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掌柜一瓶一瓶闻完香,眼睛亮了,他做了十来年的香料声音,闻了无数味道的香,可这几瓶的味道,还真是从来没闻到过的,芳香却不浓郁,清透却不寡淡,初闻时是一个味,过了一会又变成了另一种味道,而且还是以一种递进的关系变化着……当真是很奇妙啊!而且最近香料市场因为久久不能推陈出新而渐渐萎靡,如果这几种香推出,只怕他们素香馆又能掀起一股波潮……京城里的人可都爱香啊!
当买下!一定得买下!
只是……
闻掌柜觑了一眼边上坐着喝茶闲聊的两人,嘴角抿出了一丝笑意,见两人转过头来时,神色忙一敛,而后放下手中的瓶子叹了一口气。
余灿见状,有些疑惑。
小蔡则干脆的说:“怎么了闻掌柜,这香不好么?”
“非也非也!”闻掌柜赶紧否定,“三少爷的这香,可是极好的。”
“那你叹什么气啊?”小蔡仰后靠在椅背上不解道。
“二位公子有所不知,这香虽好,却也是有价无市……。”
“这话是什么意思?”小蔡打断道。
余灿听懂了,问道:“你是说这个价太高没人买?”
闻掌柜点头:“三少爷制的这香用料都极为名贵,如按行架来算,一瓶一二百两不在话下,故而三少爷估算的六七百两倒也不差,只是……。”
说到这闻掌柜有意顿了顿,等看到余灿二人成功被吊起了心思才捻了一下胡须不紧不慢道:“只是,香这一物,附属而已,并非必需,愿舍数十白银购者有之,愿舍数百两白银购之者少之。再者,愿高价购此香者,身份必不凡,而香毒自古难辨,出于谨慎,他们也不会贸然用一个无名无史之人制的香……。”
说到这,闻掌柜就停住了,要说的差不多说完了,现在就看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的反应了。
果然,小蔡听完这番话还有些懵懂,但余灿却变了脸色,他有些忐忑的看着闻掌柜道:“那该怎么办?”
难道这香他就卖不掉了么?
卖不掉了,哪来银子给她买镯子啊!而且,他这差不多都是倾空了自己的小金库才制出了这几瓶香啊!
想到自己到头来可能一场空,余灿突然有些心颤,长这么大从未有过的挫败感一点一点涌了上来……
而他表情的变化,丝毫不差的落在了闻掌柜的眼里,看着他由紧张到颓败,闻掌柜心中冷笑,嘴上却安抚道:“三少爷无需着急,闻某倒有一个法子,却不知道可行不可行……。”
听到还有办法,余灿眼睛亮了,“什么法子?”
闻掌柜虚咳一声后,缓缓道:“我素香馆已有数十年历史,在京中也有些薄名,倘若这香冠以素香馆的名,想来买者也能放心许多。”
余灿愕然,“这香本就是想要卖给你的。”
卖给你你再转手卖出去,不就是素香馆么?
闻掌柜却摇头道:“非也。三少爷,您这几瓶香是成品,闻某闻着虽然能将里面的味道辨个差不多,但也不敢说知晓个通透,所以就算买下也不敢贸然卖出的……。”
“哎呀,你就别拐弯抹角了,有什么话就直说吧,我听了半天头都大了!”边上的小蔡越听越糊涂,忍不住开口道,同时还不忘嘀咕一声,“最讨厌说半天都说不到点子上的人了!”
闻掌柜看着小蔡一脸不耐,默然——做生意不都这样的么!不过看着正主余灿面上都露出了不耐的神色,他想了想也终于不再废话,“其实很简单,三少爷的香很好,闻某闻着也甚喜,但咱们做生意的,最怕风险,所以闻某想,三少爷可以将配方卖予我,这样一来闻某可以知道这些香用着是安全无害的;二来,也可以加量生产,量产便宜这个道理二位想来也能明白,如此制作成本下降,卖出的价格也就下降,那买的人也就多了;三来,三少爷不是手头暂紧么,如愿将配方卖出,闻某出的价不会低……。”
“那是多少?”小蔡的注意力直接集中在了最后一句话。
闻掌柜看着面色似有松动的余灿,沉吟片刻,报出了一个数。
顿时,小蔡嘴张大了,“五千两啊!”
