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尉迟潇突然回府,还带回了本该早已经死了的云华郡主李沁,让尉迟府上下乱成一锅粥。当然并不是因为两个人的意外到来让大家措手不及,而是尉迟潇一直紧紧搂着重伤在身昏迷不醒的云华郡主,惶急而又暴躁地传人来救治,谁的动作稍有怠慢,都能换来他狠戾的眼神和怒吼。
此时的尉迟潇就像是发狂的野兽,谁不小心惹到他就会遍体鳞伤,他只有在看向李沁的时候脸上才柔情似水。大家都小心翼翼地伺候着,连尉迟长恭夫妇都不敢上前和儿子搭话,就怕惹火烧身。京城里最有名的大夫一波一波地被请来,又一波一波地被尉迟潇骂走,就因为他们都得出同样的结论,即郡主是因为有内伤在身再加上先天体质阴虚,所以才会表现得如此虚弱,只要对症下药精心调养,就不会有性命之忧。
当最后一个京城名医又一次被尉迟潇骂得狗血淋头,叶雪柳终于忍不住了,当然也是因为相公一直在旁边推她,她终于硬着头皮走上前,“儿子,郡主性命无虞是好事,你为何如此动怒呢?”
“庸医!一群庸医!”尉迟潇怒吼道,“她中毒了,中了蛇延草的毒!你们诊不出来吗?”
最后一个大夫还是有点脾气的,虽然他实在很怕尉迟潇发怒的样子,不过他要捍卫他名医的尊严,“老夫人称华佗再世,平生救人无数,老夫敢以我这神医的名声担保,郡主绝对没有中毒。”
尉迟潇拎着他的衣领把他拽起来,眼神仿佛要杀人,“那你告诉我她为什么经常痛得死去活来?为什么伤得不重却如此虚弱?讲!”
老大夫吓得直哆嗦,居然还能坚持,“老……老夫不知道郡主为……为什么经常会痛,但……但是老夫知道她为什么格……外虚弱,正所谓哀莫大于心死,真正致命的不是身体的伤,而是心伤,心若死,人岂能活?”
尉迟潇震惊地松开手,“心若死,人岂能活”,李沁从小到大,经历过的只有伤痛,她的心岂非早已枯死?
老大夫一获得自由,拎着诊箱,撒腿就跑。
“站住!”尉迟潇一声暴喝,吓得老大夫差点没坐在地上。
“开药!”
如蒙大赦,老大夫长出一口气,赶紧写下药方,写完后还不忘加一句:“此药只可治身体上的伤,心伤还需心药医。”
李沁再次醒过来,首先入眼的是床上的乘尘封顶,顶部雕饰花样繁复的如意云纹,四周挂帐,是淡蓝色绣石竹质地轻柔的纱,陌生而美丽,仿佛她仍在错综迷离的梦境中。
一张俊逸出尘的脸放大出现在她眼前,一双深邃的眸子盛着满满的担心与怜惜。
“潇,我……是梦着……还是醒着?”她听到自己的声音缥缈而遥远,仿佛从天边传来。
“是醒着,”他轻抚她的脸,“你已经睡得够久了。”
“这是……什么地方?”
“我们的家,我们的屋子。”
“好美。”
“等你好起来,由你来装扮它,它会更美。”
“我……还能好起来吗?”李沁的声音伤感而飘忽,就像她的人,仿佛随时会消失。
尉迟潇轻柔地拥她入怀,讲出的话却霸道无比:“你必须好起来,永远不准再离开我,否则上天入地,我决不会放过你。”
李沁忍不住想哭,她想永远赖在他的怀里,享受他的呵护,享受他霸道的温柔,生生世世。
“潇,我以前……你真的不介意吗?”她永远的痛,永远也解不开的心结。
“当然介意。”尉迟潇正色道,果不其然看到李沁瞬间惨白的脸色。
他俯下头轻吻着她,在她的唇间低诉:“介意你把什么事都藏在心里,介意你不肯让我分担你的苦,介意你不愿意相信我,介意你一个人居然想决定我们两个人的结局。”
他抬起头,假装生气地看着她,“你说,我是不是该惩罚你?惩罚你永远留在我身边,惩罚你做我尉迟潇一生一世的妻子。”
李沁痴痴地望着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仿佛就要决堤而出,可是她突然笑了,尽管笑容苍白而虚弱,可那是李沁招牌似的让人琢磨不透的笑,“那我也介意,介意你曾经和别的女人拜过堂,介意你不相信我的话,介意你让我伤心流泪,我也要惩罚你,惩罚你永远留在我身边,惩罚你做我李沁一生一世的丈夫。”
尉迟潇开心地搂紧她,这才是李沁,聪慧坚强,做事永远出人意料。
门突然被推开了,一个女声骤然响起:“我眼睛不好,你们继续。”
李沁慌忙想推开尉迟潇,但她虚弱的身体哪敌得过尉迟潇的力气,还是被他搂在怀里。
尉迟潇责怪道:“娘,你儿子可是成了亲的人了,您进来前就不能敲敲门吗?”
