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礼傲的重重疑虑
乔煦的目光在酒吧中的艳女身上转来转去。
“我还以为你对男人有兴趣。”礼傲随口说。
乔煦一口酒直喷出来,“什么?”他瞪圆眼睛,脸上似笑非笑,他距离被激怒只剩下一步之遥,“你认为我是gay?”
你不是吗?礼傲差点儿就这样反问。
“你有种!”乔煦把杯中剩的烈酒一饮而尽,等待添杯的时候,乔煦又不问自取地把礼傲的酒杯端起来一饮而尽。
礼傲吸了一口气,正视乔煦,“你确定你不是同性恋?”
乔煦这次被口中没吞尽的酒呛到,剧烈地咳嗽起来,“你真的很够种!”他一边咳一边说。
“我想我应该说‘谢谢’。”礼傲轻轻挑高眉毛,他受乔煦的窝囊气实在受够了。
“不用谢。”乔煦突然靠近礼傲。
礼傲捂着腹部哀嚎了一声。
“我喜欢女人,而且仅限于凯瑟琳那种级别的美女。不要再搞错了。下次我可能会拔枪。”乔煦拍了拍礼傲的脸颊。
“你从来没有接到过投诉?”如果他没有,礼傲会毫不犹豫“送”他一个。
“哦,无数个。”乔煦满不在乎地说,“小礼傲,做人不要太单纯。”他又用上那种轻佻的口吻。
“你不惜撬门拜访我,到底为了什么?”礼傲敲了敲桌面,忍着气说。
“哦,实际上,我不是去拜访你,我是去拜访凯瑟琳。”
“你找她?”礼傲全神戒备。
“轻松点,别表现得像条被烧了尾巴的猫。”
“做什么?”礼傲试图轻松地问。
“和她谈一谈,说服她,指证你。”
“什么?”礼傲叫起来。
“别再装无辜了,这里只有我们两个。谁都知道,杰森是你杀的。”乔煦笃笃定定地说,“而凯瑟琳目睹了一切,她是因为爱你所以做伪证维护你。嘿,礼傲,我早看出来了,你就是那个邪恶轴心,可怕的事情总是围绕着你发生,不过不用怕,我会逮住你的,我了解你这种,你杀人杀上瘾,欲罢不能,你内心深处其实期望被抓住。放心,我不会让你失望的。”乔煦抑扬顿挫,十分戏剧化地说。
礼傲气结,乔煦的荒谬和偏执出乎他的预料,礼傲很想说,是的,这里确实有一个邪恶的轴心,但很遗憾不是我,也许你该考虑考虑别人。礼傲很想这么说,但他不能,他不能让乔煦把矛头转向凯瑟琳。
“凯瑟琳怎么了?说话颠三倒四,今晚看到她像是要发疯一样,礼傲,你是脑科高材生,你的专家意见是什么?”
礼傲心里一惊,原来凯瑟琳今晚那番疯话被乔煦听去了,可是乔煦为何丝毫不怀疑凯瑟琳,依然认定他才是真凶呢?“看来你调查过我。”
“当然,当然,我总会透彻地研究我的猎物!”
“猎物!”礼傲皱起眉头。
“怎么,受不了这种说法?不好意思,帮不到你,猎物就是猎物,‘给我带来快感的无能力还击的小动物’,这个称谓太长了,我不喜欢,还是猎物比较好。”乔煦装模作样地说。
礼傲开始思量脱身的借口,他实在受够了眼前的这个狂人。
“我想我知道为何你误会我喜欢男人,你以为我喜欢你,对不对?”乔煦竟然把话挑明。
礼傲不由又坐定。
“不要不好意思,你不是第一个产生这种误会的人,你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乔煦舌头一卷,舔了舔嘴角,令人联想到正在进食中途休憩的公狮,“我最喜欢醇酒与美人,但这两样加起来也不及我对我的犯人的喜欢。嗯,这样说吧,你认为我喜欢你,也不尽然是你会错意解错情,从某种角度说,我真的很喜欢你。因为只有追捕在逃的犯人的时候,我才能真正地充满激情,我的全部生命力都被调动起来,我身上的每一部分都是鲜活的,我的人生突然充满了意义,我再也感受不到任何空虚。”乔煦贴近礼傲,他的气息喷在礼傲的颈边。
礼傲的胃部一阵抽搐,他想吐,因为恶心,因为惊惧,“我没有犯罪,我没有伤害任何人。”礼傲强迫自己用最平稳的声音说。
“嘿,小礼傲,你太天真了,你以为我抓贼这么多年,从来没有错抓过?”