虽然他来来往往用了不少银子,但乍一听余灿只要把那几瓶香的配方卖出就能挣五千两,他还是震惊了。
闻掌柜看着他的反应很满意,随后转过视线看向余灿,他想,他应该也很吃惊吧。
余灿的确很吃惊,听闻这个数字时他的眼睛一下睁大了。五千两,确实是很大一笔数字!这笔钱拿到手,扣掉原来的成本,他都能净赚四千几百两,这四千几百两要给容兰买镯子,还不得买成什么样的!
想着容兰戴上他买的镯子时的欢喜样,余灿的表情柔和下来——到时候,那丫头就不能骂他没用了吧!这可全是他自己挣的呢!
想着,他的腰挺起来了。不过很快,他的眉头皱了起来。
他想起了在一个夜晚,容兰拉着他嘀嘀咕咕说的一些话了。
她说:在四平镇的时候她养了几只母鸡,后来有人来买,开出了高价,她没肯,说你开得价虽然高,可你把母鸡买走了,我找什么给我生蛋?找什么给我敷小鸡?
想着她带着睡意的言语,余灿心里透亮了,他看着面容和缓但目光中难掩期盼的闻掌柜,抿唇半刻,回道:“我不能把配方卖给你。”
五千两虽然高,可把配方买走了,以后这香就全成了别人的了……他辛辛苦苦这么久,好像有点不划算哦。
闻掌柜的笑容瞬间僵了僵,他不知道余灿这是怎么了,想了想,他试探着道:“这是为何?如若三少爷嫌闻某的价低,还是有商量的余地的。”
这话一说,余灿就更加觉得不对劲了,刚才还一股我勉为其难帮帮你的样子,现在感觉都有点巴着了。想起无商不奸这个话,余灿心就有些沉了,他就是个心思纯粹沾不得半点龌蹉的,被人算计这事他可不愿干,于是想到这,他也不想再久留了,拿过桌上的盒子便道:“算了,我不卖给你了……。”说着,便往外走。
而这句“我不卖给你了”这话听在闻掌柜耳里,却让人心惊胆战,他想着余灿是要卖给别人去了,这京城里开香馆的可不止他这一家啊,要是让别人占了先,那还不完了!
原先闻掌柜还以为这俩就是屁事不懂的公子哥,他做了这么多年生意还不轻而易举就将他们忽悠的团团转,谁曾想到最后竟是这么个结果,眼看着他们就要走出门外,他急了,赶紧上前阻拦,“三少爷,有话好好说嘛……。”
这时候他越嚷就越暴露他的急切,也就让余灿越觉得里面有猫腻,所以离开的步伐越快。而就在他要跨出门槛时,只听“啊呀”一声,他一个分神,与正进门的人撞了个正着。
来人被撞了一下站不稳,连忙扶住门框站定,倒也没摔倒,而余灿一吓之余,手中的锦盒掉落。
刚才匆忙间他盖上盖子拿着就走,也没盖紧,所以这一摔,哗啦啦,里面的小瓶滚出来,摔了个粉碎。瞬间,扑天香味溢出。
余灿看到自己辛辛苦苦调出来的香就这么被没了,眼睛瞪大了,心也似哗啦一下掉入了寒冷的深渊。
“五千两啊!”小蔡看着一地碎片,喃喃道。
闻掌柜见状也是万分可惜。
来人本来就已经吓坏了,听到小蔡说出这个数更是吓得不轻,她想她定是把人极为贵重的东西撞坏了,所以她白着脸道:“抱歉,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你说不是故意的就行啦,这可值五千两呐……额,是你?”小蔡正要责备,猛一抬头看到来人的相貌,不由愣住。
来人一身淡绿色男衫,盘着发髻,露出清秀面容,此时眼睛张大一副受了惊吓又忐忑不安的样子。而她,不是上次在笑闲斋见到的裴君若更是何人!
余灿见到是她也愕然了,不过很快又皱起了眉——怎么每次都能撞上她啊!
