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了苏越,我来到帝京的闹市,心想他那样谨慎的人,方才却那样爽快就放我独行,一定有他放我独行的道理。我停在卖纸扇的摊贩前,借着扇面挡脸,果然看到两个行迹可疑的男子停在我身后不远处。
一看就是刚入职还没有掌握跟踪技巧的新人,两个身材魁梧的大男人,却将女人家的胭脂盒拿在手中鉴赏,也不怕人笑话。我忍不住扯了扯嘴角。
两位大哥,能不能将胭脂盒正过来拿?没发现摊主那张脸都黑了吗。
我又好笑又无奈,觉得帮助苏越提携新人也是我应尽的义务,于是将手中折扇放下,朝着二人走过去。
两个小哥显然没有料到我会突然走近,紧张地恨不得拿手中拿物事挡脸,可惜脸太大,小小胭脂盒有些不够用。
他们所在的那个脂粉摊的生意极好,有许多姑娘挤在前面挑来拣去。我慢悠悠行到他们身畔站定,确定二人虽然眼睛不在我身上,眼角余光却随时关注着我,将我的动作看得一清二楚,便放心大胆地朝一位姑娘的腰间摸去,然后大大咧咧地将摸来的香袋摸在手上一掂,朝二人狡黠地笑笑。两个小哥脸色瞬间变了,一个慌忙作放风状,另一个则来夺我手里的东西。
他二人自然紧张,若是大沧的十四公主被人发现在帝京街头偷姑娘的荷包,他们苏大人的一张老脸日后还要往哪里搁。
夺我荷包的小哥自是不敢声张,只低低道:“殿下,你这是做什么?”
我笑意更深,以唇语道:“你马上就知道了。”笑完,一反手握住了他的手腕,大义凛然道:“大胆贼人,光天化日之下,竟偷摸姑娘的荷包!”
这样一喊,方才那位姑娘也回过神来:“哎呀,我的荷包!”
两个小哥愣了,反应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我是在贼喊捉贼。
不待我多言,此事已成功吸引来一大波看热闹的人民群众,摊贩处立刻被围得水泄不通。
其中不乏指指点点之人,一个老大娘痛心疾首:“哎哟哟,这长得人模人样的,怎么是个贼呢?”
“天子脚下,竟然出了这样的败类,真是世风日下啊。”
“有这样好的条件,干什么正经营生不能养活自己啊,啧啧……”
我从人群中抽身而退,身后传来男子急切的争辩声:“这是个误会!”
另一个也道:“是误会,是误会。”话音刚落,又道,“唉姑娘你怎么能打人呢?你的荷包真不是在下偷的!”
不好意思是我偷的。
这点小事都搞不定,我不禁为这两位的前途感到一丝担忧。
甩掉了尾巴,我心情很好地转入另一条街,寻了家看着顺眼的茶馆听了一会儿书,又凑热闹看了会儿猴戏。今日是三月初三,晚上没有宵禁,小时候曾随云辞偷摸出宫,那时看到的万户灯火,至今仍然历历在目。
入夜时分,在临水的地方还有河灯放,前些日子我托人递信给杜菸,约她在锦歌楼叙旧,顺道让她为我指一条明路。
杜菸祖上传下来的酿酒技术,早已被她擅自发展为副业,而她现在努力经营的工作则是半仙,也就是俗称的神棍。我有次出宫,隐约见她身上笼着层仙气,便想法设法与她发展成了好友关系。我骗她说我前世是天庭上仙,这辈子在人间渡劫,如果能解开前世之谜,便可助她升仙得道。
我说的话她自然半个字都没信,真正助我成功收买她的,是两颗上好的夜明珠。只可惜她是个半吊子,除了花钱很在行以外……嗯,逃债也很在行。
于是,当我晃悠到锦歌楼,看到满楼狼藉时,并没有表现地很吃惊。
我掐指一算,果然不妙,此处定是被债主发现,楼主再一次弃楼逃债。
我穿越楼阁,来到临江处站定,眺望着远处的江水长天。
江水长天在苍茫中连成一片。
杜菸告诉我,她修锦歌楼时有个坚定的信念,那就是要将这座水畔小筑建为帝京第一的躲债圣地,她想躲的时候,希望能有个地方可以保证谁也找不到。只可惜她这个人的债主实在是太多了,我早提醒过她欠钱不还是要遭报应的,她却心安理得地觉得能多拖一****便多赚一日,更何况她是真没钱。
我在被翻得乱七八糟的水阁里找出两壶好酒,一壶预备带回去给苏越解馋,另一壶则决定边等杜菸回来边替她喝掉。
楼阁空空,天色将晚,远处河灯顺水飘来,似满天繁星将夜幕点亮。
我坐在栈板处,在这灯火盛景中饮干了一整壶酒。在我离开帝京前往千佛寺之前,曾到杜菸的住处找过她一次。这许多年我一直孜孜不倦地想让她帮我个忙,却一直不能得偿所愿。
听说杜菸能酿一种酒,叫做醉生梦死,只要在酒中大醉一场,便能看到前尘过往。
那天,她客气地将我送到大街上,语重心长地跟我说:“岫岫你知道吗,我这个人特别懒,一般不会亲自送客,只有看顺眼的人才会送到玄关,特别顺眼的会送到家门口,顺眼得不得了的才会把他送到大街上,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这意味着我对你的喜欢已经不能言喻了,但是,你的忙我真的帮不了。”
想着她的那番话,我缓缓将酒盏饮干。在朱色栈板上,我和衣躺下,一垂手就能捞到水中的浮花。轻眯了眼睛,望着斜上方伸来的花枝,在月色下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倦意伴着酒劲袭上心头,耳畔是流水潺潺。
也不知躺了多久,突然觉得身体一轻,几乎是同时,鼻尖闯入一缕似曾相识的杜若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