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句不好,于我而言却是甚好。
只是我被慕容铎方才那两掌打得直犯迷糊,来不及听那人禀报到底是什么不好,便因一时的放松而晕了过去。
晕过去以前心想,会不会是我运气好,遇到某个绝世大侠来王府劫富济贫,顺便挽救一下失足少女呢。
连带着想起离开帝京的那日,有谁隔着轿子递了我一张纸条。
上面字迹骨气劲峭,潇洒清秀,写的只有短短一句话:“待时机成熟,我来接你。”
若是这世上我只相信一个人的话,那么这个人一定是宋诀。虽说他的这句承诺既没有日期,也没有落款,显得不够庄重,可我就那样在看到字迹的一瞬便选择了相信这句话,他既然说了要来接我,便一定会来接我。
俗话说爱情令人盲目,我觉得这句俗话很有道理。我心想,我这般盲目地信任宋诀,有朝一日他若是做了让我伤心或失望的事,我一定会比伤心还要多些伤心,比失望还要多些失望。
比如此刻,我醒来以后望着头顶的大红喜帐,失望得无以复加。
看来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能够有幸遇到绝世大侠,有些失足少女还是应当学会自救。
不过,慕容铎此刻既已不在,便是一个极好的兆头。至少证明了我晕过去之前,发生的是一件足以让他乱阵脚的事。
我试图从床上爬起来,爬的过程中,听到叮铛作响的碰撞之声,不由得顿住。
茫然地举起手腕,看着上面不知何时多出来的手镣,愣了愣,目光下移,又看到堆叠的衣裙下方露出的脚镣,整个人都默在了那里。
稳住心神,目光投向门外,见外面人影幢幢,似有许多兵士举着火把在走来走去。
究竟发生了何事,这整座婚房竟如牢狱一般戒备森严?
我舔了舔干涩的嘴唇,试着开口唤人:“何人在外?”
传来一个冷淡的男声:“王妃有何吩咐?”
我沉声问道:“北凉王何在?”
那个声音答:“王爷有要紧事去办,今日还请王妃先行安歇。”
我抚着冰凉的手镣,冷声道:“北凉王将本公主当成了什么,究竟是他明媒正娶的妻,还是这王府的囚徒?”
门外只道:“夜深了,请王妃安歇。”
歇你七舅老爷。
我拖着沉重的镣铐下床,在叮当作响中行到桌案前坐下,心平气和地为自己斟上一杯茶,手执茶杯送到嘴边,却想到茶里也下了蒙汗药,只好将杯子放回原处。朝门外道:“本公主渴了,送壶茶。”想了想,又添道,“如果可以,顺便送些好吃的。”
门外的男声默了会儿,道:“请王妃忍一忍。”
我将手中的茶杯捏在手中把玩,望着青瓷的纹理慢悠悠道:“若是本公主不想忍呢。”嗤笑一声道,“你们这么多人把守婚房,还怕本公主趁你们送茶之时跑了,不是对本公主太有信心,就是对你们的布防太没信心。这般小心谨慎,该让本公主说你们什么好呢。”
门外默了默,道:“王妃稍等。”
说完,便听到男人低声安排人送茶水和点心过来。
不一会儿,门就开了,一个青衣的小婢提着食盒进来,低眉敛目地将茶水点心在桌案上摆好。我借着红色喜烛,漫不经心瞅了一眼她的模样,不知为何觉得有些熟悉,想了想,想起白日的婚典上,她是扶着我下轿的两个女官中的一个。因她模样生得俊俏,我还多留意了两眼。却有些记不得她究竟是我从帝京带来的,还是北凉王府安排给我的。想了会儿,没有想起来,便将这个问题放下,趁着她为我倒茶的功夫,压低声音问她:“今夜可有大事发生?”
她倒茶的手一顿,极快地看了门外一眼,见门边上的守兵暂时没有关注这里,才回答我:“北狄王部的镇南大营遭人奇袭,向慕容铎借兵,慕容铎连夜赶往,此刻怕是已经到了。”
我的眼睛一跳。
慕容铎与北狄王部携手,才有了今日独霸燕州的局面。说实话,大沧所忌惮的并不是一个小小的慕容铎,而是与他沆瀣一气的北狄胡族。当年北狄的呼延部侵占大沧土地,在大沧的辖地内放牧狩猎,烧杀掳夺,极端张狂,三年前宋诀率军将其逐出关外,才终于给了边境以暂时的安定。
北狄以燕州边境的天池山为圣山,认为本族受天池山神的庇佑,乃不败的民族,结果宋诀却败了他们,无疑是给了他们重重一巴掌。他们对被宋诀打脸一事斤斤计较,一直以来都在伺机报这打脸之仇,否则以一个慕容铎给出的好处,又岂能说服孤高的北狄人与之联手?
