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颜不答,我自顾自地猜测:“难不成又是圣上传召?”登时有一些紧张,“可是,圣上传召,你带我去做什么,万一我不小心触怒龙颜,再牵累到你,该如何是好?”
他端坐在那里,神色冷峻得像是一尊雕塑。
我受不了这样冰冷沉重的气氛,起身坐至他身侧,却发现他的手不知何时已握成拳,而且仍在不断地用力。他手指骨节泛白,上面的青筋都清晰可见。我忙去握他的手,他这才似如梦初醒,放松了绷紧的力道。
我抬手去摸他的额头,担心道:“你不是病了吧,昨日还好好的,怎么今日突然这么反常……”
他拂开我的手,语调清冷:“我没事。”
我两手捧上他的脸,强迫他正视我,蹙眉问他:“你没事,为什么不敢看我?”
他的眸中有什么东西轻微的溃散,但是很快便又结成寒冰。
他以一种略显空洞的神情看着我,对我道:“一会儿进了宫,无论听到什么,都只需回答‘是’,知道了么?”
我问他:“我若回答‘不是’呢?”
他仍然维持着方才的表情:“你若是乱说话,我便不认你这个妻子。”
我把手放下来,道:“那我尽量吧。”
他却在半空将我的手腕捉住,语声微厉:“不是尽量,是一定要记得,你若是此次不听话,日后便真的不要再来见我。”
他的这句话不像玩笑,我愣愣地点了下头,道:“好,我听话。”又道,“你先放开我,疼。”
他松了力道,我一边揉手腕,一边漫不经心地猜测:“听说淳德长公主搬回长袖宫住了,如果不是圣上召见你,是不是她召见你啊?”
皇宫不比别的地方,只有皇亲国戚可以走正门,其他人等则按品级走不同的侧门,我跟无颜算是庶民,只能走太监和宫女出入的小侧门。下了马车之后,早有宫女等在那里,一路引我们往宫城深处去。
我第一次进宫,自然事事新奇。一路上雕梁画栋,亭台楼榭,让人目不暇接。
到了广袖宫,看到那碧瓦朱甍,心中更是暗自惊叹,原来这世上贫穷和富贵,竟然有这样大的差别。此处的一块瓦片,或许都够穷苦人家数日的口粮。
可是,我还来不及将那些感慨消化掉,就被无颜在长公主面前的一席话震得心神一空。
他一进殿便撩衣跪在金砖铺就的地板上:“草民今日进宫,是为一事请旨,还请长公主成全。”
我见他跪了,也一同跪了。
长公主笑了一声:“无颜公子还真是直奔主题。”懒洋洋道,“不忙,先起来吧。”又淡淡吩咐宫女,“赐座。”
我正要站起来,却被无颜的一个眼神制止,只好悻悻地跪回原处,听他道:“多谢长公主,长公主的好意,恕草民心领。”
长公主凤眸一眯,道:“公子既然愿意跪着,那便跪着吧。”扫了我二人一眼,饶有兴致地开口,“之前有传言说,公子一直冷落怠慢自己的新娘子,本宫还有些担心,怕是公子不满意本宫赐婚的这桩婚事,可是最近又听说你二人感情甚好,堪称情投意合,琴瑟和鸣,本宫的这颗心才算是放了下来。”目光落到我的身上,道,“半年未见,长梨姑娘出落得愈发标致,本宫见了都忍不住心生怜爱,也难怪公子会放下当初对她出身的成见。”
她说完这些,问我:“长梨,你可满意这桩姻缘?”
我还未答话,无颜便道:“草民今日正是为此事而来。”
我忍不住看向他,有些不解,他指的难道是我和他之间的姻缘?
他却没回应我的疑问,抬头对上长公主的目光,语气说不上来的冷静:“草民,想要休妻。”
他一字一句,吐字很清晰。
我的手一颤,心中因这句话而一片空。
长公主率先回过神来,声音一沉:“你说什么?”
他又重复一遍:“草民想要休妻。”
长公主像是听了个笑话:“休妻?本宫先不问你为何休妻,只想问问你,你将本宫的颜面置于何地,将天家的威严又置于何地?”
无颜的语调丝毫未变:“这桩姻缘是长公主所赐,草民想要休妻,自然也该向长公主请旨。”面上波澜不惊,“草民休妻之心已决,还请长公主明鉴。”
我此时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无措地望向他,艰难地问他:“为什么?”像是被什么人按进了水底,不能呼吸,也不能挣扎。
我挪到他身边,手抓在他的手臂上,仍旧问他:“无颜,为什么?”
