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当成一个醉死的人吧,黄泉之下我也就能像生前一样潇潇洒洒了。”怪老头站起身来,双臂抱起一坛酒,不过两三口的功夫,一坛酒就没了,怪老头摇摇晃晃地走着,看着那些赶来追兵,突然把那个空坛子往地上一摔。
怪老头看着那些追兵,面色无比的冷静,突然没头没脑地念叨着说道:“以我之血肉,消融换漠途肉身重塑,触逆不悔。”
他手上猛然结出一个个手印,猛然就窜进了我的体内,我感觉本来已经冷得麻木的身子,正在慢慢地回温,回温,我又找回了那种生命的气息!
“小子!快跑!跑进那个结界里,跑到你们生存的那个世界,你就可以继续活下去了!”怪老头猛然建起一个法阵,把那些追兵全部困在其中,然后双拳猛击地面,旁边突然浮现出一个结界,他做完这一切后,显得十分地疲劳和萎靡不振。
“可是,你呢?”我惊讶地看着并不打算走的怪老头,问道。
“傻小子,阎王掌管这座冥府,他是不会不知道我和你所做的一切,如果一个人走,他或许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果我也跟着走,那谁也出不去了。”怪老头凄苦一笑,平素脸上的好玩全然消失了,一股沧桑的感觉在我心中一点一点地衍生出来。
我已经说不出话来,哽住了喉头站着看向怪老头。
“小子,去修行吧,这个世界,原比你眼中的世界复杂得多,小子,你很不错,走下去,走下去。”怪老头看着那隐隐地要被冲破的阵法,看着我凝重地说道。
“我不喜欢修行,我也不会修行。我要怎么做?”
“顺你的心意,悟天下的大道。”
所有冥府中的人全都怔住了,他们自然知道那个老头是谁,自然也知道,能让他说不错的人,那么那个人又该是何等的不错?
眼看那些追兵又冲了出来,怪老头又见我站在原地不肯走开,面上突然笼盖上一层寒意,“傻小子,你还不走,等着我赶你吗!?”
“阁下重恩,万死不敢相忘,就此别过。”我猛地弯下腰,一字一顿地说道,说完,我毫不犹豫地转过身,飞快地跑向了那个结界。
“还有,前辈,你真的不适合撒谎。”我看着老头强装出来的严苛,沉默了一阵,突然回头说道。
“娘的,都特么快死了,还这么较真干什么?”老头的老脸一红,恍若之前,恍然他本就不会死。
“记住,能出去之后,记得时刻修习兵法,因为吾之名,天下尊称兵祖,泛陆相逼,而致吾,身死道消!”怪老头看着结界中的我,突然高昂起头,睨视着苍天,那血红的云消失了,出现了一片万里的青空,显得颇为壮阔,只见青空之上,万里雪飘,天下一切的生灵恍若都苏醒了过来,看着那老头撕心裂肺地飘飞,千万本兵书、谋略、藏论,在青空之上无边无际地飞旋着。
气势浩大,令人忘却天地,眼中只有那凌天长啸的老头,我现在才知道,原来,这老头竟然这么地不平凡。
怪老头话音刚落,身后猛地就冲上来无数个无常,一人一剑凶猛地朝怪老头刺了过去,一片血雾,模模糊糊之间,我仿佛透过结界的光线看见,老头正在空中看着我笑,他真是个可爱、搞怪的老头。
老头也不知道死了没死,我只看见那漫天的书卷突然慢慢地消失,只有万里的青空始终徘徊不去。
结界突然颤栗起来,猛地爆发出一片刺眼的强光,我顿时把眼睛闭紧了,再然后,强光渐渐地消失了,我也昏睡过去,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喂,野人你说,漠途他能不能醒过来?”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突然听见了熟悉的大胖的声音。
“哎,不好说,还不凑巧了,在这个石道里突然就发高烧了,看毛巾沾水能不能帮他物理降温吧,要是不行的话,那……”野人的声音,他的声音里透着一点儿的哀伤,说道一半突然不说下去了。
“毕竟,我们还有很多路要走,在这里耗下去的话,我们都会死。”
大牛接过了话茬子,声音很黯淡。
我不声不响地睁开了眼睛,周围一如既往地黑暗,老头也因为我死了,我突然想起了之前那个好玩的老头,有点后悔没多跟他聊聊天,世事无常,他就这么死了。
是的,在这个纷扰的世界上,他就这么死了。
真的死了。
“谢谢你们。”我躺在地上,看着大牛、野人、大胖仅剩下的三人,突然微微一笑,张口说道。
他们都吃了一惊,迅速回过头来看着我。
我一模衣兜,先前大牛交代给我的黑匣不见了,也不知道在哪儿丢了,“抱歉。”
“有命就好,管什么白匣黑匣的。”
……
幽暗的世界中——
“堂主,黑匣已经到手了。”
“是么?”那黑暗中慢慢地走出了一道人影,微弱的光线照在他的头上,反射出了光泽,“不错,不错。”
“白匣呢?”