如今,慕容铎如愿获得了他想要的爵位,能不能守得住这爵位,不光要靠与大沧皇族的联姻,还要靠与北狄的友好双边关系。
以慕容铎亲兵的名义驻兵在燕州南部的北狄王部今夜受到奇袭,他会火速赶往那里救急,自是在情理之中。
可是,这个时候,是谁攻击了北狄的守兵?
由于为我倒茶的女官老实回答了我的问题,还直呼慕容铎的名讳,我自动将她归为我方的人,不过谨慎起见,还是压低声音问了她一嗓子:“你是谁的人?”
她莫测地看了我一眼,亦压低声音回我:“在奴婢被选为殿下的随嫁女官之前,一直在宋将军身边伺候。”
我看向她的目光立刻多了些亲人般的温暖:“你主子此时何在?”
她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道:“快了。”
我有些不明就里:“什么快了?”
她道:“时机快了。”
门外兵士已有些生疑,按着佩刀行进来:“不过送个茶水点心,怎地磨蹭这么久?”
却见她眸色一深,忽然将手中的茶壶朝对方掷去,对方抽刀将茶壶砍翻,茶水登时四溅开来,我还未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就听屋外杀声震天,屋内穿青衣的婢女不知何时已抽出一把长剑,同负责看守的侍卫打成一团。
我抱着手撩脚镣躲到一边,目瞪口呆地看着小青干翻一个,两个,三个……
咽口口水,赞道:“好出神入化的剑法!”
却见青衣女子打斗的间隙丢一只匕首过来,嘱咐我:“把你脚上手上的累赘解决一下,跑路方便。”
我点点头:“有道理。”于是埋首对付手镣脚镣。无奈那链子乃玄铁所制,即便小青的匕首削铁如泥,想要将一根玄铁的链子割断,也十分地吃力。正孜孜不倦地努力,就听谁在耳边嗤了一声,道:“我来。”
话音刚落,手中匕首就被一只纤长的手夺过。
只听铮铮两声,束缚我的链子应声而断。
我极佩服地看了一眼已解决数名守兵的小青,问她:“你是怎么做到的?”
她一拉我的手腕,道:“逃命要紧。”
我停在原地,道:“等一等。”
她看着我:“怎么?”
我看了她一会儿,突然道:“我身上穿的这件衣服跑起路来不大方便,你等我换一件。”
不顾小青抽动的眼角,我转身到床上摸索,小青则抱臂立在一旁,不耐烦地看着我,道:“这个时候你还有功夫磨蹭,当心一会儿走不了。”
我背对着她,幽声道:“可是跟着你,不是从一个火坑,落入另一个火坑吗?”
趁她没有反应过来,猛然撞开她便往门外奔去。
谁料没有跑出两步,便被一只有力的手捉住肩膀,那只手虽然纤长匀称,却不是女人家应当有的手。陌生的温热气息在我耳后停下,声音的主人悠悠问我:“既认出了我,又是要跑到哪里去?”
我身子一抖,吞口口水后僵硬道:“我一介弱女子,你便不能放过我?”
对方的气息更近一些,靠近我耳边,吐出两个字:“不能。”
惹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我6岁的那一年,有个老和尚看出我18岁那年有道坎,虽说佛门子弟不为人算命,但我又实在想不出一位佛门圣僧编造谎言骗我的理由,人只有在对自己有好处时才会骗人,很明显骗我这件事对这位圣僧而言毫无好处。我信了他的话,最多也是到佛寺修行躲灾,可是大沧佛教繁荣昌盛,在家信徒众多,也不缺我这么一个信者。
所以这般揣测一番,便只剩两个可能,要么老和尚看错了,要么我当真要栽在18岁。
如今掐指一算,这一劫,怕是在路上了。
夜风如刀子一般在脸上刮过,男子策马飞奔,也不知要将我带到哪里去。身后是一抹即冷冽陌生的气息,我定一定神,在马背上问他:“你不杀我,也不放我,到底是想做什么?”
他纠正我:“没说过不杀你,不过是杀你之前有件事办,当然这件事在你死之后也能办,不过左右都要取你性命,顺序颠倒一下,于我而言也没什么。”
我仰望头顶,两侧的树杈将深黑夜幕分出一条缝,缝隙间堆满星子,如不动的河流。
我调整一下心态,对这位扮女人十分熟练的青年道:“你们刺客的心态,我一向不大能领悟,人生在世,有多少事可以好好商量着来,难道非要以你死我活这种极端的方式来解决么?说不定你将我杀了,最后却发现是误杀,那么你杀我这件事不就全无意义了么?你不如将你的动机告诉我,我们趁着夜凉如水,探讨一下有没有误杀的可能。”
在夜凉如水中,他简短道了两个字:“闭嘴。”
被人追魂索命到这种程度,有一个可能是我前世造孽不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