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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6 闹鬼

接下来的一个月,文思迷上了自杀。

文思坚信,在他撞破额角陷入昏迷的瞬间,他听见了溪岙的声音,“天啦,谁来帮帮他!谁来帮帮他!”他甚至还看到溪岙的身影,包裹在一团柔润的雾气似的白光中。

文思买了一百罐喷雾杀虫剂,然后关死门窗,一罐一罐挨次喷光,然后坐在屋里,静静地呼吸,等待死亡;文思找出家里剩下的颜料和炭笔,然后像吃丰盛晚餐一样,一点一点地把它们吃进肚子里……

文思认定只要他死了,他就可以变成另外一只鬼,然后和溪岙长相厮守。

作为一名医生,溪岙是无神论者,但此时溪岙不得不承认人的灵魂并不会随着身体的死亡而彻底消亡,不然她如何解释她眼下的处境呢?她作为一种活人都看不见的力量默默地守卫在文思身边。

无可狡辩的,她是鬼!

同时还是一只弱小的鬼。溪岙也听过女鬼****男人的故事,她真希望她可以成为那样的女鬼,她好想再和文思在一起,可惜她充其量只能移动一本书或者令花瓶在空中飘动。最糟糕的是,她常常会短暂地失去意识,陷入一片无知觉的虚无。

“噢,上帝!”溪岙再度从神秘的昏厥中醒来,又看到文思口吐白沫,晕倒在地上。上次他吞了颜料,这次他又吞了什么?他能不能不要连自杀都如此充满创意?

溪岙从穿衣镜前飘过去,布满尘埃的镜面里空无一物,但镜面上的微尘细粒却微微移动了一点。溪岙先打电话报警,电话机里有一段储存好的录音,那是因为溪岙在世时太担心文思,怕他一个人独处时遭遇意外,故此设定了这个录音。对面公寓里住了一个观星爱好者,镜头不经意对准了文思的公寓,那位年近七十的退休学者竟然看到一只飘舞在空中的话筒。

老学者以为自己眼花了,但飘舞的话筒突然坠落,落在话机机身上。一秒钟后,橱柜的门打开了,关上了,又一扇打开了,又一扇关上了。

老学者猛然捂住心脏,身体一软,撞倒了望远镜,整个人倒地抽搐起来。

溪岙试图给文思灌肠,在缺乏器械的情况下,溪岙只能用最原始的方法。找到了橡皮水管之后,溪岙努力想把文思的嘴巴撬开来。

昏昏沉沉中,文思感觉自己的身体正在自行移动。文思心想,这是个好现象吗?是不是代表他就要死掉了?

“文思,文思,张开你的嘴巴。”

文思在恍惚中似乎听到溪岙的声音。

“溪……”

因为无法撬开文思的牙关而苦恼不已的溪岙喜出望外,立即将橡皮水管塞进文思的嘴巴,用力捅进他的喉管,“放松点,文思,我正把水管插进你的食道,会有一点点不舒服。”

是非常的不舒服好不好?文思干呕了一下,本能地想挣扎,但四肢无力。

“文思,不要乱动!”溪岙轻轻喝了一声。

“溪岙!溪岙!”文思努力张开眼睛,“溪岙,真的是你吗?”

文思以为自己已经叫得声嘶力竭,但听在溪岙的耳中有如蚊哼,溪岙发现文思的嘴唇不断地嚅动,“我知道这挺不舒服的,但是我必须这么做的,文思,再坚持一会儿,只是一小会儿!”