“什么意思?”礼傲感觉到一股凉意蹿上背脊。
“你有罪或者无罪,早就不再是我关注的重点,我盯上了你,你就是我的猎物。明白?”
冷汗顺着礼傲的后背滚滚而下,礼傲明白乔煦的意思,他当警察,他捉犯人,不是为了伸张正义,而是为了猎杀的快感。这次乔煦选中他做他的猎物,不是因为他有罪,而是因为他看上了他,“你有病!”礼傲一字一顿地说,他试图表现得强硬,希望借此吓走乔煦。
“谁没病,医生,就算没有生理病,也有灵魂病。我是有病,如何?”乔煦一边说一边笑了起来,“你知道吗,礼傲,”乔煦用那种十分亲切的口吻说,“我第一次见到你,就觉得像看到自己的影子一样,你和我穿一个牌子的衬衫,戴一个牌子的手表,我们的品味像到不能再像。瞧瞧,你喜欢凯瑟琳,我也喜欢,不过你捷足先登,这个我们稍候再议。我相信你是最能体会我的心境的人,我为什么那么喜欢追猎我的犯人?因为那给了我一种成为上帝的感觉,我有足够的力量控制全局。你也很爱这种感觉不是吗,所以你放弃了脑科,选择整形科,因为你有足够的能力赋予别人一个崭新的面孔,但你并不能赋予你的病人一个崭新的大脑。瞧,我们多么相像,都是这么醉心于控制的人。”
乔煦说话间,整个人都贴在了礼傲的身上,礼傲忍无可忍,推椅而起,“恕不奉陪!”他数了两张钞票,转身就要走。礼傲总算搞明白乔煦对待他为何永远那么轻慢,因为乔煦打心眼里看不起他,猎物是不需要被尊重的,猎物是拿来玩弄的。
乔煦并不阻止他,只是追着他说:“哦,那个凯瑟琳,等你蹲了监,她还是我的。放心,我会帮你看好她,不会放任她继续为非作歹。”
礼傲闻言大惊,原来乔煦和他一样对凯瑟琳起了疑心。
“凯瑟琳的前夫死得不明不白,你知道吗?哦,你的表情告诉我,你已经知道了,那可真是个有钱人,随随便便送块表都是几十万美金的高级货,可是凯瑟琳那只小野猫还是毫不犹豫把人家害死了,也对,自己继承遗产用起钱来更方便不是吗?”乔煦笑呵呵地说。
礼傲没有搭话,他不希望因为自己说错话为凯瑟琳惹上什么麻烦。
乔煦走上前,搂着礼傲的肩膀,亲亲热热地说:“其实你是有一种方法打败我,令我对你无计可施。告发凯瑟琳呀,继续维护你好市民的形象嘛!”乔煦说完,转身走向一个他早就盯上的艳女,“美人儿。”他用那种轻佻又优雅的口吻说。那位美女眉峰一动,眼波轻颤,“请我喝一杯?”她立即与他调起情来。
其实,今晚听到凯瑟琳那番疯话之后,乔煦立即意识到真正的凶嫌不是礼傲而是凯瑟琳,不过抓不抓得到真凶对他而言从来不是重要的事情,重要的是整个游戏是否足够好玩。
