翩回头看着守在河沿的小伙伴们。
“胆小鬼。”翩翩朝他们喊到。
“你不是胆小鬼,那你走到河对岸去啊。”有人不服气。
“去对岸,我去对岸干嘛?”翩翩心想,“要去,我也是去九州疆城。”因为那里有她最好的朋友,她从小相依为命的伙伴。
河洲其实是第五荒服收留那些流离失所的人的地方,那些无姓无氏的人,逃荒或逃亡的人,被抛弃或放弃的人,无亲无故或不知自己从哪里来的人,这些人来到第五荒服就被划地河洲而居。翩翩属于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的人,她出生在哪里,父母亲是谁,这些都无人知晓,抚养她长大的花婆婆告诉她,她是被捡来的,河洲的村民在落月河畔的一棵大椿树下发现了她,那时正值盛夏,一群色彩斑斓的蝴蝶围着树下的花丛翩翩起舞,捉蝴蝶的小孩发现了花丛中睡在襁褓里的婴孩,就是现在的翩翩。年幼时,翩翩很喜欢关于自己的这个来历说法,可能自己真的是一个蝴蝶的转世也说不定,但越长大却越觉得这个说法不过是花婆婆的安慰。这世上任何一个人,一旦认真思考起自己的出生,那她就已经开始体会到人生里的寂寞了。
好在这种寂寞在翩翩身上并不会停留太久,两年前花婆婆的过世和八年前阿罗的离开可能是翩翩长这么大至今仅有的两件伤心事,但任何伤心都不会在一个女孩十四岁的年龄里占据太多位置,翩翩现在正在畅想自己进入九州疆城后的情景,王宫是不是真的比河洲的村庄大很多?花田里的鲜花真的是第五荒服其他地方见不到的吗?公主真的很美吗?
目光放得太远往往会忽略眼前的险境,沉浸在憧憬里的翩翩没有听见岸边孩子们的惊呼,但大地的震颤还是让翩翩感觉到了危机,那像是来自地心深处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又像是冰川下冬眠多年的野兽苏醒时的呐喊。
许多年后,翩翩回想起当时的情景,还是认为那是她这辈子遇到过的最惊险却也是最美丽的意外。巨大的轰鸣声让翩翩望向远方众山之山的无颜雪山,层层冰雪似是突然失去了依附,纷纷滑落,接着是周围绵延的群山着魔般的震颤起来,一时间霜雪飞扬,弥漫天地。冰面上一道裂口也随之显现,如一条飞窜的鱼沿着落月河肆虐游走。
河岸上的孩子已作鸟兽散,翩翩却挪不动步子,事实上在漫天迷蒙的霜雪之中,翩翩连方向都失去了,清醒的刹那已是跌入河水严寒加身,翩翩甚至还没来得及发出任何声音,就被翻腾的河水卷入了咆哮远去的漩涡。
而这个漩涡究竟会将多少人的命运卷入其中呢?
“报城守,雪山雪崩,落月河冰解,护城河水暴涨,城门即将被淹。”
“报城守,落月河水势成洪,沿岸河堤被冲毁,大水已冲向下游村庄。”
“报城守,落月河下游的河洲被洪水淹没,有人被大水冲走,现在村民四散而逃。”
九州疆城的王殿里,姜末名不由有些慌了,这半天来城守带来的坏消息是在太多了,更糟的是祖父的归程又一再延误,不知何时能够回来,他知道自己的身份,他是九州疆城的大王子,第五荒服未来的领袖,祖父回来以前,他就是这片土地上最有权力的人,尽管他还不到十八岁。
姜末名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看了看王殿上的另两个人。
城守姬喆,正值不惑之年,曾是祖父近身卫的副统领,担任城守已有数年时间。而另一人是先王师藏天行,他年近花甲,甚至比城主姜无为还要年长几岁,此人学究天人,曾任先王姜堰夏的师傅,弟子之中更有近身卫大统领仓角以及树夏公主的亡夫这两个超卓人物,俨然是九州疆城里除姜无为外最受人尊崇的老人,人称先王师。
“先王师,您看,该如何是好?”姜末名虚心问道。
“你祖父二十五岁率军勤王,在甘之战中大败有扈氏,帮助夏王帝启登上王位;你父亲二十岁时也成了这第五荒服的西界王,开始每年巡视边防的重任。如今到了你这一代,九州疆城的未来全系在了你一人身上,难道说你连这小小意外都承受不住吗?”