文思感觉到冰凉的液体汹涌地流进他的胃中,她又在试图救他?不,不要!文思拼尽全身力气想把眼皮抬起一点一点。

“溪岙!”他终于看到她了,包裹在一团淡雅的白光之中,散发着荧荧的光彩,他看不清她的表情,却能看清她的眼神,那么的焦切和忧伤。

呕!文思的身体猛然一弹,他无法遏止地狂吐起来。

文思听见了溪岙如释重负的叹息,同时,溪岙模糊的影像再度从文思面前消失。

“不!”文思厉声喊。警察在这时撞开门来。

这已经是这个月的第七次了。翠茜不得不警告文思如果他还是这么疯狂地坚持自残,她将把他转入精神病科。

“我只是想和她在一起。”一直拒绝和人交流的文思轻轻出声说。他的脸轻轻地侧在雪白的枕头上。翠茜先是看到了一小团圆圆的水渍,不一会儿,那团水渍就蔓延了大半个枕头。

同时,翠茜也听到了文思克制的呜咽声。

“你知道,我说把你关进精神病院什么的,其实只是吓唬吓唬你。”翠茜不太自在地说。她不知不觉中运用了对小孩说话的腔调来和文思交谈。

文思偏执疯狂的举动像个缺乏自制力的孩子;无法遏止的痛哭也像个多愁善感的孩子。

文思已经完全被溪岙宠坏了,面对现实世界和现实的生活,他完全不知所措。翠茜认为这就是文思没有勇气继续活下去的原因。

“听着,文思,我会替溪岙照顾你的。”翠茜脱口而出,她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话听起来似乎有“用心叵测”的味道,眼前这个苍白瘦弱的大男孩激起了她强烈的保护的欲望,“你知道,我和溪岙是那么要好的朋友。”翠茜意识到自己在不恰当的时机许下了一个不恰当的承诺,不由尴尬起来,“我没有别的意思,我真的没有,虽然我们……算了,忘了我说过什么。”

“谢谢你。”文思乖巧地说,他抬起眼帘,看了看翠茜,他冰灰色的眼瞳在那一刻显得那么纯净无邪,翠茜的心不由微微一动。

“我只是想和溪岙在一起。”文思温柔地解释他一再自杀的原因。

“你想殉情?”翠茜无法置信地惊呼。

“嗯!”文思淡淡确定了一下,不再出声。

“你说真的?”翠茜还是不敢相信。

文思突然笑了起来,他笑得那么古怪,翠茜心里发毛,下一秒,她发现细细的血丝从文思的嘴边溢出来。

“天啦!”翠茜这才意识到文思咬了自己的舌头,翠茜扑过去,同时疾呼,“快来人,快来人!”

溪岙快要被文思不断自残的举动逼疯,如果鬼也会发疯的话。溪岙希望找人替她照看文思,至少陪伴他走完这段最艰难的日子。

溪岙不能去找父母,母亲因她的早逝而病倒,父亲为了照顾母亲而心力交瘁。她不能再给二老增加任何额外的负担。

翠茜似乎是个很不错的人选,但溪岙到底还是在意她曾经勾引文思的事实。

似乎只剩下杰克了。

溪岙一直都知道杰克的公寓在哪里,但她从来不曾登门;正如同杰克也知道溪岙的住址,但从来不去拜访。虽然在溪岙出事前的一段时间,两人常常见面,但总是选择公共场合,比如中央公园,索霍区的画廊,也许因为两人心里都怀了那么一点点鬼胎,所以格外的互相戒备。

溪岙从杰克公寓的窗口飘进他的客厅。溪岙大感意外地发现杰克竟然有那么多幅她的画像,由画上的署名来看,竟然全部出自杰克之手。溪岙从来不知道杰克众多的爱好中还有绘画这一项。