乔煦直接把手搭在陌生女子的腰上,然后一直往下游走,美女惊叫了一声,没有推开他,反而格格娇笑起来,乔煦贴在她的耳边低语了几句,美人儿的眼波又是一颤,乔煦顺着她优雅修长的颈项一路吻下去,旁若无人。
礼傲在此刻推开了酒吧的门,他准备离开,他最后转眼看了乔煦一下,乔煦刚好抬头,他的眼皮半压在眼睛上,看起来十分阴沉,他的嘴唇又湿又红。乔煦的视线虽然对着门的方向,但是礼傲知道乔煦并没有真的看到他,因为乔煦此刻的眼神十分迷离,不是因为快感而起的迷离,而是因为痛楚而起的迷离。
痛楚不堪的表情那么清晰地在乔煦的脸上呈现着,他不停地卖力挑逗陌生的艳女,似乎她是一剂灵丹,只要他把她吞下肚去,他所有的病痛苦恼就会消失无踪。
礼傲突然很想知道此刻乔煦的脑中究竟在想什么,但他实在不敢再招惹这个充满荒谬感的狂人,他快步推门离开。
乔煦知道礼傲被他吓得不轻。礼傲可不是软柿子,在他们交手的几个回合中礼傲的强硬和智谋都令乔煦对他刮目相看,不过,会挣扎的猎物带来更多追猎的快感,他由此更加喜欢他,就像喜欢一种副作用极大的药物。
礼傲到底还是被他的真面目吓到了。是呀,世人都是用善与恶这两种物质掺和在一起组成的,最好的人心目中也有坏的一面,最坏的人的心目中也有好的一面,像他这种这么纯然的罪恶的人,绝对珍惜。
为什么要去做个好人呢?为什么要去做那些所谓对的事情呢?难道这样就能令他的母亲从水底浮上来,令他的父亲不用因为杀妻而坐监,令他不用在一个又一个收养家庭间辗转流离?
如果世人都是上帝的玩物,那么我们互相之间玩一玩又有何妨?去他的正义!去他的良心!那些东西不能令他活得更好,眼下的这个东西却可以,“你介不介意就在这里?”乔煦问那女子。
礼傲回家之后发现凯瑟琳晕倒了,她的周围布满被她自己撕扯下的长发,她的额头上有一个仍在汩汩流血的伤口,凯瑟琳显然是用头部用力撞击过什么。
礼傲急忙把凯瑟琳抱回屋内,他手忙脚乱地帮她处理伤口,凯瑟琳悠悠转醒,“啊,礼傲,你听我解释,关于杰森的死……”她没有办法驱散纠缠在脑海中的这个念头,“比如父母很爱自己的孩子,但是他们还是会在气急的时候说,你怎么不去死……”
“嘘!嘘!我明白,凯瑟琳。”他制止她说下去,她的话令他心酸。
礼傲内疚,都是他的错,他不该告诉凯瑟琳那晚她随身带着一柄枪,他为何要告诉她,依着他一贯保护她的姿态,他应该用尽一切办法对她隐瞒这个事实才对。
难道他不想再保护她?不想再爱她?