那禀报的人凑近了堂主,低声说着不知道什么。
堂主的眼睛微眯。
……
“漠途,感觉好些了吗?”大牛起身走了过来,蹲下身子问道。
我坐起来活动活动筋骨,微笑着点了点头,说道:“好多了。”
野人摸了摸我的额头,惊讶地咦了一声,看着大牛和大胖说道:“他退烧了。”
他们把我退烧,从死神那里逃回人间感到不可思议,而我却知道,曾经有一个好玩的老头,用自己的生命,缔造了另一个生命。
休息了一阵子,我们开始继续出发,前头还是一如既往的黑暗,让人看多了有些心悸。
“天啊,这该死的石道,要走多久才可以走完啊。”大胖看上去已经脱离了木子死亡的阴影,有恢复了他原来好玩的本质,愁眉苦脸的样子,和那老头一样好玩。
“耐心点,指不定前头就有阳……”我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正安慰地说道,前头的石道,猛然闪出了一道光亮,带着温暖的人间气息。
“那是什么!?阳光!阳光!”我简直有点喜极而泣的感觉,在这个阴阴沉沉的地方呆的太久了,感觉整个人的灵魂都被一股死气压抑住,那一缕阳光,将我们心底的那股兴奋彻底挖掘出来。
我们简直像是疯了一样朝那阳光的地方跑过去,什么冷静,什么小心,什么警戒,在一瞬间全部消失,毕竟我们在这里,被压抑太久了。
跑了挺久的,我们窜进了那亮光照进来的石室。
暖绵绵的阳光,透过杂草丛生的出口,照在我们的身上,我们舒适地坐在地上,贪婪地呼吸着外头新鲜的空气。
我感受着那阳光一阵一阵的温暖,像母亲的手一样,不由自主露出了一丝笑意。
平生第一次感到:阳光,真好。
灵墓上空的万里碧云之内,隐隐约约显露出了道白衣身影,看着下头,冷漠的嘴角突然露出了一丝笑容。
“没想到,冷漠如漠离,也会笑啊?”
后面悠然传来了道声音,带着几丝戏谑。
“因为,他跟我很像。”
“是么。整个大陆凤毛麟角之人何其之多,只怕也得不到你一个字的评价吧?”
“我说不出原因,但是,他跟我很像。”
外头是一片青山绿水,也不知道是哪个省份,还是我们已经不知不觉过了边境,亦或是我们穿越到了过去?我们不得而知,但是看那秀丽的景色,我们都一股冲出去大玩特玩的冲动。
总算野人还保留着一股冷静,他一直信奉,危险存在于最松懈的时候,松懈产生于最兴奋的时候。
“喂,喂,大牛,胖子,小子,你们来看看……”正当我们三人欣赏着大好河山和阳光的照耀时,一旁的野人突然说话了,对我们招了招手。
野人在那等了半天,也不见我们动窝,一下子急了,冲着我们叫道:“喂!过来看看!”
我们三人讪讪一笑,不舍地离开了阳光的拥抱,重新走进了石室的阴暗角落。
这个石室并不大,所以当我回过头去,立刻知道了野人要让我们看看的东西,那竟然是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女孩,正忧郁地靠在冰凉的地板上瑟瑟发抖,像是睡着了一样,没有察觉我们的到来。
“这是谁啊?”大牛吃惊地看着女孩,问道。
“我怎么知道,怎么办,应该和我们一样是人类,救还是不救?”野人无奈地松了松间,撩开了棕色的长发,视线在我们每个人的身上扫过了一圈。
“救,这么美的姑娘,不救的话不就被这里的那些面具猴什么的给糟蹋了,肯定要救啊。”大胖看着那女孩清丽的容颜,突然咽了咽口水,两眼放光地叫道。
我站在一旁,无奈的抚了抚额,说道:“嗯,听大胖的,要救。”
正说着,我朝前走去,脚底下突然就踩到了一个物什,也不知道是什么,在靴子底下硬硬的。
我停下了脚步,移开脚尖,露出了一块小小的牌子。
这是什么?