杰克的画有相当水准,显然他下过极大的苦功。

溪岙第一次知道,这么多年来,人见人爱的杰克一直将人嫌狗憎的文思视为他的竞争对手。杰克以为文思吸引溪岙的唯一原因就是他擅长绘画。

杰克显然弄错了。

文思最吸引溪岙的地方是,他比任何人都需要溪岙的爱。文思没了溪岙连活都活不下去,但杰克不是,他依然成功依然有为。

溪岙听见卧室里传来低微的水声,溪岙循声飘过去。杰克正泡在浴缸里,溪岙立即说了声对不起,转身就要退开,杰克突然掩面哭泣,无法抑制的忧伤随着眼泪一起滚落。

“溪岙,哦,溪岙。”他轻轻地说。

溪岙心里一酸,她替杰克惆怅,她根本不值得他如此眷念。溪岙走到杰克身边,她轻轻抚摸他的脸。他们也是一起长大的老友呀。

“噢,杰克,我还以为你是那种绝对不流泪的男孩子呢。”溪岙知道杰克听不见她,但她还是忍不住打趣。

杰克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猛然张大眼睛。

溪岙吓得连退几步,以为他能看见她。

“哦,溪岙!”杰克甩甩头,用力搓搓眼睛,“你在这里?”杰克说完,自我解嘲地苦笑起来,“看来我快疯了。”

溪岙继续后退,杰克真的可以感应到她?溪岙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穿越一种冰凉坚硬的东西,溪岙一低头,这才发现她已经退到了洗脸池的中央,溪岙一侧身,手肘陷入玻璃镜面里。那种感觉很怪异,溪岙急着把自己的手肘从那面被水蒸气雾湿的镜子里拔出来,溪岙不经意间察觉镜面上的水蒸气起了细微的变化,溪岙灵机一动。

杰克从浴盆里站起来,走到洗脸台前。杰克的身体绝对健美匀称,但鉴于他是老友,溪岙还是连忙捂住眼睛,退到屋外,杰克一边拧开水龙头,一边伸手想要抹掉镜面上的雾气。

——帮我照顾文思,溪岙。

镜面上有这样一行字。

杰克吓得瞠目结舌,半天才缓过神来,慢慢转头,面向肩后,“是你吗,溪岙?是你在这里吗?”突受惊吓的表情慢慢恢复平静,杰克突然欣喜如狂,“是你!”杰克冲出浴室。

虽然明知他根本听不见她,但溪岙还是忍不住抱怨:“拜托穿上衣服好不好?”

“溪岙!溪岙!”杰克每个房间都找遍了,却丝毫看不到溪岙的踪迹,他又回到卧室,垂头丧气地坐在床边。

溪岙忍无可忍地拿起一条浴巾,丢在杰克脸上。

杰克呆了半晌,把浴巾从头顶上抓下来,端在手里检视半晌,它是怎么凭空飞到他的头上来的?

“溪岙?”杰克再一次地喊。

溪岙看到电话旁边的便笺簿和铅笔,她走过去拿起来,又走回杰克身边,挨着他坐下。

杰克大气也不敢喘地看着自己的床轻轻陷下去一点儿,还有他的黑色封皮的便笺簿和用了一半的铅笔从空中直飞而来,然后停顿在他的右方,大约手肘这个高度。

看到杰克半天回不过神来,溪岙忍不住侧脸在杰克耳边轻轻吹了一口气。

“溪岙!”杰克摸着耳朵肯定地大叫。

一直在空中悬停的铅笔和便签簿同时动了动,白纸上多了一个大大的钩。

“天啦,溪岙,真的是你!”

——真的是我。

溪岙翻到下面一页写下如下的话:“我非常不习惯见到你的裸体,既然已经把浴巾丢给你了,麻烦把该遮的地方遮一下。”

杰克面红过耳,手忙脚乱,“咦,你不是大夫吗?”

“但是你对我而言就好比我的亲哥哥。”溪岙写道。如果说还有什么事情是溪岙能为杰克做的,那就是令他对她断念。

“我从来不知道你这么看重我。”杰克有点心酸地说。

“当然了,你有那么多弟妹,又怎么会稀罕我这一个呢?杰克,我们是老友,如果今天不幸死掉的人是你,相信我,我会为了帮助照顾你的亲人而竭尽全力。”

“我相信。”杰克说。溪岙是个好姑娘,如果不是因为她这么好,他也不会这么爱她。

“请你一定一定帮我照顾文思。”

“我会。”杰克略略犹豫了一下说。

没料到杰克会如此轻易地答应她,溪岙愣了愣,“真的?”