裴君若看到余灿皱眉,心揪紧了,“我,我真不是故意的……。”说着连忙蹲下身试图要捡起地上的东西。
余灿见状赶紧也蹲下阻拦,“别捡了,小心割到手。”
这话说得极轻,旁人难以听到,然而裴君若却听得再清楚不过,于是顷刻间,她的身子就僵住了,她难以置信的抬起头看向余灿,只是后者依然皱着脸很烦躁的样子,好像刚才那“关切”的话根本不是他说的一样。
走神只有一瞬,裴君若很快又去捡那锦盒,而当她发现里面还有一个完整的小瓶时,她欣喜道:“这个没坏!”
余灿闻言也一喜,忙接过查看,发现瓶身果真安然无恙后,嘴角也松了松,本来以为全军覆没了,没想到还有幸存,还真是惊喜。
发现双方是熟人后,闻掌柜也有眼力的让伙计还是清扫门口的碎片,然后又把几人迎到了屋内——闹出这么一波,也未必不是好事,至少余三少没货拿去给别家看了,那么待会他再好言劝说一番,说不准就成了。不过现在还不急,先等他们聊完再说,看样子这姑娘身份不简单啊,这俩公子哥似乎都对她有些恭谨……
闻掌柜在一边揣测,裴君若又已经开口,“这瓶子里面的是香吗?”
“嗯。”余灿这会儿有有些没精神了,也难怪,这碎的是香,疼的是他的肉啊!
“是不是很贵啊?”裴君若轻声道。
余灿低着头没应,小蔡却忍不住道:“那当然了,可贵了,就被你摔碎的那几瓶可值好几百两呢!”
“那我买了赔给你好了……。”面对小蔡飞扬的神色,裴君若的声音愈发的小了,姿态也更低了,这样子哪里像个尊贵的公主,反而像个成日被欺凌的奴才。
这边气弱,小蔡这边气就更甚了,在他眼里可没怜香惜玉这四个字,“你要买也能买的着啊!这可是阿灿自己调的!全天下独一独二的!哦,现在被你摔坏了,这独一都没有了!”
“小蔡!”余灿看不下去了,忙唤阻道,他倒也不是怜香惜玉,只不过是看到自己的妹妹被欺负,有些看不下去而已。
小蔡没想到余灿会打断自己的话,有些不满,瞪圆眼睛嘀咕道:“我说的都是真的啊,我又没有乱说……。”
“那,那我也买下来好了……。”见小蔡凶巴巴的,裴君若紧抿着嘴,眼圈儿都红了,只是心里却又想着:原来他还会调香啊……
余灿自然是不会让她买的,不说全碎了,就算没碎是完整的,他也不会卖给她,所以听她这么说了,他回道:“不用了,碎了就碎了吧。”
说着站起身又对小蔡道:“走吧,我们回去了。”
小蔡显然很不满意这样的结果,一脸愤懑,不过他也知道余灿的性子,所以也不多说,嘟囔了几句也跟着走了。
闻掌柜看他们又要走,急了,可这回他还没来得及开口阻拦,就听门口传来了一个声音。
“余公子,蔡公子,我们二爷请两位上楼一叙。”说话的是个黑衣劲装男子,神情肃然,声音沉稳,一看就是个侍卫之流,而他对着二位说完后,又朝裴君若道,“二爷让您跟着两位公子回去。”
裴君若一听,就知道定是刚才跟着自己的随从看到这里发生状况后回去禀告了,不过也好,二哥把他们请上楼,也许就能妥善的解决了这桩事了。只是……
怎么他们好像都有些犹豫?
裴君若看着余灿二人脸上的反应,一时有些疑惑,等想起什么后,忙道:“我大哥不在。”
余灿跟小蔡听到这话,松了一口气——对于那位太子殿下,他们俩可都是避之不及啊!
看到两人同意前去了,裴君若抿唇笑了,然后便率先带路。只是走了没几步,当她听到后面传来的一句话时,她的身子僵了僵。
——“咦,阿灿,我突然想起一个事哦,你说公主殿下刚才见了咱们怎么也没感到奇怪啊?”
当然不奇怪了,她刚才就坐在对面的茶楼里,是看着他们走进去的。也正因为她看到他进去了,所以才对二哥说:“对面有家香馆,我能不能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