不,不是的,也许他是偷偷想过,但仅是想而已,他自知没有能力付诸实施,他不可能停止爱她。但是,凯瑟琳真面目的显露还是吓坏了他,他习惯了把她当作一个美丽可爱、喜欢闯祸却并非真的有害的小东西来对待。礼傲试图找出他异常举动的最深沉的心理动机。也许乔煦说的一点都没错,他也是那种喜欢控制全局的人,但真实的凯瑟琳显然超越了他的控制,她也许比他还要机敏还要聪颖,他非但控制不了她,还可能被她反控制,这个发现足以令礼傲失去镇定的态度,犯下一连串的错误。
而她和他如此亲近,他犯错误,她受伤害,一点含糊都没有。
“对不起,凯瑟琳,对不起。”他一遍一遍地贴在她耳边说。
“你为什么要和我说对不起?”凯瑟琳的神志仍然不清楚,“杰森的死与你没有关系,我知道,杰森的死与……”凯瑟琳突然开始结巴,她一方面想说出那句话,但另一方面却又极力阻止自己说出来。
“杰森的死与……”凯瑟琳挣扎得十分辛苦,她的脸涨得通红,“与……”
“与……”
“够了,凯瑟琳!”礼傲突然发现自己根本不想知道真相。眼下,他只是不想看到凯瑟琳这样自我分裂,这样自苦。
“不,我要告诉你,礼傲,”凯瑟琳眼中泪光闪现,“我要告诉你。”这是她必须对他履行的忠诚,“我不要再骗你,因为你从来都不骗我。从来也不。你不知道我多么感激你这样厚待我,你听好,我要告诉你,杰森的死与……与……”凯瑟琳掉下了第一滴眼泪,同时发出了下一个音节。
礼傲猛然俯首亲吻她,他不需要听到她的解释,或——坦白。
在这个问题上,他宁可一世混沌,只要他和凯瑟琳的感情丝毫无损,他决定背叛自己的良知。
凯瑟琳翻身,跨坐在礼傲身上。
“你头上的伤?”礼傲担忧着。
“哦,还好。”凯瑟琳摸了摸额头上的纱布,她做了个鬼脸,还是那么俏皮灵动,但下一秒她的神情又变得十分忧伤悲切,“礼傲,你说,如果那一下我撞得更狠些,弄出一个更大的伤口,在你回来之前我就因为失血过多而死去,你会不会因此更加爱我?”
礼傲感觉自己的心像被人用力撕扯了一下。痛过之后,礼傲又想到,凯瑟琳常常会用这种天真无邪的话令他一下子感动到无以复加,这些言语当真是情之所至脱口而出,还是凯瑟琳早就准备好的,她精明地等待最恰当地说出来,就像一个钓鱼高手,适时放饵,适时收线。
礼傲十分苦恼,因为他没有办法遏制自己的猜忌之心。
凯瑟琳没有留意到他失常的反应,她一路往下吻到他的小腹处。
礼傲在最后一刻推开凯瑟琳的头。凯瑟琳吃了一惊。
礼傲知道自己为何有此惊人之举,他一直都迷恋凯瑟琳的身体,那是美丽的躯体,超乎想象的完美,过去他克制着不敢去触碰,是因为他误以为自己感染了HIV,他要保护凯瑟琳;如今呢,他一如既往地迷恋她,但他还是不敢碰她,就像不敢沉迷于某种可怕的嗜好,就像不敢臣服于某种邪恶的诱惑。礼傲习惯做正确的事情,他喜欢一个傻气粗率没教养的凯瑟琳不算错,但他若喜欢一个邪恶精明深不可测的凯瑟琳,那么他就是大错特错。
“哦,我知道了!”凯瑟琳的表情十分天真,“手拉手的爱情,没有更亲密的身体接触,我答应过你的,我要信守我对你的承诺!”
礼傲怔了怔,这才想到他一直没有机会把他被确定误诊的事告诉凯瑟琳,礼傲清了清嗓子,他准备告诉她,事实上她是第一个他想到要分享喜讯的人,“我……”话到嘴边,不知为何吐不出来。
“你瞧,我一直努力为你学着当个好姑娘,信守承诺,不再……”凯瑟琳继续保持天真的语态。
“你能不能不要再假装天真!”礼傲受不了地叫起来。话一出口,礼傲就明白自己犯了一个极端严重的错误,因为凯瑟琳红艳艳的脸颊霎时变得雪白。
两人都沉默起来,只剩呼吸声在回荡,礼傲的呼吸越来越沉重缓慢,凯瑟琳的则越来越细微,最后干脆没有,她屏住了呼吸,问:“我们再也不能像以前一样了对不对?”她抹了抹片刻工夫就泪湿的脸庞。
“对不起,凯瑟琳。”礼傲无力地说。
“我不想再听见你说对不起了,这几天我听够了!”凯瑟琳****地转身背对他,“你不必和我讲对不起,你做错过什么?你是从来不会犯错的人,你忘了吗?”凯瑟琳猛地站起来,“你一面坚决不许我说出真相,一面又那么强烈地渴望知道真相,你多么自相矛盾,你发现没有?”凯瑟琳说到这里双手用力插进头发里,“我确实不是真正天真的女孩子。”她阴森森地说,那一秒,她变得不像凯瑟琳,而像一个盛怒的女巫,似乎立即就能做出最可怕的事情。
礼傲还来不及说什么,凯瑟琳又道:“如你所愿,杰森因我而死。”她说完立即起身,飞一般朝外走,似乎这座房子里埋了一颗定时炸弹,下一秒就会爆炸。
礼傲急忙扑过去,从后面抱住她。
“放手!”凯瑟琳声嘶力竭地叫。
“不放!”礼傲并没有意识到,他突然变得像个任性的小孩,“不放不放不放!”