叶雪柳放下手中刚煎好的药,双手叉腰回击道:“小白眼狼,为娘还不是来给你媳妇送药的?”
李沁赶忙道谢:“有劳尉迟夫人,沁儿给您添麻烦了。”
叶雪柳看着李沁,脸上都快乐开花了,“不麻烦,不麻烦,可是你不应该叫我尉迟夫人吧?”
李沁不解地望向尉迟潇,尉迟潇捏捏她的鼻子,笑道:“你叫错了,应该叫娘。”
李沁的脸“刷”的一下红了,不过她还是轻轻叫了一声娘,尽管比蚊子声大不了多少。
叶雪柳答应一声,满意极了,“我把药放这儿,儿子,你要喂沁儿吃,别让她自己端着,她身子虚。”
尉迟潇赶忙称是,这个活他可乐得干。
叶雪柳美滋滋地走了,心里琢磨着一会儿要把老头子拉来,让媳妇再叫一声爹,不过这次要记得敲门,谁知道她那个鲁莽儿子又能干出什么事来。
尽管没有蛇延草的解药,李沁却从死亡线上慢慢走回来。她在康复,虽然速度很慢,但是谁都看得出来,她不再是当初那个极度虚弱,仿佛随时会没了呼吸的样子。
“心若死,人岂能活”;那么心不死,人是不是就能好起来?
尉迟潇欣喜地看着李沁一天天好起来,不只是身体,还有心。李云倾对她的伤害曾经是李沁心头的一根刺,碰不得拔不掉;但是丈夫倍加呵护与疼宠却是心伤最好的疗效,当以往的痛苦与怨恨开始云淡风轻,笑容又回到她脸上,只是不再有伪装的盛气凌人、不再有故意的飞扬跋扈,她的笑像秋日的天空一样纯净而清朗,让看到她的人心里都是万里晴空。
尉迟潇终于放心了,他现在还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做——找李云倾报仇。他不能漠视李沁受到的伤害,他要让曾经伤害过她的人付出代价,他还要逼他交出解药,让李沁的生活彻底走出阴霾。或许老天也在帮他,在他还没有开始采取行动时,李云倾竟然自动送上门来。
叶雪柳轻轻叩门,然后探进头来,看到儿子正坐在李沁身旁痴痴地望着心上人的睡颜。
她冲儿子招招手示意他出来,尉迟潇把李沁的被子掩好,走出来关上房门。
“娘,什么事?”
“小王爷李云倾来了,要看看沁儿,可我看他那神色不太对劲。”
尉迟潇的眼中蓦地闪过一道寒光,他冷冷一笑,“来得正是时候。”他转向母亲的时候语气又恢复正常,“娘,你帮我照看一下沁儿,她要是醒了就让她吃药。”
叶雪柳点点头,尉迟潇带着一身杀气转身出去。
李云倾现在的样子和从前判若两人。以前他看起来是个温文尔雅的翩翩公子,现在胡子拉碴、一脸颓废,眼神却充满疯狂。
他一看到尉迟潇就扑过去,脸上是执着而狂热的表情,他大喊着:“沁儿在哪里?你让我见她!让我见她!我就知道她没死。”
尉迟潇一拳挥过去把他打翻在地,李云倾的半张脸立刻肿了起来,血顺着鼻子和嘴角流下。
他挣扎着站起来,阴阴地笑了,笑容邪恶而恶心,让人联想到毒蛇,“你知道了,你什么都知道了,对不对?哈哈哈,沁儿早就是我李云倾的人了,她的身子是我的……”
尉迟潇像一头发狂的狮子扑过去对着李云倾拳打脚踢,脸上的肌肉因为愤怒而扭曲,“畜生,我要为沁儿报仇!”