“我不会骗你。”杰克并不是不会骗人的人,但他绝对不会骗溪岙。

溪岙不由自主地轻轻握了握杰克的手。

杰克呆呆地看看自己的右手,他能感受到那种细微的冰凉的触觉,“溪岙,你碰了我手?”

便笺簿上又多了一个大大的钩。杰克看到身边床垫上的那个凹陷慢慢消失。

谢谢你,溪岙站起身贴在杰克耳边说。

杰克感受到耳边沁入心脾的凉意,他控制不住地叫出来:“为什么不是我?”杰克一直想问溪岙这个问题,但他不敢,等到溪岙出了车祸,他想问什么都为时已晚,他一度以为他永远不会知道溪岙为什么会舍他取文思。文思比他帅?比他聪明?比他温柔?比他对她好?不,统统不是。但她不要他。

原本已经放落在床边的便笺簿和铅笔再次浮动起来。

杰克的心情随着那行慢慢显现的字迹而起伏。

“我爱你就像爱至亲的人。”

杰克的双手慢慢捏紧,“原来,”杰克苦笑,“你对我一点感觉都没有。我只算是你的亲人?”

便笺簿上多了第三个大大的钩。然后又多了一个笑脸的符号。

杰克心灰意冷又如释重负,“也罢。”他自语。虽然他极端的不服气,但他还是接受了这一次他是彻底输掉的事实。

杰克永远都不会知道溪岙无法爱上他的理由是因为他太过完美。喜欢一个人,是因为他的优点,但爱一个人总是因为他的缺点。

文思任性、孩子气、不负责任,文思满身缺点,文思令溪岙的人生多了很多的不顺遂,但文思也令溪岙的生活五味杂陈,充满色彩,丰厚充实。

虽然溪岙留给文思的钱足够文思富裕地过上好几年,但溪岙完全不相信文思有独自生活的能力,文思在她心目中绝对是那种脖子上套着一个大饼还能饿死的小孩。如今,杰克承诺照料溪岙,溪岙放心不少。因为,至少杰克会常常过问文思的生活。

文思从医院偷跑回家,他不能忍受离开这间屋子太久,因为这里充满了溪岙的味道。口腔里火辣辣的痛感令文思烦躁,他拨开水龙头想喝几口冷水,他拨动冷水开关的时候,热水开关竟然也跟着转动起来,文思呆了呆,以为开关失灵了。

热水滚滚地涌出来,很快雾起了上方的镜子。

文思试图把热水开关关起来,但他刚刚拨回来,它自己又自动拨回去。

“真见鬼。”文思含糊不清地抱怨了一句。就在这时,牙刷从漱口杯里弹跳起来,“当”的一声敲在镜子上。文思不由朝镜面上瞧去。

那里竟然飞快地出现一行字迹来——

我在这里,亲爱的,我在这里。

文思的双目越瞪越圆,他似乎不相信自己亲眼看到的。那是溪岙的笔迹,绝对是溪岙的笔迹。

亲爱的!

文思!

我是溪岙!

我一直陪着你没有离开!

我没有离开!

“不要再做傻事,我一直在你身边。”溪岙试图打消文思自杀的念头。

“溪岙!”文思突然冲着镜子尖叫起来,“为什么我看不到你为什么我听不到你!”文思的双手猛拍镜面,溪岙的字迹被抹花了,“哦,天啦!”文思又试图去复原那些字,“溪岙,我要看看你,我要看看你!”文思看了看自己沾满水珠的双手,突然双目迸射疯狂的光焰,“我要看到你!”他猛然一拳砸在镜子上,玻璃碎成数块,哐啷哐啷掉落下来,文思飞快地捡起一块,划破自己的手腕,“我知道怎么样可以看到你,我知道怎么样可以看到你。你等我,溪岙!”