我疑惑地蹲下了身子,伸手捡起了拿块牌子端详着。
牌子有一股若有若无的木香,瞅上去就是用昂贵的木材弄成了,木牌四周细致地雕刻着五条龙,木牌的正中,赫然苍劲地刻着:灵牌。
我正要再看看,大胖已经背起了那个女孩,满脸兴奋,莽莽撞撞地就要冲出去了。
我急忙把那灵牌随手揣进衣兜里,飞快地冲上去,拦下了大胖,“慢着慢着,大胖,你待会,先试试有没有机关。”
我刚说完,野人已经从地上捡起了一块石子,轻轻抛出门去,石子慢慢地滚出去,摇晃了一下停了下来,周围也没有什么动静。
“好了,走吧,靠我们现在手头上的东西,顶多测试这么个低级的机关的,要是再高级一点的,我们就算知道有机关,但还是得出去啊。”野人嘿嘿一笑,推着大胖就要往前走。
大胖搔了搔头,突然听明白了,马上止住了脚步,立在原地,转身冲那推他的野人骂道:“靠!长棕毛,前头有没有机关还不清楚呢,你丫推着我上去是要把我当做护盾啊!?”
“你的体型本来就是肉盾啊。”野人耸了耸肩,说道。
我不耐烦地敲了大胖的脑门一下,纵身一跃,猛地就跳出了大门,看着还在石道里的大胖叫道:“妈的,死胖子你这么胆小,这跳过来不就完了吗?”虽说我嘴里说得这么风轻云淡,但心里还是暗暗地松了一股气,还好,我赌赢了,没有机关,或者说,那机关已经年久失修,荒废掉了没有作用。
“就是”
野人和大胖也过来了。
就剩下大牛了。
然而我心里最担心的意外,还是发生了。
大牛学着我们的样子,一跃跳过来后,那久久没有反应的机关,突然就发出一阵一阵的响动,野人吃了一惊,最先反应过来,冲着大牛没命地吼着:“牛!出来,出来!快出来!那儿有机关,刚才只是暂时失灵了,快,过来!”
大牛灵活了一辈子的身子和脑袋,仿佛在那一瞬间失灵了,他像是被吼蒙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后面突然射出了一道箭矢,也不知道是什么箭,猛然从大牛的肚子透过,依旧势不可挡地穿出去,射到了不知道何处的丛林里。
里头这么多的凶险,到了这里,却反而挺不过来。
我们最终剩下来的三人你我相望着,心里都有一点发怔。
这就是天命吗,那个随意主宰人性命,把人当做草芥的天命吗?
我终于不可抑制地流出泪来,猛地跑了上去。
大牛肚子上的伤口挺大的,足足两三个手指宽,鲜血顿时汩汩地流出来,他面上露出一丝解脱的神情,身子摇摇晃晃的,突然就摔倒了地上,鲜血瞬间染红了外边的绿地,凄凉的感觉从心里迸发出来。
我猛地扑了上去,发疯地撕下身上的布条,想把那个伤口堵住,然而鲜血还是在不断,不断,不断地流出来,流逝的不仅仅是血,还有大牛的生命。
“小兵娃娃,别哭了,打起精神,前面,前面的路还长呢!”大牛嘿嘿一笑,强撑着坐起来,靠在那出口上,看着我说道。
我擦干了眼泪,喉咙依旧梗着,脑中突然就想起了在训练营里,我每次惹了祸,大牛看上去对我大声骂来骂去,背地里却替我求情。还想到了之前,在那个古怪的森林里,大牛失去的一个断指。
“走,走,走!你们都看着我干什么,就当做,从来没有过我这么一个人,你们各干各的事去。”大牛突然笑了笑,看向了我们,从衣袍里掏出了那个匣子递给了我,那上面描绘着的天使翅膀,染上了鲜血的殷红,显得更加凄美。
“小子,这个就交给你来保管了,我要走了,你们上路吧,我不想让人看见我狼狈的样子,要不,我给你们打鼓振奋振奋精神吧,以前队伍的鼓儿,不都是我打的,连长送我的鼓锤子我还留着呢。”大牛从衣裳里面又掏出了一个鼓棒,嘿嘿地笑着,举着那个鼓棒挥舞着,赶着我们。
我们都低下了头,眼睛看着那殷红的碧草,心里都黯然神伤。
“快走!再不走天就黑了,你们出去之后就更难走了,我知道食物已经吃完了,再不出去,你们就要饿死在这里了!”大牛看了看逐渐阴沉下来的青天,一下子急了,握着鼓棒的手来回地挥舞着,叫道。
“走吧。”野人最先开口了,转身走在了最前面。
“野人,我把他们交给你了,你一定要,把他们完完整整地送到外边!”大牛乐呵呵地举起鼓棒,一阵一阵有节奏地敲击起出口,冲着野人大声吼道。
我们都走了,荒凉的草地上,只留下了大牛孤零零的影子和他雄浑的鼓声和属于汉子的山歌。
然后慢慢的,慢慢的,消失了。
眼泪忍不住地淌下来了。我和野人、大胖站在山头,望着那我们打心底觉得是噩梦的地方,突然觉得它不是这么可怕了,甚至,我们有些怀念在里面死党互帮互助的日子。
如今,进去的人,出来的只有三个,兄弟、教官,都永久地睡着在那里了,那些日子,不会再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