清晰的骨头断裂声传来,李云倾却仍然在笑,鲜血淋漓的脸狰狞恐怖。
“你打死我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李沁是我的,从八岁起就是。你是不是觉得她很脏?那就把她让给我吧,你要什么我都给你。”他的声音在喉咙间翻滚,听在人耳里想吐。
尉迟潇收住手,他发现李云倾根本就是个疯子。
“把蛇延草的解药交出来,如果你真的喜欢沁儿,就不要再折磨她,给她解药。”
“解药?可以,”李云倾无声地咧了一下嘴,像笑,也像要吃人,“只要她做我的女人,我就会给她解药。”
“那你也来尝尝那种痛苦吧。”尉迟潇眼神倏地变得狠毒阴冷,手上使出分筋错骨的手法,把李云倾身上每一块筋骨移位。
“啊——”李云倾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声,眼看着自己的身体因为筋骨移位而呈现出奇怪的形状。
尉迟府的下人被这种不似人声的吼叫声吓到,纷纷跑过来看个究竟。
“出去,任何人不准进来!”尉迟潇大喝一声,衣袖扫起一道劲风,带起房门。
他双臂交叉在胸前,冷酷地睥睨着像狗一样瘫在地上的李云倾,“我倒要看看你能坚持多久。”他还从未见过有人能在分筋错骨的痛苦下坚持,当然也有铁血硬汉,那么结局就是疯掉——痛得疯掉。
房门突然被推开,尉迟潇头也不回,“出去!”
但是来人却没有被他吓住,反而走进来关上房门。
“我说出去!”尉迟潇怒喝一声,眼神凌厉地射向来人,不过在他看清来人之后,脸上的表情立刻变了。
“沁儿,你怎么起来了?”他紧张地走过去扶住李沁,刻意挡住身后的人,语气在不自觉间放轻柔。
李沁微微一笑,“你让他叫得那么大声,整个尉迟府都吵得不得安宁,我怎么能不起来。”
“沁儿……沁儿……我……我知道……你想来见……我……你根本……根本……忘不了我……”李云倾挣扎着爬过来。
“沁儿你先回去,我会处理。”尉迟潇往外推李沁,他不想因为这个龌龊的男人让她的心再痛苦一次。
李沁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神色间没什么不妥,但是却固执地不肯走,“你怎么处理?如果他疼得发疯也不肯给你解药,那你怎么办?”
尉迟潇愣住,是啊,解药在李云倾手上,他总不能杀了李云倾。
“你还是先让他安静下来吧,他的叫声让我头疼。”
尉迟潇没办法,只好把李云倾筋骨复位。
李云倾喘息还未平定,就爬向李沁,表情狂热而痴迷,“我知道你是为了救我,你还关心我,否则你以前早就杀了我了,沁儿,你是我的。”
尉迟潇忍不住又想揍他,却被李沁拦住。她看着李云倾,表情平静,淡漠疏离,连恨也没有,“我以前不杀你,是因为我恨你,我要让你看着我却得不到我,我要折磨你,让你痛苦;我现在还是不杀你,是因为没有必要,你就像一只疯狗,疯狗的举动对人来说有什么意义呢?我不想让潇受到一只疯狗的影响,也不想让我和潇的世界闯进一只疯狗……你走吧,别再做无谓的纠缠。”
“不能放他走!”尉迟潇急道,“我一定要给你拿到解药。”
李沁轻轻靠在他怀里,“你就是我的解药,有你在我身边,我什么痛都不怕,而且你没发现吗,我已经很久没有痛过了。”
“是啊。”尉迟潇拥住她,“你一定要好起来,完完全全好起来。”
李沁点头,笑得甜甜的,“我要你现在就跟我回去,喂我吃药。”她挽着尉迟潇的手臂走出房门,连看都不看李云倾一眼,无怨无恨,因为她的心没有位置留给他。
身后突然传来李云倾绝望的喊叫声:“李沁,你可以不爱我,但是你的心里不能没有我!”然后是利器刺入身体的声音。
李沁和尉迟潇下意识地回头,震惊地看到李云倾竟然用装饰用的配剑刺穿自己的腹部,鲜血顺着剑刃一滴一滴滴下来。
“我……要你永永……远远记住我……”李云倾靠着桌子喘息着,看着李沁,眼神是疯狂的迷恋,“我从来……没想过伤害你……我做那么多事……只是……只是想把你……留在我身边……那些女子……那些我抢进……府中的女子……我从来没……没碰过……她们……我只是想让你……和我说话……因为知道你一定……会找借口……救她们……沁儿……我真的……真的喜欢你……”他向李沁伸出手去,绝望而又充满希望。
尉迟潇有些动容,为他们深深爱着同一个女子,可惜李云倾用错了方法。
他上前一步,“你要是真的爱她,就求你把解药给她。”
李云倾凄凉一笑,“还不明白吗……她根本……没有中毒……中了蛇延草毒的人……痛过三次如果还没有解药……就必死无疑……因为没有人能够忍受……我怎么……舍得在我最爱的……女子身上用那种毒……沁儿是因为……太恐惧了……一切只是她的……错觉……”他痴痴地看着李沁,“沁儿……你现在知道了真相……我把命赔给你……你叫我一声哥哥……好吗……”
尉迟潇震惊,李沁生不如死的剧痛难道只是心里的错觉?无怪乎所有的大夫都诊不出她有中毒的迹象。莫非真的像最后一位神医所说“心若死,人岂能活”?