鲜血迸射在碎裂的镜面上。

溪岙放声尖叫。

溪岙盯着病床上伤痕累累苍白憔悴的文思,她不由扪心自问,她不顾天命,死都要留在文思身边是不是做错了?

也许应该给文思一个机会慢慢淡忘她?

时间会抹平一切。

虽然溪岙极端不愿文思有一天会把她抛诸脑后,但她实在无法眼睁睁地看着文思如此疯狂地伤害自己。

杰克立即兑现了他对溪岙的承诺,这次文思入院之后,他一直陪伴左右。

“谢谢。”溪岙飘到杰克身边,说。

翠茜推门走进来,“嘿,你还在这里?”她察看了一下仪器上的各项数据,调节了一下输液的速度,又看了看文思的脸色。

“他什么时候会醒?”杰克小声问了一句。

“就快了。”翠茜看了看手表,“你确定你不需要回去休息?这家医院不是免费的,所以你大可以放心,看护都是尽职的。”

杰克笑了笑,“等他醒了我就走。”

“为什么突然对自己的情敌这么好?”翠茜打趣道,“难道是溪岙托梦给你要你看着这个小鬼?”

“无比正确。”杰克笑道。

翠茜捕捉到杰克笑容下隐藏的不自在,她忍不住追问:“那么溪岙为什么不托梦给我呢?真是厚此薄彼呀。”

“我正要和你说呀。”溪岙说,“如果你保证不再勾引我的文思,我就把文思托给你照看!”

翠茜皱了皱眉头,四处张了张,“这里还有别人?”

“什么?”杰克不解。

“什么?”溪岙诧异,翠茜听得见她说话?怎么可能?溪岙飘到翠茜身边,贴在她的耳旁,大声喊了一句,“翠茜,你能听见我吗?”

“啊!”翠茜突然由椅子上跳起来。

“怎么了?”杰克不明就里,急忙上前扶住翠茜。

翠茜脸色煞白,朝杰克怀里靠了靠,“没什么。”她不知道怎么解释耳边突起的声音,难道她突发性幻听?

“真的没事?”杰克抚摸翠茜的双肩,试图令她镇定下来。

文思转醒,看到这一幕,冷冷哼了一声。

溪岙发现文思醒了,雀跃地扑到他身边。

翠茜感觉到背后的那股寒气突然消失了,脸上有了点血色,“我没事,可能只是工作太累了。”

“好好照顾自己。”杰克拍了拍翠茜的后背,温柔地低语。

“嘿!”文思不以为然地发出轻蔑的声音。

翠茜和杰克这才发现文思已经醒了。

翠茜立即走过去拉起文思的手腕,看了两眼,“要不下次你直接割自己的颈动脉,那样更快。”翠茜受不了文思接连不断的自残行为,惹得旁人为他心焦伤神,实在太不懂事了。

“闭嘴!”溪岙大喝。

“天啦!”翠茜猛然退到杰克身边,一把抓住他的手臂。

“怎么了?”

杰克和文思都不明白翠茜为何突然失态。

“我……”翠茜不知道应不应该说出来,“我……”她揉揉额头,“我希望你不要当我是疯了。”翠茜犹豫着。

“哦!”杰克突然心领神会,“知道吗,昨天我的铅笔自己跳起来在我的便笺簿上写字。”

翠茜眨眨眼睛,深吸一口气,“我听见溪岙的声音。”

“什么?”文思口齿不清地大喊。

“我真希望是我听错了。”翠茜强笑。

“不,你没听错,是我!”溪岙又飘到翠茜的身边。

杰克看到翠茜的肩膀突然僵硬地斜侧,似乎很想避开什么。

“翠茜,真的是我。”

翠茜再度深呼吸,“你想要我做什么?”她恢复镇静。

“叫文思不要再自杀。”

“相信我,我的劝告是绝对无效的。”翠茜无奈地耸耸肩。

“告诉他如果他再这样做我会发疯!”