“放开我,我不想害到你!”凯瑟琳转身,双手抵着礼傲的胸口,“我并没有把所有的实情都告诉你,我……”
“我不想听,我发誓不想听,刚刚真的很对不……”凯瑟琳刚才说,不许再和她讲对不起,好吧,不说就不说,他用行动来表示。
那一晚礼傲并没有找到机会告诉凯瑟琳关于他被误诊的事。凯瑟琳对他竟然肯和她发生最亲密的关系感到十分意外,“礼傲,你是真的爱我,对不对?”她一遍遍地在他的耳边问他。
礼傲数不清自己说了多少个“是的”。后来,他故意装作生气的样子提议道:“你不认为我们需要更加专心一点?”
嗯,他实在找不到空闲说上一句,“嘿,我被误诊了”,因为他必须要停下来花费好大一番唇舌解释,为何误诊率仅有百分之一的测试,他竟然连做两次都是错的。
老天爷真的和他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但礼傲一点都不抱怨,因为若非这个玩笑,他不会来到凤凰城,不会遇上凯瑟琳。
凯瑟琳睡得很香,漂亮精致的脸蛋上显露出很安宁又很自在的神情,完全像个小孩子一样,他挑剔她是假装天真,他实在太过分了。
但是凯瑟琳的那句,“如你所愿,杰森因我而死”,礼傲无法将之从脑海中抹除,礼傲不知道凯瑟琳说的是句气话还是……
礼傲又找出了那柄枪,他记起凯瑟琳骤然得知她梦游之时竟然随身携带枪支的时候,她脱口问道,少了几颗子弹?
对,少了几颗子弹。
礼傲犹豫了很久,终于还是取出弹匣。
礼傲那天早晨离开了凤凰城,一个礼拜后返回。他临走前留了一张字条给凯瑟琳,说他要去见他的父母,解释他生病的事。
一整个星期,礼傲没有打电话给凯瑟琳,也没有接听任何电话。
对凯瑟琳而言,这个礼拜,礼傲就像从地球上消失了一样。
礼傲回到家中的时候已近午夜,他不确定凯瑟琳是否还呆在这里,或者她去了同事家?或者她搬去酒店?他猜她一定很生他的气,不告而别就够过分了,尤其在他们一起共度了那样的夜晚之后,他竟还故意不和她联系。
其实,礼傲并不想惹凯瑟琳气恼,但是,他实在需要一段时间好好平静心绪。
礼傲路过泳池的时候,看到一道飞旋的身影。
那是一段弗拉明戈舞,每一个姿态每一步移动每一个眼神都含蓄着饱满的欢乐,当一串动作行云流水般从你的眼前滑过之后,你不禁心生困惑,这么多欢乐这样堆叠在一起,会不会变出一个忧伤来?