李沁却并不怎么吃惊,并非这样的结果不让她感到意外,只是十几年的苦痛在真爱面前早已变得云淡风轻,什么是真相,对于她来说早已不重要了。
她摇摇头,声音平静无波:“你不必如此,我说过了,你做的一切对我来说都没有意义。”
她的心只留给一个人,别人爱她恨她,她都付诸一笑,好一个绝顶聪明的女子。
“潇,你抱我好吗,我站得太久了,很累。”
尉迟潇上前打横抱起她,他真幸运,她爱的是他。
“吃完了药,我让娘给你做她最拿手的玫瑰酥,保证你吃了还想吃。”
“我现在都等不及了。”女子的轻笑声洒落一地。对所爱的人全心全意,对不爱的人视而不见,深情至此而又冷漠至此,恐怕天下能做到的也只有李沁一人。
李云倾颓然地倒地。
他这短短的一生是罪恶?是痛苦?是可恶?是可怜?无须后人评说,也许只是错误,错在他爱上了一个他不该爱的人。
镇南王府小王爷死在尉迟府中,让很多人震惊。六扇门前来调查,迅速得出结论,李云倾系自杀,毋庸置疑,只是原因无从知晓。天子下令结案,既是自杀,就与任何人无关。王妃云苑失去爱子,痛不欲生,迅速苍老,与一般老妪无二;镇南王李柏延病入膏肓,药石无效,撒手尘寰。盛极一时的镇南王府,终至没落。
尾声
又是一年春暖花开。
朝廷通过采取一系列政治、经济措施,国力已大大增强,同时在以尉迟潇为首的一干将领的严格训练下,培养出了一支能征善战的精锐部队;而突厥内部由于连年征战和霜冻干旱等天灾,使得民疲畜瘦,薛延陀、回纥、拔也古、同罗诸部亦趁机群起反抗,并接受天朝册封。圣上认为反击突厥的条件已经成熟,故采取尉迟潇的战略部署,集结十万兵众,分成六路大军,皆受尉迟潇节度,准备向突厥大举进攻,志在消灭突厥汗国。
出征前——
“带我一起去嘛。”李沁娇娇软软的声音。
“不行,你的身体还没完全好呢。”尉迟潇叹气,一个李沁比他的三军将士还难管。
“好了,天天都吃那么多的药还有补品,死人也吃活了。带我去好不好,别丢下我一个人,求求你了。”她就不信他敌得过她的撒娇功夫。
“可是我行军打仗没有办法照顾你。”
“我不用你照顾,我保证乖乖的,不会给你添麻烦。”
“你为什么非要和我一起去呢?那是上战场,又不是游山玩水。”
“我就是要去上战场,我要做花木兰。”
“不行!”尉迟潇大吼一声,她想吓死他呀?
“怎么不行?你还是我的手下败将呢。”这可是她的光荣战绩。
“我那是被你偷袭的。”尉迟潇干笑两声,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那叫兵不厌诈。你知道的,我的冥灵很厉害,我会成为你的得力助手,你就让我去吧……你不让我去,我去求皇帝哥哥,他最听我的话,我让他封我做第七路大军的行军总管。”软硬兼施,死缠烂打,一向是李沁对付尉迟潇的不二法宝。
尉迟潇叹气,他是彻底败在这个小丫头手上了,其实从他们第一次见面开始,他又何曾真正胜过她?
“去也行。”他终于松口,笑容却无比奸诈,“不过,先给我生个像你一样漂亮的宝宝。”
他突然覆上她的身子,惹来女子一声惊喘——这是他对付她的不二法宝。
红绡帐里,春意正浓。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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