“溪岙,你已经死了。”翠茜皱着眉头提醒她。死人也会神经失常?

“那你告诉他,如果他还这样自残,我就永远地离开他!永远永远!”

文思瞪大眼睛看着翠茜表情丰富地和空气对话。

“嘿,小男孩,这里有一条你的口信,来自天堂或者地狱,你给我听好,”翠茜装模作样地清清嗓子,“溪岙说,你再拿自杀当饭吃,她就永远离开你,永远,永远,永远!”

文思的眼睛越瞪越大,像个受惊过度的小孩子那样。

“嘿!你!”杰克有点担心起来,走过去推了推文思,这小子竟然一直屏着自己的呼吸。他又想玩什么花样?把自己憋死?哦,这个难度大了,开天辟地以来还没有一个人做到过。

“溪岙!”文思猛地放声大叫。

杰克狠狠吃了一惊,他不禁怀疑这个小子是不是已经疯掉了?如此一惊一乍的。

“溪岙溪岙溪岙!”文思哀嚎,“我不要看不到你我不要听不到你!”文思突然跳下病床,敏捷得像头躲避追猎者的小豹子一样猛然夺门而出。

杰克想拦阻他,但晚了一步。

翠茜感觉到一阵阴风激烈地刮过,“溪岙?”无人答应,翠茜知道溪岙也追上去了,“很好!”翠茜松了松脚踝,无奈地跟着跑出去,真是的,她已经连续工作二十八个小时,实在经不起这样的折腾了。文思那个小鬼为什么不干脆死了算了?

文思站在顶楼,他的身体前后危险地摇晃,他的手里握了一把抢来的手术刀。

“不要,文思,不要!”杰克想起自己对溪岙的承诺,他绝对不能让文思就这么死去,“你这样不要命地折腾,你想过没有你会令溪岙的在天之灵不得安息?”

“我就是要她难过忐忑,不得安宁!”文思任性地大喊,“谁让她丢下我不管!丢下我一个人!”文思用力抹掉眼泪,“死掉就很了不起吗?”

“你能不能不要表现得像个孩子!”杰克哭笑不得。文思虽然比他们都年幼,但好歹也快二十五岁了!“你早就是个大男人了。”提起这点杰克就暗暗生气,这小子一贯擅长装疯卖傻博取溪岙的同情和注意,这么多年了,一点长进都没有!“你能不能表现得像个男人?“

“哦,你还不知道呢,溪岙最不喜欢的就是硬充好汉的大男人。和溪岙在一起,男子气概永远只属于溪岙一个人,而你要做的只是乖乖地听话,表现得像个傻乎乎的小孩子!你真的不知道,怪不得你始终追不到她!”文思恶毒地说。

一旁的溪岙听得哭笑不得。如果说这个世界上有什么事情是溪岙绝对不会去做的,那就是控制文思的命运,她何时强迫他去做一个只会乖乖听话的小孩子了?分明是他喜欢被人宠爱,而她只是配合他而已。

杰克则勃然大怒,文思这番荒谬的言论在杰克听来似乎不无道理,且直刺杰克的隐痛,“不,你还不如个小孩子呢,我相信没有一个小孩子会蠢到一个月内自杀十几次却完全死不掉!文思,得了吧,溪岙已经死了,你还想引起谁的注意力?”杰克失控,冷嘲热讽。

“闭嘴!杰克!闭嘴!”溪岙大喊,但杰克听不到她,文思也听不到。

“对,你说得对!”恶毒的神情迅速地从文思脸上隐退,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忧伤。

翠茜终于爬上楼来,她双后撑在膝盖上,拼命喘息,“杰克,你还等什么,你还不快点把文思从那里揪下来?风那么大,搞不好真的把他吹下去。”

文思侧脸看了看翠茜,神情古怪地说:“怎么,你也不相信我真的会去死?”