礼傲欣赏过西班牙国宝级舞蹈家跳的弗拉明戈舞,比技巧,凯瑟琳远远不如,但比激情,似乎无人能出其左右。她真可算是天生的弗拉明歌舞者,因为她的天性深处并列着热烈激昂和悲情这三种特质。
礼傲拜访在伦敦参加研讨会的父亲,他用最和婉的方法把内心的困惑讲了出来:“如果我爱上一个只有容貌称得上美,心灵却不能的女孩子,是否代表我肤浅?”
老美第奇沉思了一会儿,呵呵笑道:“你能否告诉我真正美丽的心长什么模样?”
礼傲若有所悟。
“不美的心又长什么模样?”
礼傲缓缓笑了。
与人交往,说到最后都是一场猜心游戏,既然心灵不像容貌那样长在最显眼醒目的地方,可见它注定就是要被隐藏的。不关善恶美丑,而是关乎它的脆弱。
“那是个什么样的女孩子?”老美第奇好奇地问,他想象不出什么样的女孩子可令他冷静睿智从不含糊的儿子陷入如此两难的境地。
“哦,”礼傲想了想,带着笑,说,“我不喜欢的东西她统统喜欢,我喜欢的东西她统统不喜欢,她不喜欢香槟,她不喜欢清淡优美的食物,她喜欢烈酒,喜欢炸鸡腿和汉堡包,她喜欢被人关注,有时会用不太正确的方法去获取,她喜欢装傻骗过每一个人,喜欢降低别人对她的戒心,她没有安全感……”礼傲意识到自己越说越跑题,急忙打住,“但是我想娶她。”
“哦,那枚祖母留给你的戒指,你妈妈一直收着呢。”
礼傲脸上露出为难的表情,他不想开口向母亲要那枚戒指,因为母亲必然会盘问凯瑟琳的出身背景,因为对美第奇夫人而言,她最值得夸耀的就是她的贵族出身,所以她在乎每一个人的出身。
老美第奇立即明白儿子的难处,“一个雏菊一样的小女孩,并不珍稀,却天真烂漫惹人怜爱?”老美第奇并没有任何门户之见。
礼傲笑了。
“我当然可以帮你要来那枚戒指,但是我和你妈妈总还是要见一见那个小女孩的,你以为呢?”
“当然。”礼傲无可推诿。
“和我多说一点她的事情。”老美第奇殷切地要求。
“如果我一直对她赞不绝口,你会不会觉得很厌烦?”礼傲开了一个玩笑。
“不会。”老美第奇笑得很欢,因为礼傲从来不和他开玩笑,他不禁也开始喜欢那个素未谋面的小姑娘,因为她令礼傲的心中多了很多很多的爱。
“她很漂亮但不仅仅是漂亮而已……”礼傲用这句话开场,侃侃谈了十多分钟,她私生女的身份,艰难的童年,少年时代的荒唐,礼傲略去了她曾嫁给爱德文的经历,还有他们相遇后发生的那两桩无头公案,“她叫人喜欢但又不仅仅是喜欢。”礼傲说到这里口气颇有点悲凉,凯瑟琳不仅令他爱她,也令他怜她,也令他怨她,也令他恨她。但这些话礼傲不能告诉父亲,只能留在肚中慢慢发酵。
“礼傲,孩子,”老美第奇听完之后说,“以后若你还想挑剔她的那些缺点,那些和你不同的地方,也许你应该先停下来想一想,她是如何被养大的,你又是如何被养大的。”
礼傲抬眼看了看父亲,这么些年他一直在心里抱怨父母待他冷淡,但和凯瑟琳一比,礼傲不得不承认他有一个十分丰足和安全的童年,他一直都是被保护得很好的小孩。成年后,除了不久前被误诊为感染HIV,礼傲过的始终都是最上等优质的生活,“丑恶的人世”这种说法对礼傲而言只是一个形式上的概念,对他这种会挑剔面膜香型的都市雅痞而言,日常最可怕的经历不过就是公寓里突然冒出一只蟑螂。但凯瑟琳不同,“世界对他们而言是个异常艰难的地方”,这句常被用作电影旁白的话,就是凯瑟琳的人生简历。