他没有看我,语气冷漠:“求长公主成全。”
长公主悠悠道:“好,很好。本宫也并非不讲道理之人,今日便姑且听一听,无颜公子休妻的由头究竟是什么。”
无颜将我从他身边推开,看了我一眼,眼中是空茫茫的一片,什么情绪都没有。没有怜惜,也没有不忍,就连厌恶都没有。
他的目光重新落回前方,对长公主道:“这桩婚事本就非草民所愿,草民忍让多日,如今不愿再忍。至于抗旨之罪,草民听凭长公主发落。”
长公主冷笑了一声,道:“休妻要和七出之条,敢问长梨是哪一条不和你心意?”
无颜似早有预料,淡淡道:“婚后无子,不知道算不算。”
他的话音刚落,就从长公主手中飞来一个茶杯,落地后发出铿然一声,女子的声音里已有怒意:“好一个不愿再忍和婚后无子,无颜公子当年不愿为本宫抚琴,本宫虽觉得有伤颜面,却佩服公子的那一副傲骨,如今,公子虽然跪在本宫面前,却是将本宫的脸面当成任你践踏的地面么?”
无颜只是静静地在地上磕了个头,没再说话。一副她若不答应,他便长跪不起的模样。
我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啪嗒啪嗒滴在地上,却又不敢哭出声来,再让人看笑话。
抬手紧紧捂上嘴,觉得不对,什么都不对。我认识的无颜不会是这样的,他不会说不要我便不要我。
大约是我不小心发出的抽泣声触了长公主的眉头,只听她凉凉道:“你哭什么,本宫比你还要心烦!”又道,“来呀,先将她带下去,本宫有些话要单独问问无颜。”
我拉住无颜的衣角,无声地望着他。他却将衣服从我手中抽回去,对上前的宫女道:“带下去吧。”
我失魂落魄的被送出宫,等在宫门处的阿福慌忙上前搀住我,问我:“夫人,你怎么了?谁欺负你了,公子呢?”
我努力站稳,借着脑海中所剩无几的清明,嘱咐他:“阿福,你快去七王府请七王爷过来,就说你家公子遇到了些麻烦,想求王爷相助。”握了握他的手臂,道,“一定要七王爷亲自过来,快去啊。”
阿福焦急道:“夫人,为何要请七王……”
他的话还未说完,就听一个声音道:“倒是被本王给赶上了。”
我应声望去,冲来人苍白地一笑,他们这些皇族贵胄,哪一个不是眼线遍天下。
长公主对我和无颜的感情状况了若指掌,慕容璟又何尝不是对公子府中的状况一清二楚?也不知他们这些人,为何都对一个小小的琴师感兴趣。
我冲他跪拜:“王爷,无颜打定主意要休妻,还请王爷替他在长公主面前美言几句,长梨在此谢过王爷……”
他将我扶起来,有些怜爱地看我一眼,温言道:“稍安勿躁。本王这就过去。”又吩咐阿福,“带你家夫人回府,路上注意安全。”
目送王爷走后,阿福才小心翼翼地开口问我:“夫人,休妻是怎么回事?你跟公子吵架了?”
我眼眶一热,不欲说太多,只抽了抽鼻子,道:“他吃错药了。”
回府后,我呆呆坐在妆台前,望着铜镜中哭红的眼睛,久久缓不过来。想着他说的那番话,感觉像是做了一场梦。
他说他同我成婚后一直在忍,还说嫌我生不出孩子……
生孩子?难道就是因为我不能生孩子,他才要休了我么?
我收起自怨自艾,拖着沉重的步伐去找绿蓉,一见她就问:“绿蓉,你可知道怎么生孩子?”
绿蓉登时羞红了脸,称自己还未嫁人,不懂怎么生孩子,见我失望,忙道:“管家老王的儿子儿媳今日来看他,他的儿媳张氏今年才为王家添了个儿子,不如叫她过来,给夫人传授一下经验?”
我颓然地点了点头,心想死马当活马医,说不定我生出了孩子,无颜便不能再以这个理由休掉我。
谁料听张氏说了半天,我只听出一个意思来。那就是只有多圆房,才有可能生出孩子。
我沉吟道:“虽然有段时间他总是睡书斋,但是最近的一个月,我们每天都圆房啊。”
张氏听后道:“咳……敢问公子他对房事积不积极?”
我显得有些迟疑,问她:“房事,什么是房事?”
张氏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我:“夫人竟然不知?”
我摇了摇头,听她接着问我:“那夫人理解的圆房又是什么?”
她听了我的理解后扶了扶额头,而后郑重地告诉我:“夫人听好了,只是躺在一张床上,什么也不做,便是再过几年也不可能生得出孩子。夫人若想生得出孩子,就得……”
她说完以后,长叹一口气:“公子与夫人成亲半年,竟然一次都没有碰过夫人,唉。”