翠茜朝天翻了一个白眼,这个月她已经至少救了他十回,就算他连插满管子瘫在病床上的样子也十分好看,她也一样会审美疲劳。

“我知道,我在你们眼里都是个讨厌的人,但是不要紧,我知道溪岙永远不会这么看我!”文思说完就要下刀。

翠茜感觉到一阵阴风扑面而来,“求求你,身体借我用一下!”

翠茜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她发现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朝前冲去,然后飞身而起,站在了大楼的边沿上,紧挨着文思。翠茜瞄了一眼脚下,双目一翻,吓昏过去,溪岙立即全权接管她的身体。

“文思,是我,是我!”溪岙冲文思伸出手。

文思不解地看着眼前这个“翠茜”。她竟然奋不顾身地扑过来救他?她很有可能失足坠楼的。

“文思,我是溪岙。”溪岙说着泪流满面。

“溪——岙?”文思犹豫了一会儿,立即全盘相信,这个世界上还有谁能连命都不要也要赶到他的身边?只有溪岙,“溪岙!”文思用力捉住溪岙的手。

“我们一起慢慢走下去。”溪岙努力稳住文思。

“不!”文思固执地说,“你让我死,溪岙,我知道,只要我死了,我就可以看见你听见你,一直和你在一起。”

“文思?”溪岙又哭又笑,她曾经一直以为在她和文思的这段感情里,她是那个苦心付出的人,她是那个承担了所有艰难苦涩的人,文思只是站在原地享用她的爱而已。但此刻,溪岙知道自己错怪了文思。他对她,从来也都是一往情深,“不,不,你还不能死!”

“为什么?”文思叫起来。

“因为我会伤心。文思,我在世时,你最擅长叫我伤心;现在我死了,你还打算这么做?”溪岙想尽办法想要打消文思轻生的念头。

“我……溪岙,我从来不是故意的。”文思愧疚得不知如何是好,“我只是没办法控制我自己。我不是故意的。”

“答应我,不要死。”溪岙哀求。

“我……我……我……”文思决定不下。

溪岙小心翼翼地移动脚步,她把右脚挪到文思的左脚旁边,又把左脚移到文思的两脚中间,她面对文思,两人交叉站定。

一旁的杰克紧张得心脏都要跳出胸腔,这两个疯狂的家伙随时都有可摔得粉身碎骨!

“文思?”溪岙双臂环住文思的腰,她把她的脸枕在文思的肩膀上,“噢,我是如此想念你!”

“我也是。”

“现在我们一起慢慢往后倒,好不好?”溪岙温言细语地引导文思。

文思乖乖地一个指令一个动作。

两人终于双双安全着地。

文思仍是呆呆盯着“翠茜”的眼睛,他知道溪岙正藏在那双眼睛后面。

溪岙立即翻身坐起,一把夺下文思手中的手术刀。

“溪岙溪岙,你以后一直都这个样子了?”文思忍不住轻抚溪岙的脸庞。

溪岙苦笑,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她当然不能一直占据翠茜的身体。

“算了,只要你回来就好。”文思想亲吻溪岙,溪岙立即避开。她还记得她借用的是翠茜的身体。

“溪岙?”文思不明白溪岙为何又对他如此冷淡。

“文思!”溪岙感觉到翠茜正在慢慢清醒,她必须抓紧时间,“你听我说,”溪岙心思百转,她不知道如何才能打消文思轻生的念头,“我会一直呆在你身边,但我不能一直呆在这具身体里。如果你想听得见我看得见我,那么你就你就你就……你就给我画一个天堂,那样的话我就可以住在那里,然后你就可以天天看到我。”

杰克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他想除非文思是真的白痴,不然他才不会信溪岙胡口乱编的这段瞎话呢。

“画一个天堂?”文思很艰难地思索了一会儿,突然无比明朗地笑了起来,“我知道了,溪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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