“是的,父亲。”礼傲满怀感激地接受了父亲的这个教导。
“我知道这是老生常谈,什么夫妻之间的相处之道在于忍和恕,但是我的体验告诉我,这句老生常谈是正确的,我准备迎娶你母亲的时候,所有的亲朋都规劝我说,她是个华而不实虚有其表的女人,她只是看上我的名头,她根本不爱我,她根本不爱任何人。说实在的,你母亲的口碑不算很好,到了今日仍然如此,”老美第奇说到这里耸了耸肩膀,挑挑眉毛,甚至还做了一个小小的鬼脸,“我还是娶了她,因为不管如何她是很美的。”
礼傲“扑哧”笑出来。
“要心怀感激,孩子,你的这张脸不是凭空长出来。”老美第奇板着脸说了一个笑话,“我不敢说你母亲和嫁我前有什么不同,但至少有一点,我是可以拍着胸口说的,就算她嫁我时不爱我,到了如今,她是爱我的。为什么?因为我一直忍她让她爱护她。”老美第奇对于自己婚姻圆满的得意之情更甚于他在学术上的成就,“所以,要我说,我才不娶那种别人都夸好的姑娘,我只娶我喜欢的,因为那是我的妻子,要和我共度一生,不是别人。”
“如果她有别的更严重的缺点或者过失呢?”礼傲忍不住问。
老美第奇呆了呆,他不明白儿子为何这么问。
“算了,当我什么都没有说过。”礼傲回避父亲探究的目光。
礼傲主动探望父亲第一为了拿回祖传的婚戒,第二为了制止乔煦的骚扰。
不得已要向父亲求助令礼傲觉得十分羞耻,但他不得不这么做,他自己并不介意和乔煦僵持下去争斗下去,乔煦确实是十分可怕的角色,但礼傲不会被他吓跑,但如今的问题是礼傲不能分神和乔煦对抗,因为他要照顾凯瑟琳。
其三他要处理那柄枪。当礼傲在深夜无人的时候把那柄枪抛入泰晤士河的时候,他的心中没有解脱的感觉,仍是一如既往地沉重。
弗拉明戈舞是从开始到结束都十分欢跃的舞蹈,舞者的裙摆像被裁剪得很美的浪花那样一波波地飞扬,吉他伴奏急管繁弦,如临别前情人间的告别之语,数不清的情话要在限定的时间说完,于是促急于是轻颤。
凯瑟琳双手提起玄粉色的裙摆飞转了几下,显得骄傲凶悍又性感,礼傲看得目不转睛,同时也想到为何他总觉得像是缺少了什么,原来缺少了伴奏,礼傲想到杰森,那次他撞见杰森拨吉他而凯瑟琳跳弗拉明戈,两个人配合无间,都是那么快乐的模样,可是第二天杰森就死了。
礼傲想到,凯瑟琳此刻跳这支舞是否因为怀念杰森?
凯瑟琳陡然收住了全身的动作,令人油然而起一种沉重的压抑之感,似乎看着一道大幕缓缓落下,将你与所有的快乐隔绝开来。那条裙摆阔大的长裙像柄突然被收起的伞那样顺着凯瑟琳的双腿合拢起来,也像一朵开到疲倦的花,花瓣失去了韧性。
礼傲刚准备跳下泳池,走到凯瑟琳跟前,凯瑟琳突然身子一弯双手抱膝痛哭起来。
“凯茜!”礼傲大惊。
凯瑟琳听到他的呼唤,她抬头,先是满脸的喜出望外,然后她猛地站起来,飞一般奔到礼傲站立的地方,礼傲蹲下来看她,凯瑟琳倔强地扬起头,“不许再一言不发地丢下我不管!你听见没有?不许!”她的眼里浮起深刻的怨毒,“不然我杀了你!”
礼傲突然一阵头晕目眩,然后侧身摔倒在泳池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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