姜末名听了暗自惭愧,“不错,这不过是偶然的意外,又不是多大的天灾人祸,我若连这也承受不来,将来又有何面目执政第五荒服。”
“姬城守,如今我祖父的大军未回,城内人手不足,除重要岗位的守卫外,你将人分成两部,一部前去城门附近的护城河加固河堤,确保城门不失,另一部前往城外,将那些因遭遇洪水流离失所的村民接入城中,巡防军不是没回来吗?他们家里应该都有空闲,就先安置在各个家中,由你亲自向居民解释,免生争端,至于因洪水失联的人,暂不寻找,免得更多人冒险。届此危难之时,九州疆城城内城外不分彼此,若有人心存异议,让他亲自来见我。”
城守领命去了,姜末名看向先王师,二人相视而笑。
车马走出草原已经半月有余,行程却变得愈加艰难,因为接下来的路途就只剩下高低起伏的山路了,但所有人都感到轻松不少,远方若隐若现的无颜雪山似乎已在向它们招手。
“终于又回来了。”仓角遥望群山,心想这苦寒之地竟也能人如此眷恋。
两骑风尘呼啸而至,是第一侍卫长陶铎和他的一名属下。
“大统领,王城出事了。”陶铎一边行礼一边急道。
“出了什么事?”
陶铎指着身后跪拜的下属,道:“你快向大统领禀来。”
“是,回大统领,属下作为先锋回王城报讯,但只到了城外的青要山地段就遇到了城守大人的守城军,据他们所说雪山发生雪崩,落月河冰解导致洪水突发,下游的村庄大多被水冲毁,他们正在那里转移村民去王城暂避。”
“那王城呢?”仓角急问。
“王城暂时无碍,只是护城河水位暴涨,守城军大部分都在加固河堤,城守大人命我回来先回禀城主和大统领,看能否派兵快马加鞭回城支援。”
“快马加鞭?就是日夜无休,没有十天也休想赶到王城脚下。”仓角怒道,“我要立即禀告城主。”
听完仓角的述说,姜无为并没有过多的激动,他一生遭遇的变故实在太多,少时领兵征战沙场,中年遭丧妻之痛,临老本想传位后安享晚年,谁能料两个儿子一日之间俱都丧命,不过一年后,惟一的小女儿又因丧夫丧子变的痴痴颠颠,生父不辨,万般苦难均如晴天霹雳,但他一一承受了下来,因为他还有一个孙子,这个孙子现在可以说是他存在的全部意义。而姜末名也没有让他失望,文采武功绝不输当年的自己。
“你觉得末名怎么样?”
仓角不知城主为何有此一问,只得恭敬回道:“大王子文武全才,颇具王者之气,未来九州疆城在他的执政下必能昌盛不衰。”
姜无为说道:“不衰?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太过繁华反而不好。这次雪崩山洪对他未必不是一场考验,若是他果能处事得体,我想让他在今年的祭祖大典上正式登上西界王的王位。”
仓角点头称是,又问:“那还要派兵回城增援吗?”
“派兵,但不是回城,而是在城外抢救灾民。”
“属下明白怎么做。”仓角犹豫片刻,缓缓问道:“回程路上会路过小寒山,城主可还要像往年一样盘桓片刻?”
“不了,祭祖大典后,我想带着树夏一起来。”
仓角知道城主的意思,他是想大王子姜末名登上王位后,就带着自己的小女儿长居在小寒山了。
在九州疆城忙着应对洪水之灾时,一行人马正在来此的路上,他们启程于国都安邑,将穿越北境,直达九州疆城,妄图加入这一乱局。
这一切都在无颜雪山的默默注视下发生,可惜山不能言,惟愿智者自行参透。但谁能参透呢?甚至谁又能想到就在无颜雪山山后,那无边无际的冰川雪原中,还有一处居民。如果说生活在无颜雪山脚下的雪族人是这雪山的精灵,那他们就是藏在雪山后面的复仇者。
此时此刻,在月夜下的冰川之上,就站着一个仿佛天神的男子,面容刚毅奇俊,却有一头与实际年纪不符的白发。
远处有一人向他走来,跪拜道:“圣君,已查明是雪山发生雪崩,冰川消融,导致落月河突发洪水。但这都是发生在无颜雪山山前,山后并无太多影响,咱们所在的冰川离得这么远,不会有事。”
白发男子并无回应,反而问道:“少君启程多久了?”
“今天是第十六天。”
“十六天了?若是半路能顺利遇上,现在该在回程的路上了。”
“是。”
月光之下,第五荒服整片大地都蒙上了一层神秘之色,而终年被云烟笼罩的无颜雪山依旧藏着自己圣洁的容颜。白发男子遥望着这座第五荒服的圣山,心想这突来的雪崩冰解,莫非是上帝给他的提示,既然如此,那就让一切重新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